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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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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国事烦忙的吏部尚书便匆匆下山了,而他的爱女则留在小山上静养。那一帮跟着来的家丁小厮有一半都留在了山上,而一向侍奉那小姐的刘嫂也来到山上了。一时之间,寂静的山林因为这一帮下人的惶恐与奔波变得吵闹起来。
西门寂和他的师父搬到了那些家丁为他们新盖的木屋里,而原来他们住的小木屋则留作尚书千金休养之用。在住着那尚书千金的木屋的门窗上全都按照余大夫的意思挂上了厚厚的布幔,白天这些布幔都垂下来,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点光线,连那小姐痛苦的叫声也没有泄出一丁点。只有到了晚上,日光散尽,繁星满天,师傅才会命人把那些帘子给打开。
看着眼前的小木屋由两间变成三间,我不禁有些慨叹——这一个月,过得一点也不轻松。
西门寂的师傅有半个月都没有出门採药,而是呆在家和西门寂一起翻那些被西门寂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医书,不时和他讨论着关于尚书千金的病情,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随着尚书千金的辛苦的低吟越来越轻,他们两师徒看书的时间却越来越多,有时几乎是几天几夜没有歇息,仿佛书页中夹着什么灵丹妙药一般,只要翻到那藏着妙药的一页,那小姐便可摆脱病魔了重获新生。
只是,他们并没有那样的运气。翻遍了所有书籍,无果,师傅毅然下山,说是要去找寻些什么西域古书还是什么异人手记的,以求解江小姐的病。行动不便的西门寂当然是一如既往地镇守木屋之中打点一切。不过现在江家留着七八个家仆在山上,可以免了西门寂管做饭打扫这些家务琐事,让他可以一头扎进那浩渺的书海之中。
这一天,难得看见西门寂出门来看看那晾在木架上的草药。一身月白色长袍的他俊朗依旧,脸色也苍白依旧,只是身形明显消瘦了。再仔细瞧瞧,一条又一条凸起的青筋贪婪地爬在他洁白如玉的手背上,像那干枯的蔓藤攀在瘦弱的树杆上,恣意地吸取着树上本来就不多的养份。救一个人,救一条性命,原来,竟是那么的重要,重要得让你不辞劳苦不眠不休形销骨立。
忽地,心底又响起西门寂那句“医者,父母心”。
可是,这六月天时的,太阳已经开始毒辣起来了,尤其是将近中午时分,这西门寂身骨子那么单薄,怎堪这样的暴晒?唉,他怎么一动不动的呢?有谁可以告诉我那是怎么一回事呀?西门寂,西门寂,你到底是怎样了?此时此刻,我恨自己的元神为什么硬是被禁固于这花身之内,动弹不得。太阳公公,你快下山吧,你下山了,我就可以出来。月亮姐姐啊,你帮帮我把太阳公公给赶跑啦!
“西门公子,西门公子——”一个过来翻晒药草的小厮恭敬地轻唤坐在轮椅上的西门寂。
“西门公子——”小厮见他没答应,轻推了他一下。脸上带着关心。
这一推可不得了了,西门寂像一根晒得干爽的要柴一般被人轻轻一推,就直直地倒在他前面的架子上。
“西门公子,西门公子——”那小厮略带惊恐地喊着。然后慌忙地探一探西门寂的鼻息。诧异良久,小厮才开口道:“人来啊,人来啊!西门公子晕倒了!”
喊什么喊,赶紧推西门寂进屋里还更好些。这样头顶烈日,就算本来该醒了,也硬生生地被再次晒晕。这些小厮怎么那么笨!我看着前面的景象气得直想跺脚,谁料,那三片可怜的叶子只是轻轻地晃了一下。我看着姗姗来迟的小厮们笨拙地把西门寂弄进屋里,而我,却只能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气自己没有一个自由身!那些小厮怎么会如此不长进的呢?西门寂的年纪绝对不会比他们大上多少,甚至比他们其中一些人还要小,可是,你可曾见过西门寂慌了手脚?一番扰攘,西门寂才被安顿妥当,小木屋才回归安静。
好不容易太阳公公下山去,在月亮姐姐慢吞吞地爬上来的时候我便迫不及待地来到西门寂的房间。
房间内没有点灯,床幔垂了下来,可以听到西门寂均匀地呼吸声从帐幔里传出。咦?难道他今天晕倒只是因为这一个月来太劳累了?大概是吧,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洒落在帐幔上,让我可以清楚地瞧见他那睡得酣甜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却摭挡不住到眼底暗沉的颜色,想必是累极了。
突然,他他了皱眉,鼻子吸了一下,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飘进了帐幔里面。而我那长长的头发有些垂了下来,正好覆在西门寂的鼻子上。我赶快把头发挠到耳后,拨动头发的瞬间,又惹得西门寂吸了下鼻子。还顺带张开了嘴巴,看来是要打喷嚏了。我赶忙飘到床尾躲开那些将要喷到我脸上的飞沫。
“阿嚏——”
我暗自庆幸自己的估计没错,我躲过了!
战战兢兢在外面候着的小厮听到里面有声响便规规矩矩地走进来。可是进来后还只听见西门寂平稳的呼吸,便又乖乖地退出去。
月亮从东边慢慢挪到西边,而月光从照在床头移到床尾来。我倦缩着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头枕在上面,愣愣地张开又眼,却什么也没看清。
“盈月,你怎么在这里?”
我收敛心神,将目前聚焦,只见躺在床上的西门寂勉强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你才刚醒来,又没有吃晚饭,哪来力气坐起来呢?你就乖乖地躺在在那里吧。”
“可是——”西门寂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微红,显出了健康的气息,很是好看。
“西门公子,你醒了?”门外尽忠尽职的小厮一听到声响又再走进来了。
“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西门公子,现在是亥时三刻了。”
“那小姐休息了吗?”
“没有,今天晚上小姐精神不错,她说想看看月圆。”
小厮站在账外一尺远处,一一回答西门寂的话。得体而又有条理,完全不复见中午的惶恐失措。
西门寂一听到小厮说那小姐还没休息,他又想勉强自己坐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了。可是,一个一向就身体羸弱的人再加上没有吃午饭和晚饭,在说了那么多话之后,还能勉强起来吗?
西门寂双手一软,身体又再摊倒在床上。帐外的小厮想过来扶他一下,上前了半步,又讪讪地缩回去。似乎是怕西门寂不喜欢。
“西门公子,你要先吃晚饭吗?放在厨房一直热着。”
哦,这小厮这下怎么那么懂得变通呢?还那么周到一直为西门寂温着饭菜。
“好吧。你过去跟你家小姐说一声,我等一下过去替她诊脉。请她稍等。麻烦你帮我把饭菜端过来。谢谢。”
“是的。”
……
“盈月,盈月!”
“嗯?”我一直用手捂着嘴巴,怕一个忍不住就要失笑出声。西门寂大概已经叫了我好一会,脸上的红潮又再爬上来,让俊朗的脸更添几分生气。
“你可否先下床,我要梳洗,更衣。”
哦,哦,哦,在人的想法里,若非成亲了的男女,其他的都是授受不亲,我现在这样坐在一个男子的床上,他自然会认为于礼不合了。但是,我只不过是小花一朵,有关系吗?
“盈月,在我眼里,你是姑娘,无所谓人或花。”
“是了是了,盈月知道。”我见着西门寂因害羞而泛着微红的脸庞,不再逗他,掀开帐幔,知趣地下了床。
可是,还没来得及飘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忽又转过身去,如风一般飞加床前,一掀帐幔,正要用力坐起来的西门寂被生生地吓了一下,重重地跌回床上。
“我,我,我不是要吓你的,我其实只是想扶你起来。”看着西门寂扭曲的俊容,我,头一次语结。
“既然是要来帮我,还捂着嘴干什么,快扶我吧。如果我因此落下什么后患,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西门寂略带无奈地笑笑,一展俏皮,没有了刚才的拘谨。
“哦。”看着西门寂的笑我竟然觉得心底似有若无地往下坠了一下,仿佛是刚长出来的叶子被春雨敲了一下般,溅起晶莹的水花,身体也随着叶子轻轻抖动。
“谢谢。”西门寂在我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月光下,他的笑,竟让我看得有些痴,就像我总是迷醉于月亮姐姐的脸一样。只是,月姐姐恬静若湖水,从不曾让我如此惶恐。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我倚坐在窗边,抬头看着依旧宁静柔和的月亮姐姐,纠紧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屋内,西门寂洗漱和穿衣的声音是那么的明晰,仿佛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可以轻易看见。
“公子,饭来了。”小厮轻推半掩的门,用托盘托着饭菜进来了。见到西门寂整理妥当,他便把架子架在床上,把饭菜都端上去,然后把放在桌子上的油灯点亮,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我心里暗自高兴这小厮也太善解人意了,连我这个本刻藏起来的小透明也不用躲躲闪闪,因为这小厮根本就不会把眼光放在应该看以外的地方。
“盈月,盈月?”
“嗯?”
“你在哪?”西门寂看向我的方向,但是目光却没有聚焦到我身上。我又隐身了么?可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用手捂着脸,有点不知所措。
“你隐身了,不过现在我看到你了。”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身上,嘴角粘着饭粒,很可爱。
“你怎么会有这种能耐?”
“不知道,反正只要我集中意念了,我就做得到。不过会很累。”为了避免西门寂一边吃饭一边扭头看我,我又坐在他的床尾,看着他难得出现的傻劲。
“那你现在累吗?”
我摇了摇头。
西门寂没有作声,低头吃饭,当他把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时,他很认真地跟我说:“盈月,你一定是长大了。”
什么?西门寂那句莫明其妙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指你的本身又成长了些。刚开始时,你是月升到当空你才出来,而且,月一偏斜你就得回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可是,那时的你明显有疲惫之色。而到了近这一两个月,你几乎是月一出你便来到我跟前了,而且,总是可以留到天色泛白了才走。还有就是你的精神总是很好。而你所拥有的念力似乎也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所以,你可以在自己毫无觉察之时就隐身了。这些都说明是你的本身成长了,或者是你的元神成长了。”
这些,真的如西门寂所言吗?我成长了?我在世快要三千年了,好不容易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什么,自己又是怎样元神出窍的,而西门寂与我不过认识半年,我们见面也不过四五次,他怎么能知道那么多,那么肯定?
“我是行医者,自然会对人的状态、精神分外留意。”西门寂俊脸微红地解答我的疑惑。
“我……”又不是人。
“你是盈月。”
“要一起去看看江小姐吗?”西门寂把架子放到地上,左手握着我的右手。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潮水再次流进体内,荡起了层层涟漪。
我摇头,大半夜在这样的荒山野岭跑出来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难保不会吓倒人,还是免了。
西门寂似是也想到了我的顾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拉过放在床边的轮椅,用手撑着身体,想要坐到轮椅中。
我看着他虽然动作纯熟但是双手无力的样子,想必一下子力气还没有恢复过来,便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来。一个十四岁的男子原来就只有那么轻!然后,我很顺利地把他放到轮椅上。
毫不意外地,我又看到了西门寂那时常发红的脸。暗自高兴那个教我读书的小子其实还乳臭未干始终得让我这个“姐姐”来照顾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自己身体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全被抽走一般,整个身体就这样直直地倒下去。头顶先是撞到了西门寂的下巴,然后,我便顺势往下跌,额头鼻子贴在了西门寂的胸前,双手无力地垂在轮椅上半抱着西门寂。那温暖而又让我心紧绷不已的感觉从额头鼻子上如狂风暴雨一般向我袭来,夹杂着西门寂身上特有的草药香味,彻底的把我淹没。
良久,不能聚焦的双眼隐约看见门缝外的地面由暗淡慢慢转变回之前的光亮。而身体也随着光亮的回归重获力气。
我身边的西门寂一直地拥着我,丝毫没有放松,感觉到我在他怀中动了一下,他才微微低头看我,眼中尽是关切。
他轻抚我的脸:“盈月,你没事吗?怎么了?”
我以摇头。这个晚上,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摇了几次头,只觉得,连头都摇累了。或许,我真的要回去好好休息才好。
“快回去吧。你累了。”西门寂双手捧着我的脸,有些弱宠地说着。
我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在一片混沌中,并没有清醒过来,但是西门寂掌间传来的温暖那么切实,让我绝对肯定自己早已醒过来,西门寂的话,我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