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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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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昭走后,方结绿准备赶往淮南以西,与正往这里开进的方葳部会合。武东华连夜安排车马,天不亮又去码头看船,回镖局时一进门被幺妹截住。
“东叔!”扯到一边,幺妹掏出样东西,“您看看这个。”
手上多了一张折成四方的纸,展开是幅人像,墨已干透。
“这是什么?”
“您看像谁?”幺妹不答反问。
武东华随便打量几眼,笑道:“别说,眼神、身量有点儿意思,谁画的?”
“您也觉得像四少?!”幺妹显出一丝惊惧。
武东华发现她神情不对,想了想,不笑了。
“哪里来的?”
“刚才——”只说出两个字,幺妹被拉走。
到一间僻静屋子,武东华关紧了门。幺妹继续说,大约一盏茶前,盐帮小伙计春水上门,拿着他家老大一封信,声称要当面呈给镖局当家人。
“我告诉他,当家的还没起,能不能先交给我,他犹豫一下,就拿出了这个。”
“说什么了?”
“他说这是刚从一个码头看船的小老乡手里弄来的,他俩从小在程府,后来一个去了淮南,一个留在这里。今儿一早他去码头办差,顺路看望小老乡,在铺上发现了这东西。一问,说是一个师兄昨晚送来,叫他们认认,看看可有谁见过这人,小老乡还问他认识不认识。”
“春水怎么说?”
“他当时一看就觉得有点儿像四少,没敢说,骗小老乡拿回府里帮着问问,办完差一路就奔咱这儿来了。”
“哪个师兄叫什么名儿?”
“小老乡说不上,只知道从前是别的码头的,上个月才调到清江闸口看船。”
武东华眉头拧成个疙瘩。
幺妹问:“四少是不是又叫人盯上了?”
“看来是。”
“那怎么办?帅爷还在这里,他们等下就去码头,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幺妹发急。
武东华倒不很急,知道急也没用。燕子营分管刺探情报,奔走联络四方,一营之主被盯梢太正常,何况方楠盟从出道一路风雷滚滚,锋芒不掩,半年不到就得了个恣意嚣张的绰号,想不被注意都难。问题是这一次落入何人之眼,对方斤两几何,目的何在,是投石问路还是寻仇问杀,这些都必须尽快搞清楚,但如幺妹所说,方结绿要走,武莲青要救,劫粮已是紧锣密鼓,忙成这样哪儿还有工夫应付其他?
他站了一会儿,想出个主意,出屋找来几个经常乔装隐匿闹市的哨探,挑出三个生得清秀细溜的密嘱一番,打发到后院去了。不多时三人再聚拢来,清一色素白长袍,脚蹬软靴;不系绦子,襟幅大敞,一头发丝飞在脑后。
武东华很满意,叮嘱道:“分去不同方向,该干什么干什么,午后返回,十二分精神着。”
三人抱拳离去。
幺妹看傻了眼,问:“东叔,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所以要十二分醒着。”
早饭桌上,方结绿见到那幅像,听罢武东华的安排决定推迟半日动身。午时刚过,结果出来了,三个改装的探子一个没回来,一个横死市井,两个倒在深巷。方氏兄弟大出意外,武东华也很吃惊,知道这回麻烦了,提出自己送方结绿上船,方楠盟暂时先避一避。
“笑话!人家把大礼送上门来了,我躲着不见算怎么回事?”
“小四,听东叔的,别逞能。”
主帅发话,命不可违,潜山四郎摔门而去。
未时正,风和日暖,一缕浮云静静地飘在天上。
两架高大的马车在十数名青衣护卫簇拥下,一前一后驶往位于城中心的漕运总督署。街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几乎没有不认识这两辆围挡华丽的车驾的,有些人窃窃私语:看,总督老爷又请沈家、程家两位老大喝酒了。
猜得一点不错,两辆车里分别坐着漕帮掌门沈铭,盐帮老大程天放。朝廷的漕运总督每两年换一任,各任性情迥异,行事千差万别,但都保持着一个相同习惯,即每隔十几二十几天,便找个名目约两位江湖老大上门,在所谓谈公事的同时聊一些只有私下里才能聊的体己话,每到这个时候,不管多大脾气的总督都会假以辞色曲意周旋,看不出一点朝廷大员的架子。这个习惯延续了多年,甚至比两淮督府文武官员例会还要雷打不动。
但是今天下午,赴约的两位掌门心绪纷杂,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他们已不约而同感觉到,这次会面的话题一定和即将到运的上千石粮草有关,而一场大戏正悄悄酝酿,也到了快揭幕的时刻。
漕帮老大颇有些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正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沈家这么多年做漕米押运,虽说暗中放水不算新鲜事,总督署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是在不出大格的前提下。这回不同,方氏兄弟胃口极大,出手不会留情,万一一把全抄干净惹怒了朝廷,当朝收拾不了他们再收拾了自己,可就太不上算了。但这事由不得他,潜山小阎王亲自下山,摆明了敬酒的架势,程家又帮着敲边鼓,自己根本说不出个不字。妹子一死,和程天放的郎舅成了虚名,那边却用一个女人栓死了盐帮,幸亏老娘下手快,抓住机会救了那女人一命,认下干亲,要不现在还有漕帮什么事?可人家到底更亲些,据说那女人是小阎王的禁脔,动都没动原装送给了程老大,如今又有了身孕,将来生下儿子,扶正是早晚的,等到程天放真和姓方的成了郎舅,盐帮气势将不可同语。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让自家落得太快,江湖上从来斤两相当才做得住朋友,否则只有听喝的份。
他这里心上不断翻腾,程天放那边在车中也不轻松,除了想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大小变故,还得对付身边一重纠缠——应总督老爷之邀,他把弟弟天涯一道带来,臭小子并不领情,好说歹说才跟上车,一路东打听西问,稍答对慢些马上挂下小脸儿,扬言要跳车回家。这个父亲的老来子,自小被一家宠坏,说得出做得出,跑是给他跑不掉的,可耷拉着脸子见官总不成样,少不得耐心哄着,好歹把今天应付过去再说。
两帮老大各怀心事,随车来到大明漕运总督署的旁门,立刻吸引众多目光。这时长街另一端上来第三辆车,这是一辆普通篷车,驾辕的车夫生得结实而木讷,两眼盯着正前方,控辔缓缓而行。车上所有挡帘一垂到底,遮住了车中情景。其实就算毫无遮蔽,大概也没人多看它一眼,因为大家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总督署侧门前,漕帮、盐帮两位老大正从车里跳下来,在一位总督幕司的陪同下,准备走进门去。
街边驻足观看的人丛里,一双眼睛隐在宽大的斗笠前檐下,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忽然,好好的晴空荡起一阵风,平地卷袭,横扫上来,当微尘拂面,许多人偏头闭目躲闪,还未及重新睁眼,只听得一声惊叹:
“天!是仙人吗?真漂亮!”
大家被这句话牵引,纷纷转回头来,只见风尘里一辆横过眼前的马车,侧帘扬起,露出一张绝美的女人面孔,那双如静夜寒星般的眸子,不期然地落到人群中,淡淡划过,定在一顶宽边竹斗笠下,猛然放射出炫目的光彩。斗笠下的黝黑眼眸,也在同一瞬间凝住,再也不能转动。
方结绿前脚走,方楠盟后脚往外跟。幺妹死拉活拽,抬出帅命力阻。
方楠盟掉了句文:“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看看拉不住,幺妹一指头发:“那好不好梳上去,再换套衣服?”
“至于吗?怕成这样!”
“这回不一样,东叔说不一样。”
“好,好!”方楠盟妥协,坐下来由她摆弄。
终于梳了髻,改穿一件宝蓝长袍,腰间规规矩矩扎紧,蹬了双褐色软靴。方楠盟乍着胳膊看自己,觉得奇丑无比根本没法见人,摸摸脑后更光秃嗖冷,阴风阵阵。
幺妹退后一步,一边打量一边得意地道:“这多好,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公子。”
“像?”一声怪叫,“小爷真报出户头,一整条街不吓得筛糠?”
幺妹听惯这话,毫不理会,找出扇子递过去。方楠盟掂到手里试了试,转身进屋,再出来摇着扇面甩着步子,一脸骄矜。
“不就是装吗?那就装到底,弄个半吊子算什么?”他示意看腰间。
幺妹这才注意到,束带上多了两串穗子,一个拴着荷包,一个吊着玉佩。她越看越觉得这身穿戴足足一派大宅门年轻官人气势,却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散发披肩衣带飞舞来得耐看。正胡思乱想听对面说,要她留在家,不许跟着。
“为什么?公子身边得有小童。”
“本公子今儿用别的童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营主,你懂不懂规矩?”
一句话堵得幺妹没词儿,也不是没词儿,不敢说出来而已,心里在想,你也知道规矩?
方楠盟走了,因为整个镖局没找出一个看着比他小的,只好带了个护卫,扮成管家。两人出门不久,幺妹散开长发,披了件主人的袍子,穿了黑靴追出去。
一个目睹了刚才情景的弟兄问:“四姑娘,不是不叫你去吗?”
“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幺妹昂首出门。
方楠盟离开镖局,一路奔往码头。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一定能和那个满城搜寻欲置他于死地的人遭遇,对方已经拔了剑,自己怎能不接招?都说生死有命,他要当面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命。一年前横扫中原五省,连杀二十一名命官的豪情惬意涌上心头,令他血贲喷张。但是,他没能到码头,在离清江闸口三里远的十字路口,被一个身影截住。
那是一个扶着小丫头,从脂粉铺子里袅娜而出的少妇。轿子迟来两步,她扬起脸张望,面纱还没有放下。
远远一眼,方楠盟就认出了她。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九华山一滴泉茶肆,第二次在淮南戴春林分号,自己用一个新买的粉盒偷换了她宫绦上的玉,这块玉,此刻正挂在自己腰上。
“唿——”低吹出声口哨,确认少妇周围没有保驾的,他轻步迎了上去。路过那顶轿子时一指勾住后杠绳套,斜着挑开花扣。等轿夫发现绳子松套,他已绕到另一边,和正准备上轿的少妇打了个照面。盯住那双眼睛,潜山四郎粲然一笑,立刻看到霞飞满面,一对眸子慌张而羞怯地藏进疾抖的睫下。他没有停步,很守礼地隔着一段距离走过,走得很慢,腰间丝穗无风而起,带着那只玉佩从少妇的罗衣广袖缓缓拖过。小丫头在另一侧,看不到这幕把戏,但少妇不可能没知觉,当看清划过自己衣袖的一块小东西时,惊得目瞪口呆。
耳边飘来一语:“粉盒还好使吗?”
羞红的脸瞬间变白,小丫头这回看到了,吓一跳,不待问被一掌推开,主人闪身进轿,一迭连声叫走。小轿抬起,原地打个转,一路奔西。
望着渐渐远去的轿子,方楠盟问追到身边的“管家”:“怎么样?还行吗?”
“管家”第一次出来当差,全不摸门,揣摩了半天说:“看着像官家的,还带着马弁呢。”
潜山四郎轻叹:“唉,模样好,声音也好。”一挥手,“跟上。”
“管家”暗暗叫苦,心说东叔那边忙得团团转,这位倒好,抗了命上街就为干这个?心里有意见脚底下不敢停,随着追了五六里,看看周围,发现不对劲。
“当家的,”他小声说,“前面是总督署。”
“总督署?这就对了!”方楠盟甚是欢愉。
到此刻他才确定荣信衡到了淮安,不然随身家眷不可能安置在总督衙门。这位荣都司不好好呆在凤阳,跑这儿来干什么?和那批粮草有关系吗?他下意识地又向前跟了几步,远远看到漕运总督署的青砖黑瓦,映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那顶轿子笔直地朝着门口抬过去。
“那堆人在干吗?还那么多车……”方楠盟眺望,嘀咕。
“管家”站得高些,看清楚怎么回事,说好像是有客人,两辆车围着不少护卫,马车也很漂亮。其实方楠盟早看明白,盐帮老大正在下车,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
“总督老爷的酒宴,你小子赶紧补补吧。”瞄着那小身影,他暗笑,跟着生出不满,“什么拜兄拜弟?你吃酒我喝风,龊气!”
他掉头就走,走出三步,就三步,一阵风起于背后,灌进没有发丝遮掩的后颈,冷得他一耸。他感觉不对,一股强烈的力量硬扯他回头,让他目睹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前方路上停了一驾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一个戴了斗笠的高个青年,横着走向那辆车。
风卷起青年肩上的黑色披风,“哗”地覆住方楠盟的眼帘,他一晃头,眼梢扫到一道白光直劈向靠近马车的人。潜山四郎腾身而起,越过长长一段路面,袖中飞出一把折扇,半空撞上冷冽的剑锋“叮”地一声四分五裂,那柄剑也跟着弹了出去。
落地的宝剑迅速回到手中,一个跨步人杀到面前,方结绿挥动手臂,卷起宽大的披风下摆挡住利剑。
袭击者近在咫尺,展眉一笑:“小阎王,别来无恙啊!”
荣信衡。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跨马披甲各领千军,在潜山脚下摆阵厮杀,而今未着戎装立于闹市,猛看上去都有些生疏,但也只是一瞬,便几乎同时想起这里是他们的第一次对决之地。方结绿没吭声,抬腿一式蛟龙摆尾踹过去。这是当年旧招,曾踢得对方当场喷血,引为恨事耿耿至今,今日再出格外气爽,力度准头无不上佳。荣信衡当然识得,却不似当日为救刘一刀身缚羁绊,一个旋子躲开,被羞辱的感觉不减反增,顿时气冲于顶,反手斜挑,回腕横切,抖臂直劈连下三剑,逼得方结绿左仆右闪急退数尺。
两人身边跳出数人,试图解围,却根本近不了身,变成各自对搏。
同一时刻,马车那边也已搅成一团。方楠盟一把扇子破了袭向大哥的飞剑,未等落地遭到合围攻击。十多个大明军卒冲上来朝他挥刀猛砍,这小意思,他一个转身轻松击退,但马上又有一拨上来,再击退,再上来,再退,如此反复竟如潮水般没有休止,他错眼一瞄,狂潮的源头正正是总督署那扇大门,一队一队穿了号衣举着刀的兵丁狂泻奔出,涌上街来。
街上乱了,有人惊叫,有人奔走;有人横刀,有人挥剑;有人飞起,有人倒下,总督署墙外像突然煮沸的一锅水,“嘭“地炸裂开来。
方楠盟连退几十漕兵,有点烦了,同时惦记着那边与人对杀的大哥,他心里清楚,此时还没人知道自己是谁,但大哥的身份已亮,尤其那竖在眉心的招牌红疤,已激起无数尖叫:
呀,小阎王!真是潜山阎王啊!
快看,像不像二郎神?
这是那位大人?真好功夫!
快来看阎王啊,活的!
……
潜山四郎没法不烦,心说你俩能不能痛快点?扯了这么久不分胜负,哪里是角斗?明明是挑逗!弄得看戏的跟着瞎激动,全不知真正的角儿在这边厢,真没意思!他一脚蹬开缠上来的漕兵,拨开几把刀片想挣出包围。
一条影子腾空跃来,长发飞舞衣袂飘飘,落在身边道:“四少,我们走!”展臂一挥,劈了个缺口往外冲。
方楠盟不及看到正脸,却已知是谁,笑说:“妹妹,你这样子真好看!”趋步跟上。
静物一样,已被人遗忘在路中心的马车挡帘大挑,一股劲风旋转而出,横空厉掌劈向走在前面的幺妹。幺妹毫无提防,本能地往后一仰,躲过手指没躲过下掌心,一个猛力击中她前胸,人整个跌倒下去,跟着一道寒光逼来。方楠盟箭一般扑上去,抱住幺妹侧身滚开,寒光疾闪划出半圈弧线,刺向他光秃的后颈。方楠盟举臂挡了一下,尖利的剑锋无声而迅速地刺进皮肉切入臂骨,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就看到一把花纹精致的袖剑戳在臂上,雪亮的锋刃没入大半。
“啊——”惊叫来自倒地的幺妹,她一跃而起,拔出靴筒里的短刀合身扑上。
刀被一掌击落,她被横扫出去。第二道寒光飞出袖口时,方楠盟已拔掉臂上中剑,噙在嘴里徒手出招。谁也没看清他动了那条胳膊,颀长的身形幻化成影飞转而起,山崩地裂般的飓风兜头盖顶劈向对面。
这是有去无回的的一掌。
师从九华山了之禅师,苦修三年,方楠盟学得这式“血风掌”,集全身精血融一体之能,生发出几倍于自身的冲力,击水惊浪摧木拔根,遇人则碎骨拆肉,震五脏断筋脉再无生机。初下潜山行刺大明官员,靠这一掌百发百中,名动江湖,成为一条嗜杀好险,诡秘无踪的血龙。今天居然有人先杀燕子营三名弟兄,刺他一剑劈倒幺妹,几几乎飞出第二剑将他结果,什么人这么高段?这么猖狂?连出招的机会都不给?潜山四郎热血沸腾,自脚底向上一路喷薄,炙烤得全身如火,一腔心神万千意念汇聚成一:放倒对方,灭了他!
是这样押上所有,不留退路,志在必得的一掌,劲力所至掀翻无数,眨眼狂飙到目标的边缘,马车里忽然跌出一团水红色的影子,扑住进不得进退无可退的人,凄厉惊呼:
“傅郎——!”
一张惨白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因极度恐惧瞪大的瞳仁犹如一双黑洞,放出绝艳的光芒,令周围顿然失色。方楠盟脑子“嗡”地一下,体内剧烈燃烧的岩浆骤然熄灭,他强自运气贯发全身,硬生生回臂收掌,脚下已是万难收住,霍然前冲了三尺远撞上前后相依的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突然间的强行收力,将已发出的劲道十之七八弹回自身,一时无处疏散,憋得他七窍剧痛冷汗淋漓,仰天发出兽一般的嚎叫,一口鲜血喷出五脏直射向天!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人意料,那声嚎叫惨厉痛绝,让人无法想象是从那么清瘦灵动的躯体内发出来的,所有对手都呆了,里外三层的漕兵举着刀石像一般立着,纹丝不动。武东华冲了上来,拖起地上的潜山四郎风卷而去,他身后十几名燕子营弟兄各执刀剑,抵挡着追杀上来的敌人。
场面大乱,满耳尖叫,喊杀,兵器相撞,满眼奔逃,对搏,奔突厮杀。
程天放死死抱住几次往前冲的弟弟,在身边近乎哀求的劝阻下撤回车内。临上车程天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方楠盟猝然倒地,听到那声痛嚎,他疯了似的跳蹬,大喊着“四哥,四哥!”,被一张大手封了嘴,拎着后脖颈子扔上车。
终于兵戈息止,风住云静,行人看客,漕帮盐帮掌门,潜山阎王和一众手下,那辆马车及车里的年轻夫妇,退得无影无踪。总督署围墙外,侧门前,横七竖八躺着混战中毙命的漕兵,还有少数被祸及的路人,血腥的气味儿弥散在空气里。
淮安府发出城禁,四门紧闭,清江口落闸,除向中都凤阳递送快报的驿马,连只鸟都不放出去了。一场遍及全城挨门挨户的搜捕,在晚风初起时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