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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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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夫人看着前面一大一小的身影,面上隐隐闪过一丝晦暗。
老爷是在夫人不在家时,送走了幼子。事后与她分说了几次,她才勉强答应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理由。
只是才过去了一个月,她便忍不了母子分离之苦,偷偷带着长子找来了溪岚镇。
江夫人眼神一刻不曾离过幼子,不论她怎么看,这个亲昵抱着人,甜甜笑着的盛儿,都让她陌生。
她的盛儿从前常与人疏离生份,便是待自己,都是冷冷淡淡的。一个孩子,总小大人一般,满腹心事,其实算不得招人喜欢。
她与老爷也曾疑虑过,这孩子的性格不像自己,也不像老爷,可他实打实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聪慧听话,为人父母的便自发将那点缺点,也看作了优点,仔细放在心尖上疼爱着。
江夫人今日看着这孩子如寻常幼童一般,会哭、会笑、会撒娇……江夫人心底极不愿承认,这孩子离了自己后,鲜活了起来。
也因此……她才用盛儿的哭做因由,同月先生胡搅蛮缠着,仿佛强行证明着,盛儿离开自己过得不好。只有这般,她带着盛儿回家,才能理直气壮给老爷一个交待。
江夫人正胡思着,前面的步子已经停了下来,卖风筝的铺子已经到了。
月芜将怀中的幼童放了下来,江承盛抬头看着满墙花花绿绿的风筝,一时挑花了眼,犹豫了许久,才拿了一素底的风筝,期待看向月芜道:“先生画。”
月芜接过素白的风筝,眼神撇过身后,勾了唇,道:“好,我画。”
“画先生,还有承承!”
“好,画我们。”
江夫人看着二人相处的画面,温馨却刺眼,面上不由闪过羡慕之色。
月芜取了店家备好的笔墨,随手勾勒出高耸如云的山。他旁的不擅长,画山却要好一些的,可即便是好一些,也是有极大提升空间的。
他又瞥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母子俩,心中莫名冒出些怕被看扁的念头,手中暗暗施了些法术,笔带着手,将记忆的景色勾勒了出来。
“先生好画功。”江家长子在一旁惊叹赞道,却被母亲暗自扯了一扯。
风筝上雾蓝夜色与云雾相融,将山峦隐在其中,山上的石阶像是要通到天上去,最吸睛之处在画中两盏莹莹灯火上,照亮了石阶上的二人身影。
那二人画得极小,看不清面目,只身影看起来极其亲密,若是细细看来还会让人有几分遐想。
江承盛欣喜指着那两人,对月芜道:“长大的承承!”
“嗯,长大的承承。”月芜看着风筝上的烟霞山,轻笑了笑,牵着他的手,说:“走吧,回家放风筝。”
“娘,我也想放风筝。”
江家长子还处在贪玩的年纪,不顾母亲反对,兴致勃勃挑了只现成的风筝,小跑跟了上去。
岚苑占了极大的一块地,要在院中放两个风筝也是绰绰有余,可关键是,江家长子只有一个人,江夫人自然是不能抱着风筝同他跑来跑去的。
江大少爷便只能抱着自己的花风筝,坐在日头晒不到的地方,眼巴巴看着那两人在院中跑跳,心中羡慕不已。
江夫人在一旁,手中绞着帕子,压低了声音对长子道:“待会你寻着机会,便去和你弟弟说回去的事,知道吗?”
江家长子看也未看母亲,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只已飞上了天,但还未稳当的风筝,连连点头,敷衍保证道:“娘放心。”
江承盛小手抓着线轴,月芜的手则裹着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在夏日中极为舒适。清风吹着风筝,手中的线缓缓放着,江承盛一心看着头顶,全然忘记了娘和大哥。
“承承。”月芜看着风筝,开口叫道。
“嗯?”怀中的人拧了头看他。
“以后不可做出那般举动。”月芜收了风筝飞上天时的一丝喜色,冷着脸道:“对任何人,都不可。”
“为什么啊?”江承盛不解问。
月芜缓放着线,说话也慢条斯理,却不容拒绝:“不可便是不可,你若再对人做出如此亲密举动,我便再也不会陪你玩耍,让你爹换个古板的先生,教你三字经千字文,背不出来便要打手心。”
江承盛吓得脸色白了白,使劲点了头,保证道:“承承听话,先生不走!”
月芜看着他神色中的惊惶,终于将这页翻了过去,露出了惯常的温润笑意,轻轻拂过他的头顶,柔声道:“放心,承承答应了,我便不走。”
江夫人远远看着幼子伸出两臂,亲昵搂了那月先生的脖子,心中莫名不安,直觉这男人会成为自己带走盛儿的阻碍。
焦虑之下,推了推长子,皱眉道:“你快过去啊!”
江家长子名江嘉玉,是个小暖炉般的性子,待弟弟妹妹都是极好,在得知小弟被送走的那几日,伤心哭了好久,成日里撺掇着娘去接弟弟。
可小孩的玩心都大,这会儿见到弟弟了,便只想着一起玩耍,哪里还记得回家。
他被母亲这一推跄踉了两步,傻愣愣扭头看母亲焦急神色,才糊里糊涂往小弟所在的方向走去,只是心里未曾记挂母亲心事。
“月先生,盛儿,我……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有些羞怯的孩童憨憨一笑,问两人道,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母亲欲哭无泪的神色。
江承盛自是不介意多一个人一起玩的,拍着手说好。
可江嘉玉也知,这还是得看月先生的意思,便抬头巴巴看着俊美青年。
月芜笑了笑,摊开手递给他线轴,道:“好啊。”
此时虽是夏末,但天还是憋闷,江嘉玉奇怪地发现,只要近月先生,这天便舒适许多,身体的本能带给他些心理上的暗示,不由心生好感。
远远坐在树下乘凉的江夫人,便没有这般愉悦的发现了,她脸上泛着潮红,被这日头闷得没了半点贵夫人的优雅,这冷清的岚苑中,连个摇扇的下人都没有,都不知躲去哪个犄角旮旯偷懒去了。
她烦躁得使劲摇了摇扇子,带起一阵热风,看着亭间那男子更是不满,下人如此懈怠偷懒,也是管家的失职。今次怎么说,她也要带走盛儿,再与老爷告这人一状,让他卷了铺盖走人。
江夫人那儿的风有多燥热,月芜身边的风便有多清爽,饶是如此,奔跑玩闹的江嘉玉也出了一身大汗,趴在荷塘的栏杆上歇息,顺道欣赏着景色。
岚苑本就比吴州的家中要大,加之建岚苑之人的精心设计,院中并无太多小院,大半面积都分给了连接几个院子的荷塘,此时正是花开的时节,一眼望去竟仿佛无边无际。
“大哥不走了,这里好玩!”江承盛奶声奶气劝着来接自己回家的人。
这一说终于提醒了玩得尽兴的江嘉玉,他挠了挠头,看了母亲那里一眼,距离相隔甚远,其实并不能看清什么,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不满,忙坐直了身子,对江承盛道:“母亲很想你,妹妹也想你,你跟我们回吴州吧!”
江嘉玉想了想,转头对月芜补充道:“月先生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吴州可好玩了,吃的也多,玩的也多!还有许多番邦之人,可新奇了呢!”
“要坐船吗?”月芜不答他话,反问道。
江嘉玉顺着他目光望去,他们所在的湖心亭一头连着岸,另一头被荷叶挡住了视线,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个小码头,清风拂过之时,便能看到荷叶间藏着的小船儿。
忘性奇大的江嘉玉立刻小跑过去,回头惊喜对月芜道:“我可以坐吗?”
月芜笑着点了点头,江嘉玉立刻欢喜跨了上去。
“先生先生,承承也要!”江承盛着急扯着月芜的衣摆,跳起来嚷嚷道。
大手一把捞过幼童,抱在怀中,跨过荷叶,上了小船。
小船极小,约莫只能坐两个成年人,如今月芜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也算是正正好。
船桨轻轻一推,小船便吃下了力气,荡出老远,在一大片荷花中穿梭而过,两个小孩笑得咯咯不停。
“嘉玉,盛儿!你们去哪儿,怎的能上这么小的船,若是翻了怎么办!危险!快回来!”江夫人热得微微走了会儿神,便看见那一大两小没了踪迹,慌乱跑来才看见湖心的小船,顿时着急叫喊道。
“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两位少爷的。”
“我如何放心!”江夫人一时激动,破了音,神色也有些狰狞,恍惚间一直想起老爷劝自己时所说的话。
“盛儿命里克家人,让他远离我们,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嘉玉和嘉言,若是为了盛儿一人,累及那两个孩子,我们对不起的便是三个孩子了。”
月芜听着妇人凄厉刺耳的声音,微微皱了眉头,手中轻动,湖边便起了阵风,将小船吹远了。
江夫人愣愣看着那船,自然也看到月芜未曾有所动作,不由慌乱,难道……盛儿真的命克家人?若是嘉玉在此有所闪失,她要如何回江家……
“安心,无事的。”月芜伸出一手,抚了抚江承盛的发丝。
方才江夫人的一声叫嚷,显然是吓着了两个孩子,月芜看着身边的荷叶,顺手采了两朵,当做帽子给两个孩子一人扣上一朵,温和笑道:“这样不晒。”
江嘉玉被月芜的温柔暖得心都有些化了,两只手捏着了荷叶的边边,犹犹豫豫道:“月先生,我娘她就是最近太想弟弟了,有些脾气不好,我代娘向你道歉,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江嘉玉的一番懂事言论说完,坐在对面的青年却并无什么反应,神色只是淡淡,一点笑意流于表面,未曾到达眼底,似乎什么事都不够在意一般。可江嘉玉知道,月先生是很在意盛儿的,他看盛儿时的神色,和看自己的不一样。
心里莫名冒出些羡慕,想起盛儿要自己留下的话,不由勾了勾唇,却也酸涩知道,便只是母亲那一关,也绝不可能答应。
小船绕荷塘一整圈是要花费小半个时辰的,月芜知道岸上的妇人护子心切,便只带着他们在湖中随意荡了荡,就回头了,还停在了原本的小码头中。
守在那儿的江夫人一颗心落了下来,立刻便伸手来接孩子,走在前头的江承盛理所当然伸了手去,可江夫人很是贪心,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拉扯后边长子。
“夫人,我来吧。”走在小船最后的月芜探出手,自然扶着了在前面的江嘉玉,却被江夫人呵斥了一声。
“松手!”
月芜轻轻拧了眉头,听了她的话,松手了。
江夫人手心出了汗,有些滑腻,好在江承盛前后都有人护着,稳稳上了岸。
江嘉玉比起小弟来,重了许多,江夫人只觉掌心一滑,面前之人一声惊呼,栽入了水中,脑袋磕在了码头上。
血融入水中,转眼便被稀释了,新的血又从身体里涌了出来,短短片刻,将码头的水染红了一片。
心口里猛地收缩,一阵剧痛,江夫人傻愣住了竟做不了任何反应,还是月芜眼疾手快,捞出了晕厥的孩童。
大夫很快赶了来,好在江嘉玉并无大碍,除了要静养三个月,便只有额角会留下一点疤痕。
江夫人再无多话,她的脑中清楚知道,是自己手心出汗,是自己托大,是自己疑心病重不要月先生扶。
都是自己的错。
可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声音,说:
是盛儿命克家人,是盛儿的错。
他是个灾星。
他……一定是灾星。
岚苑中,江夫人顾不上什么条件,带着长子住了离盛儿最远的小院,彻夜难眠,脑中满是紧握着的手滑下去的触感。
今夜月色格外静谧,江承盛已在房中熟睡了,白日他也受了惊,月芜稍加了些法术,才让他安睡。
湖心亭中,月芜未缓缓踱步至此,小码头上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了,只淡淡腥气提醒着来人,此处发生过什么。
月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呼出长长一口气,抬头看那荷塘。
白日里,小船穿梭时留下的痕迹,部分已经缓缓合拢了上,再过两日,便能完全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新年好呀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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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