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咸鱼不翻身》黑白灰的间奏

78、76 （大修）

　　江与城是被走廊上的争吵声吵醒的。准确来说，是殷春华单方面的高声说话，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花了半分钟醒神，然后便对走廊上的情况产生好奇。这对江与城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母亲其实不擅长和人吵架，而且多年为人师表，也会更注意一些个人形象。江与城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只断断续续听到了类似“为什么不可以”、“大过年的”、“家里的老人”等等只言片语，听不清争吵的内容。
　　“能帮我去悄悄看一眼吗？”江与城问坐在床边笨手笨脚地用水果刀削苹果的好友。罗梦露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蹑手蹑脚地去扒了会儿门缝，回来说：“是警察，江叔叔和殷阿姨在和他们争论能不能回家过年的事情。”江与城恍然。她对自己被限制出京倒也不怎么意外，就是好奇官方能用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留下她，毕竟她只是一个事件的受害人，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没多久，江爱军和殷春华夫妇俩带着一脸怒容回到了病房里。
　　“他们不让我走是吗？”江与城问。
　　江爱军压抑下自己的怒火，揉了揉女儿的顶发，安抚道：“你别太担心，医生建议再观察两天情况，以免出现什么后遗症。”
　　江与城想了想，还是没有戳穿这个不太高明的借口，乖巧地装着鹌鹑，生怕父母突然想起来问她为什么会被绑架这个她虽然有些头绪但其实也不大明确的问题。
　　于是江与城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除了被安排了两个目的不太明确的检查，就是和罗梦露闲聊天。后者几天前刚和她爸因为一些原因吵了一架（江与城：“是因为我吗？感觉会被门罗大叔拉进黑名单呢。”罗梦露：“不是，我们只是探讨了一些关于做人的原则性问题。”），实际上是偷溜出来，算准时间在机场等江爱军夫妇一起走的，而江爱军夫妇因为担心女儿的心切，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把她带上了路。罗梦露前脚刚走，门罗后脚就悄悄跟了上来，只是不敢露面。

　　中午时，殷春华出门去买饭，江爱军也烟瘾犯了，出门找地方抽烟去了，屋里就剩两个小姑娘，倒是正方便说悄悄话。
　　确定爸妈暂时不会回来后，江与城问罗梦露：“叶洲是怎么回事？”
　　“他被他爸关起来了，我联系不上，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说起这个罗梦露很是沮丧，“我爸说他家有些危险，让我离他远一点。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确实是白剑川的人做的吗？叶洲也知道？”
　　罗梦露捏紧了拳头，咬着下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江与城感觉胸口闷闷的，眼眶干涩。叶洲确实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变数呢，江与城想，但这又能怪谁呢？“我知道了。”她没有再问下去。
　　“我、我的直觉也不是每次都准的……”罗梦露还想再挣扎一下，然后被江与城抬手制止。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护士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江与城，来换药啦。”

　　————
　　京城，南城区，第一高楼立业大厦。
　　建功集团是瞿家上一代主母一手创立，并在开国后的风雨变迁中发展壮大的公司，二十年前被重病的主母交到了她的三女儿瞿瑛手里，二十年中乘着时代的浪潮，现在已经坐上了全华国私营企业里的头把交椅，可与那些掌握着国计民生的大国企媲美了。
　　临近年关，人心都飞了，除了部分关键业务部门还在忙着新一年的“开门红”，想在第一个月拿下个好彩头，建功集团其他大部分部门的工作节奏都慢了下来。这段时间最忙的，大概要数负责公司年会筹划的行政部门和来总部汇报工作的各分公司、事业部负责人了。瞿瑛在作为公司的大股东兼董事长，这段时间忙得完全不着家，所以舒鹤年有事情，只能去她公司找人。

　　“小舒总上午好！”“小舒总您来找瞿董啦？”前台的两个姑娘一见到这个年轻俊美的东家少爷都很兴奋，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舒鹤年也微笑地打招呼，“我母亲今天在吗？”
　　“瞿董今天有来公司，应该是在35楼办公室，您是想直接去她办公室，还是我先电话问问她的秘书？”其中一位前台回答道。
　　“我直接去找她吧。”
　　另一个前台两眼放光地说：“我给您带路吧！”
　　“不用，我有卡。”舒鹤年摆摆手，转头轻车熟路地向电梯走去，无视了身后两个小姑娘的斗嘴（“我就说不要做白日梦了，你看，被拒绝了吧！”“你管我那么多……”）

　　瞿瑛是在办公室。前一天刚和高管们喝了酒，她今天早上还有些轻微的头疼，关了门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于是舒鹤年在秘书的带领下进入她的办公室后，就看到他严肃精明的母亲正在打盹摸鱼。
　　舒鹤年：？！

　　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舒鹤年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来找瞿瑛，这次的事情，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认为有正当的理由就是了。
　　前天和朋友小聚后，舒鹤年联系了甲壳虫T恤推荐的侦探社，去调查叶洲的背景和近况。私家侦探的效率很高，加之叶洲也没刻意隐瞒过，很快调查结果就摆到了舒鹤年案头。舒鹤年这才发现，叶洲和自己原以为的平民出生、刻苦努力的美少年人设很不一样——他不仅不缺钱，还是富豪之家出生，名下甚至还有一家千万规模的投资公司。他甚至还有一个同居的小男朋友！！
　　“既然不缺钱，那他之前当侍应生、答应约片是为了什么？难道说……是为了接近我？”舒鹤年摸摸下巴，有些不确定地想，“那在我上钩之后又为什么突然失联呢？还是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果说之前舒鹤年还只是被叶洲的相貌吸引，那这一刻，他的好奇心和胜负欲就彻底被挑起来了。

　　瞿瑛和舒培文两个商业大佬对舒鹤年这个独生子的教育很看重，虽然纵容儿子搞自己的兴趣爱好，没有压着他参与家族的经营事务，但精英教育里该有的危机教育还是做足了的。所以，虽然被美色短暂地“迷”了下眼，但在发现叶洲身份和行为不符的蹊跷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情情爱爱之类的感情问题，而是——对方是不是故意接近自己，想借机套取家族企业的商业秘密？
　　“……大概就是这样。妈，您怎么看？”舒鹤年说了下情况，略去了他借职务之便追人的事情，重点放在了叶洲以一个公子哥的身份跑来当侍应生这件事上。
　　“叶洲是白虹集团老总的外甥，最近白虹和郑家走得很近。”瞿瑛若有所思，搁在膝头的修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去年秋白剑川来京，还借口谈生意找过我，想让我引荐他给大哥，后来可能是没谈拢，到去年底时就传出白虹和郑家旗下的荣夏集团签战略协议的消息。很快年后听议会就要开了，白剑川又要进京了。”

　　瞿郑任家是京城老牌势力中最大的三家，掌握着大把的政治、商业资源，三家之间还互有合作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但在三家内部，实际上是既联合又竞争的关系，近些年一些院校派的后起之秀加入竞争，也让这三家人的关系变得愈发微妙起来——三家因为世家的身份有着天然的同盟立场，但瞿家选择了中立，让院校派的力量和世家达到了某种平衡，后者赶不走前者，便只能看着对方坐到台面上来分原本在自己盘里的蛋糕。眼下明面上还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大家都较着劲呢。舒鹤年早些年也有玩得不错的郑家小孩，一听到这件事中间可能还有郑家在掺和，也开始急切起来：“您是说他可能还是郑家派来的？”
　　瞿瑛看着一贯淡定的儿子露出这副着急上火的表情就乐了：“我让你马叔再查查这事。你别太担心，他没条件接触到家里的核心事务，最多不过给你身边装点窃听器，反正你也不知道什么要紧事哈哈。”
　　舒鹤年撇嘴。

　　瞿瑛对舒鹤年的担忧不以为意，转到了其他话题上：“你上次说要拍的电影，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差得远啊。剧本还需要再磨一磨，主演也还没找到……”
　　母子俩闲聊了一会儿，直到秘书敲门提醒瞿瑛之后的会议安排，舒鹤年才离开。

　　临走前，舒鹤年向瞿瑛借了几个人帮忙，想自己查查叶洲这事儿。没接触家族事务的公子哥儿手里自然没什么实权，有的不过是些浅淡的场面关系和钱能买到的服务，以及一些上赶着想通过讨好王孙公子们来换取人情资源的逢迎之辈。既然事情可能涉及到与瞿家同一水平的郑家，自然不能用这些人——对这些人情世故里的弯弯绕，舒鹤年其实清楚得很，反倒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才更觉得无聊不耐烦，于是让外人有了他年轻气盛不懂事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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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盛阳指挥着一左一右架着叶洲的两个下属解开束缚——因为这两天叶洲一直不老实地想逃跑，看守的人从原来的一个加到了两个。那两人随后退出了房间。
　　苏盛阳把几张照片扔到叶洲面前的桌上，手揣回裤兜里，说：“江与城的父母已经找到她了，不需要叶少爷您舍身帮助了。”话里带刺，但语气里却是听不出半点讥讽意味。
　　叶洲只听到前半句话就感激地眼泪要下来了——并不特指感谢谁，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感谢神佛保佑——完全没听后半句，一被松绑就扑到桌前，用已经被勒出淤痕的手抓起了照片。几张照片都是江与城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角度不同，有穿过窗玻璃的远景拍摄，也有像是从门边拍出的景象，还有一张是正对着江与城的床的角度，是从很近的角度拍出来的。照片里江与城挂着一条腿，斜躺在床上，一头鸡窝状的短发，正闭着眼酣睡，面色红润。床旁边有时坐着罗梦露，有时是她的父母——叶洲曾见过他们几次。
　　看着好友状态还不错，叶洲焦虑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但随即又为这些照片的角度感到心惊。被软禁的这几天，他除了找机会想逃跑，就是反思自己的轻忽大意。回到白家这么多年，他对白剑川、白家真实的势力和野心仍然不甚了解，虽然这里面有白剑川态度暧昧又故意隐瞒的原因，但是他一心想脱离白家，主动游离在家族之外，也是不争的事实。是他想错了自己和家族的关系，他们之间做不成路人，不是成员，那就是对手，乃至敌人。

　　有时候思维的转变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契机，便在一瞬间完成——对于亲友、乃至于路人，都可以用淳朴善良的心相待，可以率直地按照内心的意愿相处，但对待敌人，需要计算得失，讲究谋略。叶洲如此以为，只是担心自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谢谢。”叶洲抬起头，对苏盛阳道谢。后者像是完全没意料到这个回复，眉梢微挑。叶洲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人的情形，当时这个还不大沉得住气的年轻人，脸上写满了野心和渴求，现在却已经能对情绪收放自如，在白剑川当面提起“杀人”时保持一脸淡定，想来他是知道白剑川背地里的活动的，甚至可能就是帮忙干脏活的人。

　　苏盛阳把叶洲的手机也还给了他，看了眼手表后，又打开了会客厅的电视。叶洲第一时间给手机开机，但却没有发生预期中短信、邮件、未接来电爆满的状况。未接来电里有三通来自邱渠清，罗梦露、林灏各有一通，短信则只有邱渠清和舒鹤年的几条，邮箱里仍是安全打卡失败的报警邮件，仿佛他不在的这几天里天下太平、无事发生。
　　时间一到13点整，电视的蓝屏变成了视频通话界面，白剑川出现在了视频正中，背景是他在白虹大厦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叶洲知道自己再次失去了信任。白剑川是个谨慎的人，但也有着不小的赌性，不然不能在金融市场大变革的那几年抓住机遇让身价翻了五六番——权衡利弊是他的本能。白剑川敢在他刚回来时亲口告诉他抓走江与城这件事，但现在却不肯亲自见他，告诉他江与城已经平安的消息，以示恩惠，要么是白剑川对他的危险性评价变高了，要么更糟糕——白剑川认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不值得他冒这一点点风险。一个知道自己秘密——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又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不听话的棋子，叶洲无法想象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火石电光之间，他顺从自己的直觉做出了一个反应。他握紧手里的相片上前两步，走到电视顶端的摄像头的视野正中——以他这几年拍片的经验判断，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尽可能诚挚的语气说：“谢谢您，舅舅。”他不知道麦克风隐藏在哪里，能不能将他的声音原原本本地传递过去，只能尽量去表演。
　　再抬头，叶洲隔着屏幕对上了白剑川审视的目光，强自压下心里发毛的感觉，继续道：“我不知道您费了多少力气，但是感谢您还愿意为我考虑。”我对你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我才会害怕，试图反抗、逃跑，其实我很好忽悠——叶洲给自己做着设定。
　　“现在不指责我派人绑走你的小朋友了？”白剑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洲，看不出信了几分。
　　“我……”叶洲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她毕竟是我的朋友，如果您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叶洲为自己之前的“坚持原则”的发言而头大，拼命想办法找补——我非常在乎你的重视，因而时常患得患失，我听从世俗的观念而选择软弱的正义，但内心底仍然崇拜你，为此而纠结……
　　叶洲重新振奋神情，适当地流露出一丝歉意：“但，如您所说，她确实没有性命危险，我就知道是我之前想错了。”叶洲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演能力能打几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

　　白剑川笑了笑，回到了他一贯的春风拂面的温和笑容：“还算头脑清醒，看来这两天有好好想过。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继续这样拎不清，分不清内外主次，就只好让你去单独冷静冷静了。但既然你想通了，就还是回来吧。”
　　这就算过关了？叶洲稍微舒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维持着恭敬中透着惊喜的语气回道：“好的，舅舅！谢谢您！”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可以回桃花源了吗？”
　　白剑川点点头，视频随即掐断。

　　叶洲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后退几步，跌回沙发椅里，侧过头埋进头枕中。苏盛阳打量着他几眼，视线划过他凌乱的发梢，在他微微透出青色血管的纤细侧颈处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开视线，嗤笑一声：“演得不认真啊，叶少爷，这就摘掉面具了？”
　　叶洲不怎么担心苏盛阳的讽刺，也许自己的演技瞒不过白剑川，但是只要让白剑川相信自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暂时就还安全，因此，他要示弱。叶洲回过头看苏盛阳，轻声问：“你做那种事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他问得含糊，苏盛阳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挑眉：“我又不是你这种少爷，出来混的，这点胆气都没有，算什么丈夫。”这几乎是默认了他有为白剑川做过脏活。
　　室内陷入沉默。

　　“我要回去了，给我个车钥匙。”叶洲站起身，想要离开。
　　苏盛阳：“那走吧，老板让我这段时间跟着你。”
　　“余叔呢？”叶洲下意识问，随即反应过来，余彬已经在他选择去京城读书后有了别的差事，一时怅惘。

　　余彬此时还在白剑川身边，在白剑川看着没有中断的视频中叶洲和苏盛阳的这段对话时，安静地站在角落。等那两人离开房间后，白剑川才关掉了视频，和余彬闲聊：“孩子大了，还会跟家长演戏了，挺有意思。”
　　余彬沉默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才“嗯”一声以作回应。
　　“一只小金丝雀，既不想学苍鹰，又不安心待在笼子里，整天和麻雀待在一起，能混出个什么样？”白剑川摇头叹气，又吩咐道，“总归还能有点用处。去把居庸接回来吧，他也反省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