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11) ...

  •   方楠盟赶回联络总站——燕四镖局,天已近拂晓。武东华一看脸色就知道他又熬了一夜,劝先去睡觉。
      方楠盟疲倦地点点头,边往里走边问:“人呢?”
      不加任何名号,所问只有一个。
      武东华回道:“四姑娘去淮南了,说准下午回来。”
      “淮南?”
      幺妹从进燕子营,长随营主身边,有差事跟着没差事闲着不受其它调遣,方楠盟感到意外。武东华不解释,只催他歇息。这个不说,那个也不再问,径自进了里间。一觉睡到中午,两人才又坐到一起,交换几日间的重要消息。
      谈过官府动向方楠盟提起丹珠:“给漕帮老太太接去了,这下不用再担心。”
      “四少去沈家了?”
      “没有,那儿又没盐帮老大。”
      话里有话,武东华想了想,很是吃惊:“怎么,四少见到程爷了?”
      方楠盟一笑,懒懒打个呵欠。
      程府骤遇家变,一场热热闹闹的汤饼宴走了味儿,跟着十二码头又有两处冒烟,逼得当家老大来不及料理乱成一团的后院,急匆匆赶去灭火。这一去数日没有消息,连盐帮几个分舵主都不清楚具体行止,更别说官府和漕帮沈家,根本一无线索,盐帮老大仿佛忽然蒸发了一般。
      “在哪里见到的?”武东华惊讶而好奇。
      方楠盟半闭半开的眼里闪出一丝得色:“我不但见到了他,还给他带去一份厚礼。”
      “哦,程爷一定很高兴。”
      “当然,可惜没看到,东西放下我就走了。”
      “没碰面?”
      “我碰了他,他没碰上我。”
      如此说是暗中相见,武东华略动心思明白了:“什么样的好礼,四少不肯当面奉送?”
      “总是人家家务事,外人越少掺和越好。”又是一个呵欠,伸个懒腰,话题一转,“淮南有什么难办的事,非得幺妹出马?”
      “倒不很难,可去的地方,只有她合适。”
      “什么地方?”
      “醉芳庭。”
      一双惺忪睡眼瞪大:“哪儿?”
      轮到武东华微笑,转着手里的茶碗,半天才说:“和姓傅的碰过几次,四少觉得怎样?”
      “一个不错的生意人。”
      “怎么不错法?”
      “五叔在,一定拉他。”
      “这么好?”
      “精明倒在其次,寸利必争,五叔视为从商本性,他就这样。”
      “这么说很像一个正经生意人?”
      方楠盟辨出异味儿,反问:“你觉得他哪里不够正经吗?”
      武东华低头不语,继续转茶碗。
      “东叔,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得,这才想尽办法靠近他,谈了几次,确实没看出什么。你要是不放心,下次见面咱们一道去。”
      “四少,”武东华抬起头,“如果不是莲姑娘,我不会这样。看情形两人在一起日子不短,他对莲姑娘也很不坏,正因为这个,我们决不能大意,万一他不只是个生意人,这事了不得。”
      “我明白。”方楠盟的目光沉下去。
      “所以,”武东华谈回幺妹,“打发四姑娘走一趟淮南,就为的再查查底细。”
      “他和淮南有关系吗?”
      “他的生意曾经应该有。”
      方楠盟笑:“‘曾经应该有’?东叔,你真能绕。”
      “一点不绕,他不是告诉你,他家以前做过布匹?淮南就有家专做布匹的大户,两淮大小商行货栈进出这类货,没人能绕过他。姓傅的真不真,找那个大户一问便知。”
      “所以你让幺妹去问?”
      “四姑娘问不来,我都不知道,此人现在还在不在淮南。”
      “……?”
      “不过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这人在醉芳庭?——是那大户的相好吧?”方楠盟往椅子里一靠,“东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幺妹一个女孩子,哪儿干得来这种差事?”
      “四少最合适,我知道,”武东华答得极快,“可你在姓傅的那里,我身边弟兄没一个进得去那种地方,只好委屈一下四姑娘。”
      “唉,还是缺人手,台盘下转悠的不少,能上去的没几个。”方楠盟苦笑,想象着幺妹孤身一人闯勾栏行院的情形,摇了摇头。
      午后,改装成少年读书郎的幺妹返回燕四镖局。看着那一身长袍,儒巾裹头手握折扇的打扮,方楠盟大为赞赏,说比女装还耐看。幺妹来不及换衣服,先向武东华复命。
      “东叔,人我见到了。”
      “怎么样?”
      “再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人家现在可是挂头等牌了。”
      “我没问这个。”
      “那个花老板,已经快两年没进她家门,淮南的铺子也撤了。”
      “为什么撤的?”
      “不清楚。”
      “这么说线断了?”
      “我能让它断吗?”幺妹轻笑,神色间微露得意:“伊芳姑娘说,那圆圆的花老板在定远的绸布行还开着,人也一直在那里。”
      “定远?”
      “是。”
      “伊芳姑娘又是哪个?”
      “就是你老让我找的,从前给红姑娘当丫头的小蝉姑娘啊。”
      “你确定没错?”
      “没错。”
      “很好,四姑娘,辛苦了。”武东华转身去外间。
      方楠盟悄悄竖起大指:“妹妹,你够面子。”
      “怎么?”
      “东叔派差,从没这么客气过。”
      “那是我差事办得好。”幺妹解下头巾,甩开一头长发。

      淮安沈府。
      侍女门前报:“禀老太太,程家来人了。”
      “闺女,我说什么来着?”漕帮太后喜动颜色,扬声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脚步纷杂,窗外响起一迭请安之声。
      沈老太太微微皱眉:“怎么,就没来个女人?一帮小子怎么伺候得了我们姑奶奶?”
      “回老太太,都是程家大爷打发来的,还有一位小哥儿,说是姑奶奶身边的。”
      “叫进来。”
      门帘掀起,春水一步踏入,跪倒行礼,拜见漕帮太后。
      丹珠乍然见到自家人,很有几分欣喜:“是你!你怎么来了?”
      春水重新见礼,道:“大爷命小的来接姨奶奶。”
      “你见到老大了?”
      “是。”
      丹珠愣住,千言万语一时无从出口。
      沈老太太明白她的心思,代问出一句最要紧的:“你家大爷可知道,我闺女在他家受了委屈?”
      “是,当家的知道。”
      “知道?他怎么说?”
      “回老太太,当家的听说姨奶奶受了惊吓,立刻命小的过来,一是给老太太请安,说过两日忙完了亲自上门给您老人家磕头,二是命我们接姨奶奶回去。”
      “回哪里?”
      “先接到当家的那里,再回淮南。”
      沈老太太显得很不满,“哼”了一声:“那可不是受了点惊吓,不是我现在说,这要是有个万一,连大带小我看他哪儿哭去?”转过脸,和颜劝慰,“丫头,男人家粗心不怕,只要他心里有你,快别再怄气,高高兴兴回去,有了身子的人,自己先要学会宽心。”
      “谢谢干娘。”丹珠起身,看了一眼春水,忽然间觉得满天乌云全散了。
      秦二姑领着婆子小厮抬出十几口箱笼,整整装满两车,候在府门外。听说都是给自己的吃穿住用之物,丹珠向沈老太太磕了头。
      老太太拉起她:“你有了身子,地上凉,跪不得。”
      丹珠俯首:“是,总是干娘疼我。”
      一语毕,有仆妇提个笼子追出来,笼子里蹲了只金黄背毛,四蹄踏雪的肥猫,那猫远远看到丹珠,兴奋地立起前肢,摇头摆尾“喵呜”不止。
      丹珠瞪圆双眼:“它怎么在这儿?”
      沈老太太道:“那天去接你,这东西一路跟着,怎么赶都不走,二姑说,别不是小姑奶奶身边的,就给带回来了。这两日养在后院,除了吃饭睡觉就朝你屋子叫,也不知是怎么知道你住在那里。快快带了去吧,别再烦二姑。”
      丹珠眉开眼笑,连声称谢,走近笼子。
      沈老太太也跟过去:“虎头虎脑看着倒喜兴,养多久了?”
      丹珠逗弄着猫,脱口道:“饭团儿!饭团儿!”
      “叫什么?”老太太一愣,抚掌而笑,“怪不得,二姑说是个吃货,顿顿一大碗鱼拌饭!”
      说笑间行至二门,漕帮太后止步,殷殷嘱咐了许多话。
      丹珠心怀感激,说:“大姐姐那里不大好,干娘多叫人过去看看。”
      漕帮太后的笑容没了,叹口气:“我知道,那丫头熬不了几日了,”复转慈颜,“娘没白疼你,你是个好孩子。你姐姐要是有这份心胸,也不至于这么命苦。”
      提起沈氏,丹珠想到那个暴亡于百日宴上的孩子,心里难过,却碍于彼此身份关系不便深说,她握住沈老太太的手,以示安慰。
      出了沈家直奔码头,登船顺流向东。
      飘至水中心,丹珠才问:“老大这会儿在哪个码头?”
      门外答:“不知道。”
      丹珠怫然不悦:“什么话?‘不知道’我们奔哪儿?”
      “每一个渡口会有人接,姨奶奶请放心。”
      派人接而不讲明去处,这什么道理?丹珠唤春水进来,当面质问。
      春水道:“当家的只吩咐小的过来,别的不叫管。他发话,谁敢多嘴?”
      “你见到他了?”
      “是,小的当面领的命。”
      应答得一点不错,可丹珠心里就是不踏实,又不知哪里不对,直愣愣看着对方。
      春水为目光所迫,低头回禀:“横竖天黑就到了,姨娘别担心。”
      “老大怎么知道我在沈家?”
      “他家老太太打发人告诉的。”
      “老大走时把你留在家,你怎么又跑他身边去了?”
      “因为要接姨娘出来,小的一向跟着伺候,所以被派了差。”
      “那么说,你回他身边的时候,沈家干娘的人已经到了?”
      “——是。”
      丹珠想了想,问出最后一句:“这里的事,老大都知道?”
      “当然,都安排好了!姨娘只管放心,一定平平安安送姨娘到当家的身边。”
      丹珠眉头一动,大起疑心。两淮水陆是自家地面,短短半天路程会不平安吗?何劳一帮老大亲自“安排”?还“都安排好了”,他要“安排”什么?
      满腹心事,无人可说,她朝春水一挥手。
      其实丹珠还有一句特想问的——程天放,可知道自己已经有喜?这是没法向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开口的,别管他多可靠,伺候了自己多久,要是那俩丫头,厚厚脸皮倒罢了。想到二春,丹珠心上一痛,春草居然被绣园女主收服,帮人来诬陷自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自己大老远从淮南赶来,原为凑一场喜事,到头来喜事变丧事不说,还惹上一堆麻烦,不是沈老太太下手快,一条小命就得交待进去。说起来是嫁到了堂堂盐帮掌门之家,虽做妾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知里面竟乱成这样?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家里大乱至此,一家之主飘在外面不为所动,连个面都不露,好不容易派人来接自己,又弄得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名堂。将近两年的相处,还以为对自己的男人多少知道一些,而今看来竟完全摸不着。
      “唉,”丹珠叹一口气,抚住小腹默默道,“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你什么打算,我现在有了程家的种,就永远是你程家的人了。”

      安顺客栈,楚州河道下游转弯处一家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舍馆。
      黄昏时分,傅靖东携妻投宿。进了最大一间套房,傅家娘子打量四壁,有些意外。
      “官人,我们住这里?”
      “来不及进镇了,这里安静,先将就一晚。”傅靖东歉意地道。
      傅家娘子报以柔顺地一笑,指挥小丫头安置箱笼包袱,傅靖东转身出去。
      客栈后门外有一片林子,夜色已至,晚风吹得树梢唦唦作响,傅靖东林边站定,不一会儿感到一阵极细微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出。渐渐地,他看到一个身影移到面前。
      “——是傅总旗吗?”来人低问。
      傅靖东一愣。
      前天上午,已经离开淮安的他途中接到密约,要他两日后楚州碰面。密贴用的深色信笺,右下角折出一道极深的折印,这是厂卫外间联络遇到危急状况时使用的记号,多年当差,他也只在潜入潜山县境那年从叔父手上见过一次。傅靖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拖延,编个借口带妻子返回淮安。哪知一会面,一句问话表明所来并非上峰,连个平级都算不上,而竟动用这种非常手段约见,不顾上下权限不说,直接将两人置于危险之中,他一下子火了。
      “胡闹!谁叫你这么干的?你懂不懂规矩?”
      “傅总旗,是督主有急令给你。”
      “什么?”一听是顾承禄派来的,傅靖东有些不信。
      对方扯开自己的衣领,亮出颈下肌肤。天色漆黑,一片肉在暗夜里白晃晃的,傅靖东稍事迟疑,探两指上去,立刻摸出一块圆形疤痕。
      顾焕庭领厂卫十余年,独创了许多章程,到小顾别出心裁,又添了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像派遣近身侍卫外出传令,为确保机密防止冒充,将受命者的凭信按任职等级自下而上烙在身上,听命的锦衣卫凭疤痕验明正身。来人烙痕已达颈部,说明是个品级很高的侍卫。
      “督主什么吩咐?”傅靖东换了口气,眼神依旧很戒备。
      “他命你立即赶往淮安至洪泽一带。”
      “水路还是旱路?”
      “水路。”
      “做什么?”
      来人掏出一封书笺递上:“详情在这里边。”说罢禀手退进林子。
      傅靖东揣了,静观一刻确认安全,回客栈房内灯下拆开。两张白信纸,草书数十行,以老相识口吻简单陈述了一桩杂货生意的进展情况。
      “忙完了吗?”
      里间门帘掀起,烛光映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出来,手上捧着一碗热茶。
      傅靖东站起来:“你没睡?”
      “下午在船上打了个盹,还不困。”
      傅靖东接过茶碗,替妻子拉一拉肩上的夹衣道:“明天要早起,你先睡,我就来。”
      傅家娘子瞟一眼桌上的信,含笑退回卧房。
      傅靖东重新坐到桌前,抽斗里找出一根香点燃,凭记忆在一张空白信笺上烧出一般大小距离不等的数十个洞,蒙到那封信上。空洞里漏出的文字显示了顾承禄下达的指令:
      明午后洪泽水域拟有行动,疑似程帮内讧,如程首出临则另方危矣,汝当密潜于近,伺机而动,谨防事态激变累及大计。
      看了两遍,他烧了信灭掉灯火,黑暗里独坐。
      顾承禄把触角伸进盐帮,一为控制两淮大局,牵制潜山,二为谋利,这是他早知道的事。但从潜伏归来,小顾似乎没有要自己涉足其间的意思,就是前往程府参加百日汤饼宴,也不过是为他商人的身份打幌子,并没具体任务指令,这次要自己出马,可见事态紧急。从命令上看,明日盐帮内部将起冲突,其中一方是小顾精心策反培植的内线,另一方是当家掌门程天放。小顾让自己秘密介入,无非是怕内线吃亏,前功尽弃,此之谓“累及大计”。不难看出,明日关键在程天放,没有他,自己大可作壁上观,否则须密切关注,以防双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知小顾相中的是怎么一块料,论身份作用应在盐帮十二码头管事里面,只是这一位分舵主似乎脑子不大够使,居然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就和当家老大码场子叫阵,凭程天放的个性手段,断乎容不得家里起这样的反脚,也难怪顾承禄急眼,十万火急调自己回淮安来灭火。
      “程家那孩子的死,多半也是同一出戏。”傅靖东轻哼一声,起身向卧房走去。
      坐到卧榻上,他忽然想起,明天晚上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定了饭约,如此一来自己怕是赶不上了。负约倒没什么,只是相约的这个新友,彼此虽交往不多,谈起来却颇投合,对方也是买卖人家,做镖局子生意,在两淮人脉甚广,恰是自己需要结识的那路人,更有一层,此人年少侠义,有一身功夫,曾从劫匪手里救下过自己的娘子,论起来也是恩人,怎么说都不好随便怠慢了。
      “官人,你在想什么?”帐子里温柔发问。
      傅靖东脱下大衫,一边撩起帐门一边说了心中难处,当然隐去转道洪泽的真实缘由。
      “你是说,明天晚上约了小林官人?”
      “是啊,上一次就错过了,这次不好再爽约。”
      “明日洪泽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那就没法子了,你又不能两头兼顾。”
      “所以麻烦呢,”傅靖东躺下来,放松全身,脑子里猛地跳出个主意,“哎,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你下个贴,请他家娘子,我晚一点回来,不就能见上了?”
      枕上抬起一张脸,眉头蹙起:“这算什么?我们从没来往过,怎好说请就请?也太冒失了。”
      傅靖东却觉得主意不错,揽过妻子细说其中的好处。
      说到最后傅家娘子提醒道:“官人,我们如今在客边,哪里有请客的地方?你不会让我在这儿见林家娘子吧?”
      傅靖东凝神想了想,说:“不要紧,我来想办法,你只管预备做主人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11)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