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凛志》昕子與

36、第三十六章 真名

　　隔日中午休息时间，靳寒彻底放开手脚，直接向班上同学表明自己的身分。如今他是打破罐子摔破碗，反正过几天全天下都会知道他是谁，不如早早说清楚，省得心裡憋屈。

　　「雪见庄？！你就是靳寒？瞒这麽久，太不够意思啦！」性格大大咧咧的瞿洋首先發难，伸手拉着靳寒的衣领，用力前后摇晃，身上的首饰叮噹乱响，浓眉大眼的五官，喜怒哀乐都相当明显，摇得靳寒手上的茶杯都要颠翻了。

　　「瞿洋，你小点力。」桂从新连忙救靳寒于水火，可惜他拿笔的双手没多大力气，那杯茶还是洒出大半。「不过，羿之，你也是幽凛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他清秀斯文的脸顿生忧虑，看往一边面色淡然的人。

　　一向不多话的阎羿之长目微闭，双手环胸，摇摇头。

　　「笠园跟雪见庄距离太远，加上我深居简出，整个幽凛都没几个人见过我。」靳寒整着领子，好不容易顺过气。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对于这些朝堂之事没有头绪，那天蓝……靳寒，现在处境会很危险吗？」戎楚楚小小的脸蛋写满慌张，眼睛转来转去在众人流转，连着头上两束马尾在空中扫来扫去。

　　「这……」唯一跟皇室有所来往的桂从新，也是摇头。「我家虽也在北院，说到底也只是讲经编书，独立于其他机关，跟政事不太熟悉。」

　　「雪见庄，难以撼动，不必担心。」阎羿之终于吐出一句话，他细长的眉眼低垂，帮着靳寒将茶杯满上。「菊杞茶，明目降火，喝吧。」阎羿之朝着靳寒微微一笑。

　　靳寒感激的接过茶杯，闻着清新的菊花茶香，心裡安定不少。

　　「算了，不跟你计较。」瞿洋啧的一声，双手枕在脑后，他这个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书院不论身分高低，至少在这读书的时间谁也不能找你麻烦，若是那断千焱或是裴家人要来找你，我便用三叉戟断他双手，丢进海裡！」

　　「我、我也会帮忙！」戎楚楚大声说着，伸出小小的手，上下挥动，看起来十分可爱。「靳寒你常常做好吃的，还指点我们功课，我们现在可都是朋友了！」

　　「朝堂之事，浑水一滩，少沾惹才好，别管那些，好好求学才是十五岁的人该做的。」性格老成的桂从新温和的看着靳寒。

　　杜洛书跟单平真将坐在中间靳寒揽住。

　　「你看吧？我就说了，没有人会介意的。」杜洛书笑着。

　　「少爷！」

　　远方又传来隽宁的声音，自从吃饭的人变多以后，从一个八人大餐盒变成两个，隽宁像提着小包一样，轻轻鬆鬆的一手一个。隽宁眼明手快的将餐盒一个个打开，裡头全是山珍海味，花蓝桂鱼、玉带虾仁、贵妃鸡、麻婆豆腐、白汁圆菜、还有一大盅的佛跳牆，各式叫不出名字的菜，桌子都要摆不下，只得将一部分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少爷说为了给大家赔罪，昨天晚上就熬着汤，今天一早把我叫出来借了书院的炉灶，在上课前烧出这些大菜。少爷的手艺比我好上十倍不止！大家快吃吧！」趁着众人看傻了眼，隽宁一如既往速速的在每个人手上塞好碗筷。

　　「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来不帮着你是不行囉。」瞿洋貌似烦恼的说着，众人在餐桌上哈哈大笑。

　　饭饱后大家都在谈论夏季评鑑之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专长，这也是为什麽一年级的课程会如此多样，武艺不精之人也多有發展，但夏季评鑑以比武为主，虽是点到为止，毕竟是公开场合，人人都不想丢面子。靳寒才刚得银竹，而对于不擅一对一比拚的杜洛书跟桂从新来说，更是烦恼。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时，靳寒眼尾瞄见不甚欢迎的人影。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顿时桌上无语，气氛略为凝重。

　　「断千焱。」靳寒形状漂亮的杏眼顿时染上一层冷雾，迟早会对上他，但没想到这麽快。

　　断千焱头上的金冠在夏日的阳光下更是夺目，如他本身的气质一般，霸道高傲。他侵略性极强，到哪裡都像一团烈火，不想看也烫眼。

　　断千焱那双丹凤眼，毫不掩饰的定在靳寒身上，黑瞳深沉，看不出他有何意图。「借你的时间一用。」

　　将身边欲起身的同学伸手挡住，靳寒回头露出一笑，看着隽宁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没事，我去去就回。」

　　靳寒起身，跟着断千焱后头走。看着他高挑精壮的背影，不知为何，靳寒不似初见一般那麽讨厌他。这些日子他好好的研究过焱炼这个地方，大陆之南，气后多变，水源难得，多有飓风，还有火山，距离狼族也比裴州更近。然而在断氏的经营之下，竟也富庶。开發矿产，改善水利，出产美酒，稻米一年可三产，还种出许多香甜的果物。

　　焱炼不如裴州一般佔尽地利，想出海贸易只得跟裴州租借港口，缴纳税金，还需对边境的战事更加上心。焱炼的历史充满血腥，一草一木都是从马上舔血打下来的，狼族这些年无功而返，断家功不可没。能發展到与裴州抗衡，百姓都有饭吃，想必经历许多磨难。然而裴州民富国强，远离战争，在焱炼人眼裡就是捡走他们的功劳，这也是为何裴家与断家如此不合的原因。

　　他似乎能理解为何断千焱如此瞧不起低贱的出身，对他来说，一切安逸都来之不易，无法往上爬的人只能被残酷的淘汰，不被世间承认便是自身不足，无论身世贫困的单平真，或是江湖上不被正眼看待的飞星门，在他眼裡都是不够努力的关係。儘管他贵为焱炼皇子，也是一样的。如今焱炼皇室十五人仅剩下三位直系血缘，其馀皇子跟公主不是被手足相残，便是死在战场。

　　他在如此险峻的环境下长大，除非往上爬，否则没有活路，死于至亲之手也未可知，焱炼皇帝处死打败仗的皇室成员，可不只有一两个，血缘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重担，甚至是诅咒。这些日子的躲躲藏藏，让靳寒多少了解为何断千焱如此恃才傲物，他必须这麽武装自己，露出一点破绽都不行。

　　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断千焱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他。「靳寒。」

　　听见他喊着自己的名字，靳寒看着他，静默片刻。「逃过那次马车，隐密过着日子，终究还是被你抓到了。」

　　断千焱似是自嘲一笑。「果真不容小觑，在幽凛边境遇见你那天，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当然，为了躲避焱炼与裴州的冲突，幽凛之首的雪见庄可是花费极大心思。」靳寒淡淡的回应。「过几日的裴家宫宴，想必你也会出席，在这裡先跟你说了，幽凛是不会站任何一边的。」

　　像是不意外这个回答，断千焱没有多大反应。「多年来幽凛始终中立，儘管是焱炼找到龙脉的时候，也毫无奉承之心。比起裴州，幽凛是与世无争，也受江湖敬重，没有人想与你们刀刃相向。」断千焱侧过身子，双手背于身后，语气深沉。「靳寒，当初我并非对你没有疑心，不过，想与你交个朋友这话是真。」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靳寒沉默下来。

　　「你在书院的表现可圈可点，一开始我是不欣赏你身边来往的人，但如今看来，他们也不算太糟，然而最引起我兴趣的，还是你。」断千焱将目光转回到靳寒身上。

　　相貌出众，冷然不傲，杏花眼灵动万分，身上所饰之物虽不名贵但气质高雅，如同冰寒之地的一枝独梅。那张精凋细琢的脸已是天之骄物，最难得的是靳寒淡泊的气质。彷彿世间万物与他无关，唯有潜心学习是他唯一所向。这样出众的人物，儘管没有雪见庄如此家世，也受人憧憬。

　　「我是不挑朋友的。」靳寒对上断千焱那双锐利的眼睛。「断千焱，初时见你，你高傲的性子实在不合我心性，然而出身皇家，想必多有诡谲暗流，比起我，你更加拒人千里。」或许他们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吧。「书院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不知道你面对着什麽，但自己一个人熬着，只以利益之心度人，不相信一切，什麽都得不到。」

　　断千焱似想说些什麽，但又收口。「或许你说得对，但世上的一切，不从人愿。」他缓缓转身，抬脚离去。「我会靠我自己的力量，爬上我要的位子。留下一句话给你，」他顿下脚步。「小心裴毓瑛。」

　　靳寒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