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34、明理

　　下飞机后，托运的行李出了点问题。工作人员查证后，再三道歉，说是落在了下一班机，保证晚上送到家去。

　　左右没什么贵重物品，两人不甚在意。出租车开上高架的时候，高嘉木接到了曹沁兰的电话，问他是否安全抵达，生日要不要回家。

　　——她要是不提，高嘉木都快忘记，再过几天他就要满27岁了。

　　“要回来的，正好把纪念品带给你们。”他顿了顿，听那边讲完，“阿荫吗？我问问她。”

　　高嘉木掩了话筒，低声询问成荫。成荫点头，心想她也不能说不去呀。

　　成荫先去邵菲那里接了大壮，不过十来天没见，这懒猫已经胖了一大圈，老大不乐意跟她回家。

　　成荫哭笑不得，她赶稿时常常忘我，自己都是饱一顿饿一顿，因此不时便会忘记喂猫，相比之下，邵菲就要细心许多了。

　　主子难得能顿顿饱餐，又被伺候得周到，乐不思蜀也是正常的。

　　回家洗完澡，回复了斯斯的微信，成荫打开微博转发书店的再版宣传，这才发现姚芊若给她发了消息，时间已经是四天前。

　　姚芊若约她出去喝咖啡，说是有事情商量。成荫不禁有点奇怪——她们之间有什么事是需要商量的吗？

　　虽然成荫有些不解，但她对姚芊若的印象不错，所以还是答应了，并且留下自己的微信，约定好见面时间。

　　她们约在一家高档的私人咖啡厅，人少，有单独隔间。见面那天姚芊若穿着休闲，妆容很淡，气场收敛起来，不算太显眼。

　　打完招呼，成荫问起具体什么事，姚芊若却答非所问地笑着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

　　“为什么？”成荫有些奇怪，以为姚芊若还在介意她晚回消息的事，但是又感觉她好像在暗示什么。

　　“我很抱歉成小姐，其实约你的不是我。”姚芊若说着略顿，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你魅力真的很大，高嘉木喜欢你就算了，明理不过才见你一面，也对你念念不忘。”

　　成荫一愣，明理？

　　……吴明理吗？对她念念不忘？开什么玩笑。

　　成荫知道姚芊若误会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本身姚芊若这次的做法就已经杜绝了她们日后来往的可能性。

　　成荫微笑着说谢谢，又道：“但我同吴先生没什么可讲的，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我就先走了。”

　　姚芊若说：“我告诉明理的时间比和你约定的晚半个小时，你现在走就算失约了，我没有意见。”

　　成荫不想同她置气，但的确是有点不高兴了。她嘲讽地弯弯唇角：“姚小姐不愧是混娱乐圈的人，聪明又周全，卑鄙又坦荡，我真是自愧不如。”

　　“成小姐过奖啦，”姚芊若的笑容无可挑剔，“其实我很喜欢你的。”

　　成荫微叹：“很遗憾，本来我也是的。”说着起身，毫不留恋地往门外走去。

　　姚芊若低头呷了口咖啡，云淡风轻的表情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时骤然僵住——昨天晚上这个声音还曾亲昵地同她咬耳朵，让她浑身酥麻，现下听来却惊悚如恐怖片。

　　姚芊若没有回头，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吴明理就坐在她背后的沙发上，隔着很近的距离，仿佛与她背靠背。一瞬间，凉意漫上背脊，她感觉腿有些发软。

　　她忽然想起了刚在一起时吴明理说的话，那腔调懒散不经心，字字句句却无比清晰。他说：“若若，我就喜欢你不矫情，明事理。你要记住一点，我这人最讨厌被骗了，你千万不要跟我耍心眼，知道吗？”

　　完了，姚芊若想，全完了。

　　咖啡厅的音乐轻缓抒情，成荫在吴明理对面坐下，脸色平静地打量他。

　　吴明理和吴学林长得很像，气度却截然不同。上次从婚宴回去后，她特意去查了吴家的资料。吴市长是从小地方考来的大学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称得上政绩斐然。其原配妻子是本地的富家千金，不能生育，于婚后两年因病去世。吴市长保持了多年单身后，娶了比自己小十岁的秘书，生下吴明理和吴学林。

　　吴明理自幼聪慧，二十岁大学毕业，二十二岁便修完了硕士，他没有选择和父亲相同的道路，而是自主创业从商。新锐电子由他一手创办，如今市值已经数十亿。而相比之下，吴学林就要逊色许多了，连大学都是肄业，游手好闲多年，吴市长对外从来不提他。

　　吴明理泰然自若地任成荫打量，唇角弧度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样，我跟我弟像吗？”

　　“眉眼像。”成荫说。

　　吴明理唇角微挑：“如果学林知道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一定会非常高兴。”

　　“……那可真是荣幸。”成荫一阵恶寒，嗤笑道。

　　吴明理没有在意她话里的嘲讽，声音不带一丝起伏：“成小姐，之前的事我代学林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他生病了，思维方式与常人有些不同。”

　　成荫哼笑一声：“好啦，吴先生，隔这么久来道歉，没必要的。你找我究竟什么事？不用绕弯子，有什么就直说吧。”

　　“爽快。”吴明理手指轻点桌面，从容道，“是这样，考虑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我们家准备把学林送到国外的疗养院。他也答应了，只有一个条件，希望走之前能见你一面。”

　　“不可能。”成荫斩钉截铁地说。

　　“成小姐不要急着拒绝，先听我讲完。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再和学林有接触，但事实上你也用不着和他接触，你就坐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区域，让他远远看一眼就好了。等他乖乖去了国外，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打扰了。”

　　吴明理不急不缓地说着，胸有成竹的表情真是讨厌极了，“相信成小姐也很清楚，我原本有千百个办法让你不知不觉，但我还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已经很有诚意了，不是吗？请你稍微体谅一下做哥哥的心情，这件事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难。”

　　成荫被他气笑了，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语气，讲的却是什么垃圾。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会让他见到我，对吗？我没理解错吧？”

　　吴明理不置可否，平静道：“如果成小姐能答应，那是最好不过。相信我，吴家的人情还是很值钱的。”

　　成荫嘲讽地弯弯唇角：“你确定能保证他之后不会回国，不会打扰我吗？”

　　“我向你保证。”

　　“没有意外？之前不就让他逃了？”

　　吴明理眉头微蹙，不过一秒又舒展开：“成小姐你要这样讲的话，我们这些生意人都别活了。风险是存在的，没有谁能保证万无一失。我只能说，我会杜绝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即便如此，至少比你那位男朋友的办法要可靠些，不是么。”

　　他指的是高嘉木请人注意吴学林的动向吗？他竟然知道，并且还默许了？

　　成荫突然发现，哪怕和高恭平、吴明理这样的人打再多交道，她也永远不可能猜透他们复杂的内心。

　　她笑了笑，淡淡道：“吴先生不愧是商业奇才，口才是真的好。不过不好意思，请你另想办法吧，见一面就能死心这种鬼话，大概小孩才会信了——再见，哦不，还是别再见了。”

　　吴明理脸色微沉，看她拎着包起身，冷笑道：“你这么看不起我弟弟，自己不也找了个疯子。”

　　成荫脚步顿住，垂眼回视吴明理，声音平静：“我没有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是你。请收回你后面那句话，或许你认为自己的弟弟是疯子，但在我这里，高嘉木只是我的爱人。别说他并没有什么怪癖，就算是有，我也会陪他变好，而不是嫌弃他丢人，总想着眼不见为净。”

　　吴明理鼻翼翕动了下，如果姚芊若看到，就知道他这是动怒了。他越生气反倒越冷静，唇角一牵：“你很可以，成荫，但愿你记得今天的话。”

　　“会的。”成荫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门外。

　　*

　　高嘉木生日这天是周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炎炎夏日里难得一个凉快天气。

　　成荫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褪黑素调整生物钟，早起已经不那么困难。她拾掇一番，刚化好妆高嘉木就到了。

　　“等等啊，我再换个衣服。”

　　“好。”

　　卧室门被关上又打开。

　　成荫换了条月白长裙，不自在地扯了下裙摆，问他：“会不会不够端庄？”

　　高嘉木说：“我觉得很好。阿荫，你不用紧张，我爸妈都是很温和的人，上次见面他们对你很满意的。”

　　满意吗？成荫想起曹沁兰恩威并重的口吻，勉勉强强的表情，不由失笑，他们不是对她满意，只是宠着高嘉木，不想违背他的意愿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折腾也怪没劲的，随意选了副珍珠耳环戴上，便带着提前选好的礼物出门了。

　　高嘉木掐着时间，到高宅正好赶上饭点。曹沁兰和高茂名都是居家打扮，看上去和蔼很多。令成荫感到意外的是，高恭平竟然也特意赶回来，西装革履风尘仆仆的，吃过饭又匆匆离去。

　　与小说电视剧里常有的豪门狗血不同，这富甲一方的一家子，平淡和谐如万千个普普通通的小家庭，比她那破碎不堪的家要好得多。

　　饭后曹沁兰叫成荫陪她去花园走走，高嘉木就要跟着，被曹沁兰唾了两句，只好留下陪他爹下棋。

　　高茂名见他心不在焉，又好气又好笑，提点道：“你妈又不是老虎，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知道婆媳关系为什么难搞不？就是因为像你这样，有了媳妇忘了爹娘，还巴不得让爹娘知道的。本来你长大了要出去独立你妈心里就不好受，你这不火上浇油么？”

　　高嘉木想想也是，向父亲道了歉，便静下心陪他下棋了。

　　成荫不知道曹沁兰还要交代什么，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所以当曹沁兰从石桌下取出个檀木盒子交给她时，她莫名地想起了宫斗剧里赐药的场景。

　　“打开看看吧。”曹沁兰说。

　　成荫将那荒唐的脑补甩开，打开盒子，乳白色的绸缎上，一只翡翠手镯纯粹净透，不掺杂质，哪怕是她这种门外汉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上回对你有些严厉，希望你不要介意。这镯子是小木他奶奶给我的，共有一对，另一只给了林楠，也就是你未来的嫂子。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稀罕这个，嫌它俗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收着。”曹沁兰表情温和，声音淡淡的。

　　成荫原本觉得过于贵重，听她这么一说，却不好拒绝了。她怎么会听不懂曹沁兰的言外之意呢？上回敲打完，这次又给她个甜枣，无非就是想让她老实罢了。

　　这种手段并不让人舒服，可毕竟她也是为了高嘉木，她只是想排除她这个不确定因素，把选择权交到儿子手里，成荫可以理解，也愿意让她顺心。

　　在高家呆到傍晚才离开，原本曹沁兰还要留他们吃晚饭，好在林也一个及时电话，高嘉木才终于找到借口开溜。

　　出了别墅区，高嘉木问成荫想不想去跟林也他们吃饭，“如果不想，咱俩就二人世界。”

　　成荫知道他是顾及她的感受，便道:“去吧，他们一番心意，正好我也认识一下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