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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楚清逸 ...

  •   第六章

      卯时,橘色的微光已经从云层的缝隙里偷偷泄露出来,远远的挂在天际。
      德馨庄在一片清爽薄雾中,迎来了众多的弟子,个个银边白袍,端坐在朝晖台的蒲团上,闭目打坐,头顶清晖,身接坤气,不过其中一两个头歪着挂在胸前,会的不知是哪路神仙。
      月见还是坐在司白旁边,他没有灵力,只能努力的去感受周遭的静谧和空气中的风,并去调和自己的内心,这时耳中传来一个苍老但不失清雅的声音:“身躯笔直不倾斜, 不要睁眼睛,继续----则督脉上乾清明, 下坤培藏, 升降有律, 任脉左右逢源, 箍束横固, 平定十方, 稳稳有度。”
      这清正有力的声音像夏日的冰泉缓缓流经众人的意识中,带走昨日的疲惫和今晨的慵懒,大家不自觉的随着这指导调整力姿态,像微蜷的幼苗在朝日中舒展生长了,接着那声音又换成了引灵诀的内容,不知不觉中众弟子们都已经入定,灵气自然引动,平静的运转。
      等到众人睁开眼睛得瞬间,眼里清明一片,橘光伴着山间的清凉照耀下来,温和清爽,刚好太阳得最后一角也跃出来,给人一种与日同生,通身被灵气洗涤一遍,清明舒爽得奇艺的感觉,而那声音早就消失得无影踪,也没有任何身影,似乎要怀疑刚才那只是幻想。
      月见没有灵力可以运转,所以只能想象,去感受内心的平静,以坚定自己的想法,但这种经验也是新鲜又熟悉的,新鲜是因为这些人事物都是初次的体验,熟悉的是这永恒不变的倾泻的日光,像无数个以往的早晨,从林间,山间,水上的空中落下,似轻抚的手,温柔有力。
      因为刚才那新奇的体验,众弟子们吃过早餐后都在授业厅安静的等着那位拥有着山河般苍静声音的老者,今日正式授业,厅堂里不似昨日那么人,不一会,白色氅衣,银白须发的老人走了进来,身型挺立如同静竹,苍老的面容不失沉静优雅,周身的气质如同那云间走下的仙者,他站在众人面前,捋须微笑:“在下楚清奕,得幸来当一当你们的老师,也只有一些陈腐知识,不如你们这些年轻有趣的头脑了。”说完他走到桌案前坐下,众弟子都不自觉的齐身行礼:“拜见先生!”
      楚清奕看着乌黑的这些发顶,很是欣慰,让大家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有道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今日开始你们都是同窗了,同窗之谊深千尺就从今日开始,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站起来自己介绍一下自己,让同学们认识下,每个人都要说一个自己平时除了修习之外喜欢做的事情”,他眼光飘过众人,又站起来,捋着须走到中间:“楚司白-”
      楚司白眉头一挑不悦的站起来,冷冷的道:“楚司白,练剑。”楚司白说练剑的时候直逼着楚清奕的眼光,表示对他第一个点他名字的不满,而老人好像没看见一样点头笑得像个老狐狸,转身道:“甚好,泰重星-”
      “泰重星拜见先生,我--我平时喜欢雕刻。”泰重星说完之后低着头不敢看人,更有人在后面议论:“世家弟子居然不学无术,喜欢雕刻,我看这泰星门该落寞了--”
      楚清奕走到泰重星面前,将手轻轻的搭到他肩头,温和的说:“来,抬起头,你说得很好。”泰重星抬头看到那坚定的目光,内心备受鼓舞,他点点头坐下,其他议论的人听见楚情奕的话也不敢再议论,低着头缩在人群里。
      “今日教你们的第一课就是坚守本心,无愧天地。既然在一处学习,就要先抛开世家成见,更不可妄议他人。父亲是学武的,儿子不一定非要学武,未必不能读书或者从商;父亲是从商的,儿子不一定非要从商,未必不能学武,所以凡事都要问一问自己的内心,你想做什么,要怎么做?”楚清奕从容的站在桌子前,这最后的一问问到每个弟子心中。
      “先生,倘若想做之事受尽阻挠,无法继续该如何?”一道清丽的声线传来,清俊少年眼带疑惑,旁边的少女低垂着眼眸。
      “固守本心,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世间道法千万,自当上下求索而不屈。”楚清奕迎着那少年的目光,将答案送到他心里,然后笑着喊出了他的名字:“荣是云-”
      荣是云偏偏少年身姿,恭敬的一拜:“荣是云拜见先生,弟子平时喜欢折纸。”说完坦然一笑,白衣的少女低垂的眼眸突然有点惊讶的睁大了。
      “很好,如果连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都不敢说出来,或者以此为耻,来日又如何坚守道心,至少在老夫这里,我尊重你们所有的兴趣和爱好。”
      此话一出,厅堂里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众人心里自有考量,接下来继续点名,:“林少茹-”
      女子莞尔:“少茹拜见先生,素喜琴曲。”
      “荣是语-”
      “荣是语-拜见先生,弟子爱好医药。”少女平静的回答,似有些心不在焉。
      “杨晨-”
      一番点名下来,有人竟然说出自己喜欢睡觉,也有说喜欢喝酒的,等等五花八门,惹得大家笑声一片,气氛却是和谐活跃,一节课结束后,彼此间的陌生感减少了很多,有的热络的聊起来,月见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第二堂课时,楚清奕开始将课,从鬼,怪,妖一直讲到兽,兽又分凶兽,灵兽,妖兽,他讲课的方式非常的轻松,又引据很多事例,也有他亲身经历过了,听起来十分有趣,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月见想起曾经跟着师父时也遇见过一些鬼,怪,若是低等的鬼怪,师父总让他跟着,画点黄符,帮帮忙,月见心不在焉的跟着众人出厅堂,忽闻一女子的声音喊他,接着面前转过一张灿烂的笑脸:“月见师叔,昨日少茹眼拙,未能认出师叔,师叔不要见怪。”
      月见鲜少与女子打交道,见林少茹又天真烂漫,满眼真诚,这种小事哪里会放在心上,只好笑道:“林小姐,这种小事不必在乎,你我既是同窗,便无辈分。”
      “既然师叔这么说,那少茹僭越了。刚才听闻月见你说擅养小动物,想必已经养了不少,不知授业结束后,可否有机会拜访它们?”林少茹也不推辞,大方的直呼其名了。
      “自然可以,欢迎之至。”
      前面楚司白见人没有跟上来,顿身稍等却不见人,回头一看两人相谈甚欢,便自顾自的走了。
      林少茹见楚司白已经走远,也不多说:“谢谢,那下午见。”她看着月见的背影,收敛了笑容的脸下,眼光略微发沉。
      “如何?”身后传来声音,一名高挑少年,但五官平平,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有神。
      林少茹连头都不回,没好气的说:“不如何,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我既然是青梅竹马,我自当关心些。”少年挑起的眉眼,十分自然的说。
      林少茹却是心中厌恶,冷淡的说:“杨晨,我的事你少管。”
      杨晨接着又说:“那楚司白性情高傲,沉迷剑道,无心他人,你可想清楚了?”此话正像针尖一般扎了林少茹一个措手不及,她看着杨晨,眼含怒气,最后一语不发的走了,杨晨在原地踟蹰片刻,随后离去。
      授业厅逐渐冷淡,年轻的心绪却暗中高涨。空气中照样流淌着暗香,穿过厅堂,散落开去。
      日中热气上浮,各自休定,山庄里外好一片肃静。
      林少茹回到院中,一侍女连忙布置好了餐食,正低头摆弄,又递上玉质筷子,是平常惯用且喜爱的什物,现下看来却是十分的刺眼,半晌林少茹没接筷子,那侍女竟然身行摇晃的跪下,知道主子生气了,只好低声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绿荷,去取柳枝来。”
      跪在地上的侍女一听,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再求饶了。
      柳枝并非真的柳枝,是一条特质的鞭子,打在人身上没有什么声音,隔着衣服打也不会损坏衣服,林少茹十分熟练的使用着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侍女的背上,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丝毫不见痕迹。
      但见那侍女却是咬紧了牙关,闷不出声,汗浮满面,十分疼痛难耐之壮,双手还举着一双筷子,强撑着这时刻,一旁换做绿荷的侍女只是低头不语,细看却能发现那衣袖里的手型竟不可抑制的发抖了。
      林少茹心下狠戾,连抽数十鞭子,才将心绪平静,好似那抽打的不是那侍女,而是自己内心不听管教的另一个人。
      绿荷连忙接过鞭子,递上手巾,又将那玉质的著给换成了普通的竹筷递到她手上,才感觉这气氛缓和了些,林少茹见那侍女绿萍还跪在地上,不免又生出点高位之人的同情来,照例是摸了一个金疙瘩给她,又让她下去休息,且算安抚了。
      未时正时,弟子们已经正襟危坐,因为下午的这位卓里耶的名字实在让他们害怕,光他的来历已经足够众人敬畏了,楚河山庄的第一剑师,又是来自沙域,虽然也是垂垂老者,但无人敢小觑。
      正在众人这期待又害怕的情绪中,花白短发,身型魁梧的老者,气质如山,沉稳着步伐进来,待他转过身来,脸上却是一道骇然的疤痕,从右眼下直到脖子上,横亘在一众沟壑中,平添了几分骇人之气,腰间竟是一把少见的玄色宽剑,身着沙域皮质武服,依旧可见往日气势之不凡。
      卓里耶说话十分直接,鹰眼如炬,见底下少年儿们个个都是瘦弱身板,不甚满意:“我沙域少年,个个都是精壮勇武,不像你们这般,虽然是凶恶之地,但生死之间才练就本事,在这一个月里我将教授你们一套剑法,自我改编,适合中天域的剑也不失沙域的劲道气势,如果不想学的现在就走,以后我的课都不用来,若是不走,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气势雄浑的声音震荡整个大厅,稍等片刻,也无人动静,想必无人敢给家世丢脸。卓里耶继续道:“现在开始讲这套剑法的理论和特点,这套剑法叫做斩睛剑,是我少年时在沙域九邦险遇一只玄翅红睛蝎后所创,讲究力道精准,沙域之中多的是金丹修为的凶兽,躯体又十分结实,以灵力消耗只会被猎杀,所以要快速精准的聚集灵气取要害必杀之,你们中天域的剑法讲究轻巧灵活,所以结合起来改编成了现在的这套斩晴剑。“
      他这一番讲解,不禁让人联想好奇这沙域之地的神秘凶险,又不得不崇拜他这厚重的经历,虽然有万个问题却不敢现在贸然去问。
      然后卓里耶将众人带至一处试剑台,正对着清要山远处的侧峰,十分广阔,台上立着二三十个圆形石柱,柱高三丈,石柱雕花,彩石镶嵌,下云纹,上海棠,古朴又光彩,仔细辨认会发现每个柱子的海棠花纹都不一样。卓里耶飞身一剑划出,将一个柱子的头顶削掉,剑气裹着那段的一节柱子飞向清要峰去,大有削平那山头之气势,他的剑鸣锋芒与平时所见不一,剑鸣如钟磐之音,低沉回环,锋芒如卷黄沙,厚重煞人。
      “以后我的课都到这里来上,无需到大厅里,练此剑法之前先练练力道和准头,每人在此寻一根柱子,找柱子最上面的一朵海棠从花心斩断,什么时候斩断此柱,什么时候就可以开始练习,去吧。”
      下面不免有人心生抱怨,也有人觉得被轻视,几番试试后,发觉并不是像刚才看的那样简单,这石柱是有和特别之处,竟然如此难断,更重要的是每次都得击中同一个地方。
      众弟子都开始练习起来,只有两个人站立不动,各怀心思。月见心知自己不可能做到,到底也拔了剑,不过是出丑而已,正在纠结时,那卓里耶却是叫他:“月见,你过来。”
      “月见见过先生。”月见并不诧异卓里耶知道他的名字,毕竟先前章明江说过了,这时还是像个被点名的学生一样心虚起来,果然又听卓里耶说:“先前你若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现在该如何,你师父当年也算与我有照拂,现在算还他,酬勤剑不能后继无人。”
      “弟子定当尽力而为。”
      卓里耶见他态度诚恳,继续说:“沙域之中并非人人都能修剑,然而凶兽众多该如何存活,自然有奇才之人开创了没有灵力也能修习的剑术,修成之后利可杀敌护家,你看他们一招一式都蕴含灵气,化有型为无形,那么没有灵气之人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化无形为有形,成为真正的剑招,杀招,此道虽苦,贵在坚持,你若愿意,老夫便教你。”
      月见心中不免震撼,这卓里耶竟然如此坦诚,但他心里有犹豫,因为他来这授业会原本就不是为了学剑,现在这目的上却是有所动容,如果在另一个道路上能继承了酬勤剑,想必不会辜负师父的心意。
      “我知你有腿疾,但此道之后,腿疾会成为你的一个特点,同样的剑招与你都不一样了,并非障碍了。”卓里耶见他面有犹豫,以为他在担心腿疾,这点他已经知道,那时候他也很诧异听说苦山收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弟子不愿做无用之人,烦请先生赐教。”卓里耶这样高年龄又桀骜的人如此耐心温和的同月见说了这些话,不可避免的让月见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可能这一辈子不能御剑修行,但好歹不做一个手无寸铁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无用之人。
      月见见楚司白一人百无聊奈的站在那边,卓里耶见状,面色一垮:“不必管他!”
      月见虽然不知缘由,但那日司白说卓里耶打不过他,想必先生是气楚司白无知竖子态度傲慢,就算打过了长辈,也该时时表示尊重才好,怎可这般无动于衷。
      老者像一个平凡的老人一样双脚不离地,实打实的演了一套剑法,再一招一招拆开来教月见。月见手握酬勤,温和的岁月感从剑端传递到手心,似述温情,陡增信念。
      “今日且教这半套,你好生勤学苦练,我去那边看看。”卓里耶教了这些许时辰,丝毫不显疲态,不曾喘气出汗,反观月见,真真是如戴枷锁,汗流浃背了,先生所教招式,月见学来却是有偏差因为这脚的缘故,但刚才先生说不必在意,只当剑走偏峰。
      卓里耶和楚司白两人互不理会,楚司白知道他去教月见剑法,故不去打扰,这下看他过来了,便回到月见那边,虽然是如此笨拙的一招一式,像那跌跌撞撞的柔软的小动物,但那认真的样子,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侧脸,像是带起了心里的一阵风,激荡开来。
      月见感觉有人过来,见到楚司白,停止了动作,只觉得方才那番丑态,班门弄斧之姿都被看去了,一时低头不语,神色抱敛,任由胸口抑制不住的喘气,想起自己一身臭汗,下意识的避开去些,心中感叹这就是修仙与凡人的差别呀。
      “小师叔,你且过来。”
      “我一身汗臭,你当离我远点。”月见只觉得应该离得更远些,楚司白却没有耐心再说一遍,暗自使了个法术,走到月见面前,神色自若的伸出一指放在月见额头。
      月见不防,这楚司白如今越发放肆,这般行事,不守规矩让人头疼,顿时又感觉从上之下一阵清爽,连刚才练剑所致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空,衣饰如新,神清气爽。
      然来如此,明白他的用意后不便再怪他,倒是不好意思的道了谢。
      这时那边也都在休息,那林少茹见楚司白与月见如此亲密之状,不禁感叹表哥对这位月见师叔果真是体贴关心,与旁人不同,遂走上前去搭话:“方才卓先生可是教了你剑法,这就好了,方才我还担心你该怎么办,卓先生看上去严厉恐怖,其实是很细心呢。”
      “正是如此,不然我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呢,你们那边练得怎么样?”
      月见见林少茹摇摇头,叹气道:“不太容易,看样子没有五六天的练习开不了这个头,这剑法没那么容易学,”转眼她又笑道:“正是如此才更期待这套剑法,想必不同凡响,定要坚持道最后。”
      这话不仅鼓励她自己,连月见都感觉收到鼓舞,不禁心增好感,也表示要一起努力。
      林少茹又转头又问楚司白:“表哥的实力是不必练这个了,但是先生恐怕会不高兴,表哥何不做做样子或者干脆同老师练别的。”
      楚司白却是无所谓的态度:“不必了,我不过是为了陪着师叔。”
      林少茹闻言,眼神微微变化,不能被人所查,面上还是温和的笑:“然来是这样,那就无所谓了,可惜看不到表哥你出剑了。”
      “先前在山庄我与人有些误会,他怕我被人欺负,总是照看我这个师叔,说来有些惭愧了。”月见听刚才楚司白的话无疑是有些惊吓,想他说话这样子没有前后,急忙出来解释一下,要不是知道他说话的习惯,只怕自己也要误会了。
      “还有这样的事,表哥放心,以后少茹也会照看师叔的。”
      月见这才放心,连忙道谢,这时那边又要开始练习,林少茹便走了,她脚点在柱子上,剑气凌然,狠狠的在那海棠花纹上划过两道,锥入海棠花心。
      楚司白只管无辜的站在一边,月见没由来的有些生气道:“司白,你且背过身去,不要站在旁边。”
      哪成想楚司白不听话,且全当作耳畔风道:“我答应过,要在你旁边。”却见月见脸色不悦,只好顺毛:“那我背过身去。”
      月见见着那修长美好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生气了,心想只当那是个孩子罢了,可能是稍微怜惜我这残缺不全之人,又平白占着辈分,才稍显关爱些。
      道最后下了课,月见也未曾去喊司白,自己回去了,因他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情,洗漱完了后,冲冲吃过晚饭,想趁着这空档去拜会一下,残菊斜晖,小道竹疏也是无暇顾及了。
      绿荷粉清,小院里满是清净,倒是配得那人气质,月见心想着却是不知哪边的屋舍是他该去的那个,踌躇间左边屋舍出来一个男子,月见却是记得,是拜礼之时发送玉符那个侍从,那就是泰兴门的泰重星带来的随从了。
      此时却是不好掉头就走,那何罗记忆力好,也已经认出人来,拜见道:“公子可有事?”
      月见只好硬着头皮说:“特来拜会你家公子,不知是否方便?”
      “公子里面请。”
      泰重星那边已经端坐在桌前,遂起身拜见,两人拜见后,月见只将心里想的说出来:“那日公子派人发玉符,我并非不想要,只是我身无灵力,无法驱使,所以没有拿,想来也是浪费,但公子不知情,怕是以为我心高气傲看不起人,所以特来拜见,万望不要见怪才好。”
      泰重星哪里知道这些事,也是十分的惊讶,忙请月见坐下,挠头道:“公子客气了,没事的,是我考量不周,的确没想到授业会中会有不会灵力之人,那你该愁死了,还有我见你腿也不方便,如何是好?”
      月见见这孩子竟然如此心直口快,忧他之忧,竟然满脸愁容,觉得十分可爱,不禁笑道:“多谢公子关心,事在人为,无需多虑,倒是公子,远道而来,可还习惯?”
      “你就叫我重星吧,其实我还不满十六岁,刚来时还挺害怕,现在没事了,只是有些累,我只想快点结束回家。”泰重星消瘦的脸庞使得他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简直像月见养的那只松鼠。
      “你这模样,真像极了我养的那只灰松鼠,它巴望着我喂吃的时候就是你这样子。”
      “真的吗,那我真想看看。”
      “等授业结束后吧。”两人笑着,年轻人的友情也是来的简单明了。
      月见告辞时直言说也要去对面拜见另一位,那泰重星却是撅着嘴说:“那位哥哥看着与我不是一类人,我虽有意亲近,奈何云泥之别。”这话又把月见逗乐了,月见说:“他是一位心里很暖的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边荣是云已经听到对面的话语声,他的桌前还搁着一朵粉色荷花,精致可人却是纸折的,半晌不闻对面声响,他拉开门,莲花摇曳背景下一俊美少年,冲他朗朗含笑:“月见见过荣公子,今闻故人声,倍感亲切,特前来打扰。”
      荣是云神色有疑,从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就算是出谷义诊,如此容貌也必定不会忘记,如何来的故人一说。
      月见心知他的疑惑,从衣襟中拿出一物,却是个泛黄的折纸,依稀能看得出是个飞鹤,荣是云接过此物,从疑惑渐渐变成恍然大悟,比久别重逢还要难以言表,只赶忙请月见进屋里坐下。
      “当年我只听说有人来求医,是个小孩,住在我隔壁,那时候胆小,犹豫着想找你,后来听师姐说师父没有治好,我心中伤心,只好折了这个纸飞鹤偷偷放在你门口,第二天我哦去你门前看,纸飞鹤没有了,我想你很喜欢,总算是敲了门,没想到你已经走了。”
      “那并非你师父没有治好,而是没办法治疗,所以很快就跟师父走了,其实我当时并不怎样伤心,但是见到留在门口的飞鹤,心里十分开心,这次授业会我就是期盼着你能来,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直到今早你说你喜爱折纸,我才敢确定。”
      “当真是世事难料,月见,师姐知道了定然非常高兴,那之后师姐同我说,那位道长带着的那个少年,模样生得十分好,可是天生残疾,实在是可惜,当时还后悔说应该劝师父将你留在谷中呢。”荣是云又是激动又是遗憾的说,清雅的脸上挂着笑容,像荷叶上拘着的露珠。
      月见心想这真是缘分曲折,别聚有时,这回若是顺利当真是应了你师姐当时的心愿了,接着又与他聊了许多求医之后的事情,只是每当再提起荣是语时,月见窥见他些微的惆怅,想是少年心事,也不细问,快到晚修时才依依不舍的告别,难掩激动高兴的心情。
      天色晦暗,每有烛火之处,明灭动荡,照见竹影残道,月见毫不在意,这当真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快意之时,待走到兰幽院附近时,隐约听见动人琴声,和着此心境,宛如天籁了。
      进了院子,还忍不住嘴角笑意,却见楚司白站在院子中,月见笑:“这琴声当真犹如天籁了。”
      楚司白却是不回话,只一个暗色的背影留给月见。月见自讨没趣,也看不清他面目表情,见他走了,回屋里拿了书本也去了晚修室。
      厅堂里灯火通明,外间月华如练,山暗风悠,雾气淡生,远隔尘世。
      晚修月见照例是练字,这回是把白天的剑招写下,楚司白却是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来晚修,月见没心思去管,想着等见到再哄哄便好了。
      林少茹进来见月见身边的位置空着,就上前去,看到月见正在写字,字迹如同十岁孩童,刚刚成型,不甚流畅,小声问道:“月见,表哥他不来晚修了么?”
      月见微微摇头,表示不知,想起那时见到他在院中,说:“之前见他在院中,想必是听你弹琴了,然后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晚修的人越来越多,不方便讲话,林少茹只点点头回到原来座位上,心里暗含窃喜,直至戌时正时晚修结束。
      荣是语听闻之后,心中难掩感慨,期待与月见一叙,这时终于等到晚修结束,踟蹰一旁等待,荣是云心知她想,忙去迎月见。
      “月见,师姐在等你。”
      只见荣是云身后之人,月华映衬下,清丽温婉,含笑暖暖的看着他,恰似那年在门后偷看他的小身影,还有这偷偷送他折纸的少年,此两人真诚单纯,能被如此之人关怀惦记,月见只感觉温情脉脉,如浸春风。
      荣是语见他行走模样,心生怜惜,叫月见也唤她师姐,亲切之情不以言表,三人同行而归,一路慢聊,方感时间流逝之快,今夕往昔,数历在目,只叹:“如果当初你留在灵溪谷,今日可是是我们三人一同前来了。”她想如今不好再叫他去灵溪谷了,楚河山庄的庇护毕竟比灵溪谷好,他若已经有了其他的想法也该尊重才好。
      行至半路,这时一名弟子上前通传:“楚先生请月见公子前往一叙。”
      月见虽不明所以,只好就此分别,随那弟子走了。
      风雅老者独居青竹小院,正是烹好了茶,只请月见坐下,递上茶盏,才徐徐开口:“不必拘谨,便将我看作你师父就行,想必你不知道我与你师父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他带你入了南疆,灵力阻隔,才作罢。“
      这倒是令月见很惊讶,或者是一直以为师父无牵无挂,漂泊放荡一生,原来还有这样的清交好友:“弟子惭愧,竟未曾关心过师父。”
      楚清奕淡淡的摇头:“我与你师傅是忘年交,那年见到你师傅时,他已经是五十多岁,我才不满三十,他与我堂哥,就是楚啸风的父亲楚清流相约去往沙域,我正好在山庄修行,与你师父一见如故,彻夜长谈,十分想一同去沙域,奈何修为太差,堂哥又不同意,最后作罢,这便是我一生之遗憾。”
      月见不知道这些事,只静静的听着,心下感叹,只能从师父曾经讲过的一些故事里找一点影子。
      “两年以后,楚清流带着卓里耶一起回来,你师父却已经走了,只让楚清流带给我存了他灵力的通讯符,然后我就段续续知道他的行踪,我为了能跟他一起游历修行,自然发奋努力,终于到了四十岁时金丹中期,便寻你师父踪迹去了,那便是一生中最潇洒自由之时。”楚清流眼底沉浸往事,又缓缓给月见续上茶。
      “再五年以后,我家中有事,不得已回归家族,此后偶有见过一两面,他笑我俗事缠生,我笑他茕行独立,后来堂哥去世,那卓里耶求你师父收了楚啸风为徒,我好歹碍于家族的面子也劝了他几句,过了几年你师父传讯说‘啸风聪慧,心有大志,剑术有成,然道不同不想为谋’,他们师徒果然还是分道而行了。”楚清奕言语中透露惋惜,莹白胡须如流云倾泻在他苍老的手指中。
      茶香萦绕,往事纷扰。
      “后来,他传讯说‘得遇天命,收之为徒,不授剑术,不休灵气,凡躯体有尽,道无尽,情无尽,终不悔矣。’,我才知道他收了徒弟,余生不悔,言语中却生无力苍凉之感,但我想他最后总算不是独自一人了。”无声的叹息在空气中沉重着,静默是对逝去的感怀。
      终不悔矣,此一词包含了师父多少深厚的感情和决心,月见心中霎那间充斥着感伤,沉痛,压在他的胸中,几乎要蓬勃而出,他吞咽一口清茶,连同泪水一并咽下,鲠喉道:“入南疆之前,师父还带我去灵溪谷中求医了,他虽然总说这不算什么,到底还是担心我腿疾,现在想来,去南疆最终目的还是想找法子为我治腿,最后临终还是不放心才将我托付于楚河山庄,想护我一世平安。”泪水沉甸甸的压在眼下,月见却是笑了:“楚先生,师父余生全系于我,我却只能陪他数十年光景,你说我如何能还?”
      楚请奕见月见悲伤苦笑,又是欣慰这师徒情谊,只是这死别无人能解,便劝慰道:“你师父说遇见你是为天命,想必那些年是他最快活的时间呢,你且好生活着就好。”
      月见心里明白,也不故作伤悲,只收于心内,又与楚先生聊了许多,最后楚清奕问昨天与卓里耶学剑的情况,便叮嘱月见量力而行,连带讽刺卓里耶剑法粗俗,等他也研究一套剑法再教给月见,最后又赠与月见一块别致典雅玉牌,上刻‘奕’字,楚清奕笑道:“我垂垂老矣,想必不久要与你师父相会了,身无长物,灵气一类于你又全然无用,这是我身份牌,楚家倒是在各处镇上都有商铺,若是需要尽管去取,另外你记住一处,蔷薇镇奕清斋,我身死以后你务必去那里一趟。”
      温润的玉牌还在手心,月见听这类似遗言的话语,但看他神色的坦然,反倒是像期待已久的事情,默默的点头:“弟子谨记,万望先生安康。”
      楚清奕看着月见离开,天命二字浮上心头,苦山所说天命,我观此子当是通身灵气,恐怕这天命之时还未到来。
      这一天于月见而言真是起落反复,心情动荡,细想起来,当时在南疆,师父说去见一个重要之人,回来以后满脸嫌恶的说:“巫蛊之术,邪恶残忍,人非人,健全又能如何?”想必师父就是找了什么人打探治疗我的腿的方法,去的时候只是说南疆多邪祟,带我去历练,想必是怕我伤心,也从来不给我无谓的希望,从小就让我接受面对腿疾的事实,当真是世上最温柔之人了。
      小弟子送月见回去后,月见也无心去找楚司白,自己歇息了,梦幻沉浮,泪湿沾巾,日月交映,山远欲斜,云青雾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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