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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安心低头思考良久才轻轻点头。为了准备录音工作,那晚痛哭之后她便一直克制自己,不敢过分伤怀,唯恐影响嗓音状况。

      与她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敬业的人,不会轻易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工作。可惜二十年后,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马可。安心穿越后就立刻寻找芬姐和小文的消息,只知道芬姐退圈转行,而小文也已经成家生子了。

      二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拒绝了马可的陪同,安心独自搭上凌晨的航班。飞机落地,她启程去告别仪式场馆,低头看手机时间,已经是清晨七点钟。

      一个小时后,她风尘仆仆走下出租车,正好看见章明德家属的背影。他儿子章骅捧着灵位走在前面,保镖撑着一把黑伞,搀扶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是章明德的妻子沈如兰。章骅妻女紧随其后,好似哭过一场,双目皆是红肿。

      安心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怔怔然目送前方熟悉的身影,步入告别仪式场馆。

      拍摄《柠檬茶小姐》的时候,因经费有限,很多镜头都在章明德家及附近街区取景,安心这个女主角更是直接住进章家,同他们相处了近一年时间。

      她第一次触电,连走位都不懂,更不会看镜头,她时常怀疑木头人都会做得比她更好。章明德又是一个严厉的人,总是会在监视器后面,盯着她拍烂的镜头,脾气暴躁地破口大骂。生活中章明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只要一开始工作,就会化身喜怒无常的暴君。

      他的妻子沈如兰,安心喊她兰姨,是那部电影的监制也是剧组救火队长,就会走出来,把呆立场中不知所措哭泣的小姑娘领走,用手掌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安慰她:“那个糟老头子,等我回头收拾他一顿。”手里拿纸巾替她擦泪,嘴里继续说:“多水灵的小姑娘,不能哭了,哭坏眼睛就不美了。”

      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在心底小声反驳。章导说她哭过后,一双清水眼亮的吓人,正是他想要的画面。

      兰姨总让她多笑笑,笑起来就喊她心肝宝贝,章导却希望她多哭一点,哭一场就给她一个红包,很小气只在里面放一支彩虹棒棒糖。她快成年了,一支棒棒糖骗不到她啦。

      那时,章骅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经常很忙,空闲的时候就会带她这个小妹妹到处乱野,把她的白脸皮晒坏了,回家后章明德差点拿棍子抽他。

      兰姨辛辛苦苦帮她敷脸,好不容易帮她把脸养好,她才能重新拍戏。

      因为她一个人出错,剧组就停顿了几天,这令她头一回生出愧疚来。电影就是梦,拍电影就像造梦,一群人忘掉自己融入这个梦中,才把梦造出来。她不应如此怠慢电影和全体剧组人员。

      她刚开始做演员只想挣点零花钱,后来就想趁年轻多拍点戏存点养老金,免得老了之后没事可做。

      章骅叫她笨蛋,笑话她年纪轻轻就想养老。

      是章明德不厌其烦一次次指点她,让她慢慢开窍。

      后来她签了经纪公司,有了专属经纪人,工作日渐忙碌,钱挣得越多,与他们见面机会越少,有时一年都难得见上一回。

      她出国拍摄时,会挑选赏心悦目的明信片寄到章家,让他们知道她在哪。只要她远行,兰姨都会为她煮一碗太平面饯行,期盼她一帆风顺平安归家。

      兰姨总是盯着她把细如发丝的线面和鸭汤鸭蛋全都吃完,然后说:“吃完这碗太平面,就能保佑你旅途平安身体健康。”

      除了章骅妻儿她未曾谋面,这个家的所有人她都很熟悉,彼此宛若亲人,也许不能时常见面,却总在心底挂念。

      二十年于她只是一夜之分,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漫长岁月。

      而今,她止步于场馆之外,望着他们陡然陌生的面孔,心底不禁涌出一阵阵悲伤。

      入口的地方聚集了无数的媒体记者,摄像机对准陆续现身的亲友们,他们身穿黑衣戴着墨镜,为了摆脱媒体的追问,迅速疾步入场。

      安心看到了任俊弼夫妻,她与任俊弼在《柠檬茶小姐》里短暂合作过一次,他曾经取笑安心是章家小女儿。

      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只是时移世易,连任俊弼都从清秀帅哥变成发胀馒头。

      安心用墨镜和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悄然跟在任俊弼夫妻身后,低头步入场馆,待他们祭奠完毕,她也行至灵位遗像前跪下磕头。

      家属席上的人诧异地看向她,疑惑她为何行此大礼。章骅上前想要表达谢意,她低头沉默避开,飞快转身坐到一旁的宾客席位。

      待仪式结束,她再次避开人群悄然离开场馆,却没有走远,而是在一处花坛边上坐下,摘掉口罩点燃一支香烟,又急又快地连抽了好几口。

      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

      直待一整包烟被抽光,她喉咙发痒捂嘴干咳几声。

      日渐西斜,残阳如血。宾客已散去。

      一只老年的手捏着块手帕,伸到安心面前:“小姑娘别哭了,哭坏眼睛就不美了。”

      安心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来人。隔着巨大的墨镜,她看到了沈如兰,明知对方不会认出自己,却下意识慌乱起身,想找地方躲藏起来。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经意地擦掉泪痕,故作镇定回答:“谢谢您,我没事。”

      她用尽全身力气,阻止自己喊出“兰姨”两个字。

      沈如兰比二十年前苍老许多,如今比她矮了一个头,她一低头就能看到对方满头灰白发丝。保镖和亲人都不在沈如兰身边,安心不禁有些担忧,她不敢走开,但更不敢开口与对方交谈。

      沈如兰见状收回手帕,下一刻却微眯眼睛怔怔望住她的脸,双手微微颤抖,连同嘴唇都在翕动。安心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但沈如兰最终控制住情绪。

      她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安心。看了许久,看的安心差点转身落荒而逃。

      沈如兰突然伸手往一个方面指道:“你是来祭奠我先生吧,要不要去他的墓碑前看一眼?”

      殡仪馆旁边就是墓园,章明德的骨灰刚刚就在葬在那里。方才安心不敢去看,此刻却犹豫了。

      沈如兰便只当她是同意了,转身往墓园的方向走去,似乎笃定她一定会跟上。

      安心见状连忙上前,默默跟在对方身后。

      她什么都没说,沈如兰也什么都不问。

      两人一路缄默,行至墓园。

      沈如兰停下脚步,缓缓开口:“我先生就葬在这个位置,旁边那座墓碑是我家小女儿的。”

      只见那座有些年月的墓碑上刻着两行字:小女安心之墓父章明德母沈如兰立。

      安心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原地。

      沈如兰走到墓碑跟前,神色沉静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许久后,她轻声说道:“还没有跟你介绍,这就是我的女儿安心。她是一个演员,我先生刚好是导演,当年邀请她拍了第一部电影。我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一直把安心看作自己的女儿。而她打小招人疼,一笑起来两枚弯弯月牙眼,能把我的心都笑化喽,她就是要星星月亮,我都能撺掇我先生给她摘下来。”

      她并不回头去看安心,叹口气继续道:“她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总藏着一肚子心事,她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其实她也有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但父母常年在外,只把她哥哥带在身边,而她从小就被寄养在姑姑家。明明有家却不能回,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哥哥也不是哥哥。”

      安心站在她身后,听她句句含泪,早已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兰姨,求您别说了!

      沈如兰仿若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常,只是径直往下述说:“那一年我先生又执导了一部影片,安心靠它拿下一个影后大奖。她虽然年轻但在演技上很有灵性,拿下这座就达成大满贯了。之后她说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开始满世界跑到处旅行。我等着她回来给她做碗太平面,但我等啊等啊,却等来了警方发来的车祸死亡通知。警方说她的车冲断栏杆坠入悬崖下的深海里,因此尸骨都找不回来了。我先生只好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

      沈如兰伸手爱惜地抚摸墓碑上面的照片,那个笑颜如花灿若暖阳的年轻女孩仿佛也在回望她。

      她沉静的脸上此刻终于缓缓流淌下两行热泪。

      她强忍泪意:“因为立碑的事,我一度十分怨恨我先生。我不相信安心丢下我们走了,他这么做就是故意要挖我的心。但他说有这座衣冠冢在,安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我被他说服了。但我始终不肯原谅他,如果不是他执导了那部影片,安心不会拿奖也不会全球旅行,从此一去再没回头。之后,我先生整整三年没办法工作。”

      “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因为真正该怪的人是我。安心一进剧组拍戏,经常好几个月音信不通,所以后来她出国旅行,我就没放在心上。好久没联系上她,我也没在意,以致最后追悔莫及。是我对她关心不够,嘴里说着把她当女儿,心里却没能做到。我早该打电话让她回来,她那么乖巧听话,只要我说出口,她肯定就回来了!”

      说到最后,沈如兰再也掩饰不住情绪,抱着墓碑泪如雨下:“这些年我都不愿意相信她走了,我总觉得她还活在某个地方,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惊喜。”

      她双目带着祈求望向虚空之中。

      老头子,是不是你显灵了啊,你自己提前走了,怕我寂寞,怕我没人陪,就把女儿送回来啦。如果是你,你就显灵告诉我。

      一阵风从墓园之中席卷而过,吹走她手中的帕子,飘飘荡荡,落在安心脚边。

      沈如兰双眼死死盯住手帕。

      她懂了!她知道了!

      安心,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瞬间大悲大喜之下,沈如兰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倚靠着墓碑,缓缓往下瘫软。

      安心吓得肝胆俱裂,飞扑上前接住她:“兰姨!”

      沈如兰却已昏迷,听不见她的声音,只嘴角挂着失而复得的笑意。

      安心紧紧搂着瘦弱的沈如兰,双手哆哆嗦嗦地按下急救电话。

      说明情况和位置结束通话后,她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哭到不能自已。她真的不知道啊,她以为她就是章家的一个过客,她那么不起眼,没有人会在意她。她不知道她早就拥有一个家了,拥有深爱她的父母,还有会带她一起疯的哥哥。

      巨大的悔恨排山倒海几乎将她整个淹没,她为何不早点回来,早一步她就能见到恩师最后一面!

      她举目四望茫然失措,内心悲愤无以复加,熊熊大火在胸中燃烧,却找不到出口,只余下一片灰烬。

      到底是什么力量将她从她的世界里撕扯下来,鲜血淋漓地丢到二十年后,尽情戏弄于她!

      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明?还是邪神?

      四周群树哗啦呼啦作响,仿佛在无情嘲笑她的渺小。

      嘲笑她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安心,嘲笑她被剧组无情拒绝。就算马可不说,她也知道自己试镜失败了。

      她拼搏了十年挣来的东西,事业荣誉光环美名亲朋好友,全都在一夕之间离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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