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9) ...

  •   亲自审问,证实了武东华的话,方楠盟还是不相信程天放会做这样的事,问及劫人目的,几个“俘虏”抖若筛糠抵死不说,只一味磕头,求看在他家老大的面子上给条生路。
      “哼,”方楠盟冷笑,“你家老大的面子早叫你们丢光了,只怕放你们回去死得更快。还是先找个舒服地方安置了,咱们慢慢谈心。”
      一声令下,人被押走,武东华问怎么处置,方楠盟阴着脸不说话。
      “四少,如果真是盐帮,这里面多半有误会。”
      “你不必替姓程的说话。”
      “如果他知道劫的是谁,我当然没话说。”
      “哪儿那么多‘如果’?我只看事实。”
      “事实是有人劫持莲姑娘,承认自己是盐帮,可究竟是不是呢?就算是,怎见得一定是他家老大下的令?这年头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把戏一点不新鲜。”
      “东叔,”方楠盟微微皱眉,“您什么时候信起程老大来?”
      武东华道:“不是我信他,是巴望他可信。”
      话里有话,不难明白,以目下潜山和盐帮的关系,当然希望彼此能同心同力共谋进退。
      方楠盟点头:“不错,丹珠姐姐在他手里,他敢生二心,就是自找麻烦。”
      “程家眼下就是麻烦,刚落地的儿子好端端没了,家里闹成一锅粥,还没料理清楚,两个码头又出了乱子,听说程老大已经亲自赶去了。”
      “这又是哪一柱香没烧对,弄得四下里起火?”
      “孩子的事不好说,分舵码头多半是和当地衙门绊上了啰嗦事。”
      方楠盟笑:“有啰嗦找我啊,我就喜欢跟朝廷啰嗦!”继而眉头一拧,“可他找我姐麻烦又是哪一出?”
      武东华不以为然:“凭几句口供认准冤家,码头可不是这么混的,再派人细查吧。”
      方楠盟表示同意,但坚持利用眼前机会靠近傅靖东,武东华劝不住,只得依从。
      “姓傅的不简单,四少千万不可大意。”
      “知道他不简单,要不我还没兴趣呢。”
      武东华无奈,提醒他武莲清被迷倒的时候不短了,如果想把人送回去而又不让彼此有见面的机会,得马上动身。
      “我,再看看她。”方楠盟向马车走去。
      燕子营人马分成两拨,武东华领人秘密押送捕到的几个人离开沐阳,方楠盟带幺妹驱车进镇——傅靖东没有寻到妻子,应该还在此处。
      临分手,幺妹嘀咕了一句:“程家乱成那样,不知道丹姑娘怎样了。”
      方楠盟眼睛依旧盯着放下挡帘的车厢,随口道:“放心,她快做她家老大的主了,谁能把她怎样?”
      一向料事如神的潜山四郎忽略了一点,他,并不是神。

      同一时刻,丹珠再次从昏睡中苏醒。
      她独自躺在一间空屋里,四周静得死了一般。身上不知被棍子还是皮鞭打伤的地方,疼得已经快麻木了,只有在动动四肢时才会恢复痛感;头发凌乱地散在身下,同身体一起散发出混合着血腥汗气的难闻气味。她曾几次试图坐起来,不但伤口作痛,头也晕得厉害,而且浑身力气早泄光了,除了两只眼珠,其它一切身体上哪怕是极微小的移动都会令她喘得几乎断气。窗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外面没有一点声音,视线可及的那道门,从第一眼看见就闭得紧紧的,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
      “这是把我关在哪儿了?他们要干什么?”
      她不知道躺了多久,但每次醒来,这两个问题都盘旋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又总也弄不明白。直到这一次,她又有了意识,又能慢慢盘算,又一次清醒地感觉到饥饿和干渴,她终于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他们,要弄死我吗?”
      丹珠并不特别清楚“他们”到底是哪些人,绣园姨太应该算一个。她记得自己被齐婆诓骗到那个小院屋里后,遭到了无礼逼问,当时“坐堂”的就是没小自己几岁,仍旧艳光照人的盐帮老当家留下来的姨太太。当自己一再顶撞并想离开时,那个女人冷笑一声投出个眼色,自己头顶猛地一疼,眼前发黑没了知觉。
      再醒过来,就落到了这间冰清鬼冷的空屋里,没人搭理,自己也没力气站起来走出去,甚而连喊一声都喊不出。
      那女人为什么要这样?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从进程家门起,彼此见面都是那么有数的两回,头一回还是她主动跑去春坞的,哪里谈得到谁得罪谁?如果一定要找出两人身上有联系的地方,就是在程家的身份,说起来年岁相当,却都做了盐帮老大的姨娘,只彼此差着辈分,原本最该两相无碍的。
      丹珠想得头疼,想不出对方恨自己的理由。那么,她是受人指使?谁呢?大奶奶?
      老实说,丹珠从来没把这位正房奶奶放在心上过。不是她不知嫡庶之礼,相反,自幼跟随格格生活在掌旗额真府里,后院大小主儿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她太清楚了。正头福晋大多权大势大,压家里其他女人一头,但有一条,若不能把当家男人的心栓在自己房里,那就无论如何威风不到哪儿去。格格的婶娘喜塔腊氏额齐泼悍无比,娘家也不软,始终视家里两个小福晋作眼中钉却始终拔不出去,就是这个道理。自己跟格格嫁到关内,不承想一脚踏进程家,她又难过又不甘心。在赴淮安的船上,方楠盟亲口告诉潜山送她下山的目的,丹珠虽恨阎王狠心无情,却为格格和自己打定主意,从此好好过盐帮老大姨娘的日子,再休做他想。所以第一次进府拜见程大奶奶,她打了十二分小心。一见之下,心里有了数,沈氏出身漕帮根底极硬,人却和善老实,姿色一般,不像个难对付的大妇,而程天放于夫妻间相处格外客气,更坐实了丹珠的判断——这房奶奶碍不着自己什么,依礼相待就是。
      更何况她先得了儿子,于程家有功地位稳固,何故无端生事找自己的麻烦?她不会真地以为是自己出于嫉妒害了那孩子吧?她把自己看得那么笨?那么黑心?
      丹珠深感迷惑,百般想不通,渐渐气短神虚。
      不管怎样,眼下陷入麻烦千真万确,有人要和自己过不去千真万确。
      她闭上眼,梳理着脑中思绪。一张面孔,缓慢地浮上心头。
      “该死的,去哪里了?知道我在遭罪吗?你家有人要暗算我呢。”
      她懊恼,但不灰心,她坚信自己熬一熬就会过去,程家的正主,早晚得回来不是吗?

      从淮南春坞跟来的两个丫头,在丹珠被带走问话的第三天早上起了争执。年纪偏小的春花眼见主人一去不返,甚是忧心,要找管家婆婆问一问,居长的春草却以为在这个时候还是恪守本分少惹是非为妙。
      “什么话?”春花很不高兴,“主子丢了,问一声是惹是非?”
      “程家的姨娘会在程家丢了?妹妹快别乱说。”
      “前天上去的,到现在不见人影,不是丢了是什么?”
      “也许大奶奶留住了说话,咱们冒冒失失找过去,惹大奶奶不高兴不说,还让人家笑话不懂规矩。”春草耐心开导。
      “姐姐好像一点不担心,莫不是早知道姨娘在哪里。”
      “看你说的,姨娘去看大奶奶,自然在大奶奶那院,能在哪里?”
      春花不再吭声,大起疑心,一边假作收拾屋子一边暗暗盘算,决定找个空溜去上房看看。不想春草好似看穿她的心思,寸步不离左右,连吃饭都等着伙房的婆子送上门,吃完了也不动,只拉着扯闲话,还翻出做了一半的绣活,指点她针脚上的毛病。春花觉得不对劲,急在心里毫无办法。
      捱了两日,总算来了机会,一清早春草被叫走,临去嘱咐她别乱跑。
      “还有两片叶子,我赶出来,”春花一摇花绷子,“姐姐快去快回,教我收边。”
      春草点头去了。她前脚出门,春花后脚跟出去。名义上是程家婢女,实际上来程府不过第二次,去上房的路并不熟,七拐八绕了半天,她迷路了。经过一座偏院,里面有口井,井边围了两三个打水的女孩子,她凑上去搭讪,发现对方竟是大奶奶院子里的粗使丫头。春花殷勤地帮她们绞木桶,不惜湿了鞋袜,终于打听出一句极重要的话。
      春姨娘,被叫去问过话。
      “问话?问什么话?”
      “咦?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大爷吩咐,上上下下都要过一遍的。”
      “谁问我们姨娘的话?大爷吗?”
      “嗯,春姨娘那么得意的人,保不准是大爷亲自问的。”
      “真的吗?”
      “真不真不知道,横竖人进了那个院子再没见出来。”
      春花一惊:“哪个院子?姐姐怎么知道我家姨娘没出来?”
      “齐妈妈家小碗儿说的,她……”
      “嚼什么舌头?水够了,赶紧送上去,看上边骂。”
      闲话中止,几个丫头抬起水桶走了,丢下春花孤零零呆在井台边。她的心,已经比井水还凉了。春姨娘显见遇到了麻烦,想到自家老大每次到春坞的样子,春花不相信这麻烦来自于他,难道是大奶奶有意刁难?这府里也就她,敢动春坞的主子,可春草横拦竖挡不叫自己去打听又为什么?
      “管它呢,先把人找到是正经。”她拔脚往外走。
      出了偏院没几步,迎面上来几个凶悍的婆子,截住问是哪个院的,问知道不知道府里新立了规矩,各房不许擅自走动。春花虽年少,自买来做了底下人从没受过丹珠一句大话,程天放也不曾摆过脸,如何受得这气?当下立眉回嘴。才说几句对面一巴掌扇过来,打得她几乎跌倒,跟着几个人上来拧膀子拖了就走。春花又惊又怒,高声叫骂,立刻被堵了嘴。拖出好远一段路,进了一间低矮柴房,一顿鞭子劈头盖脸抽下来,当场抽昏了她。
      再醒来四周漆黑一片,好半天才听到窗纸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应该是下雨了,应该已是半夜,身上疼心里怕,春花忍不住低声哭起来。难怪春草一再告诫,府里规矩大,行动要小心,自己要是听了她的话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何至于挨这顿打?可是,自己不出来怎么知道姨娘出事了?主子没了,当丫头的不能找不能问吗?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她?她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伤心。
      正难过忽然闻得窗上毕剥作响,一个黑影掩了上来。
      春花吓得捂住嘴。
      静了会儿,窗纸外轻唤:“春花,春花!”等一等没回应,又道,“别怕,是我。”
      重复了几遍,春花终于听出来,挣着身子爬到窗下,低问:“春水,是你吗?”
      窗外:“是,是我。”
      春姨娘身边有四春,两男两女:房里是春草、春花,门上是春山、春水。四个人年龄相仿,一起到的春坞。春水因机灵勤力,格外得程天放喜欢,进房里的机会比春山多,与两个丫头混得很熟。
      春花的眼泪又出来了:“春水哥,他们打我,打得可狠可狠了。”
      “谁让你乱跑?没要你命够便宜了。”
      “凭什么?我干什么了要我命?谁想要我命?”
      “府里乱套了,姨娘给关了好几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挨顿打有什么好哭的?”
      “什么?!”
      “别叫,听我说!姨娘就关在上房后身从西边数第二个院子里,有人白天黑夜守着,我试了几次都进不去。听说伙房从不给那个院子送吃的,一定是有人想害死姨娘。”
      “为,为什么?谁要害她?”
      “别问了,我也说不清。春花,明天早上要是有人来,你千万别再拧着,乖乖认错,装得越怕越好,让他们早点放你回去。”
      “干吗?”
      “干吗?你不回去谁救姨娘?叫她饿死在那院子里吗?”
      “我救她?你才说你都进不去。”
      “我是进不去,可我出得去。我上外边搬救兵去,搬来了,你给领路。”
      “你上哪搬救兵?找当家的去吗?”
      “能找到他就好了!别多问,你只管离了这里,明后天要是有人进府,会来找你。到时候你领他们去上房后面,从西数第二个院子,记住,是第二个。”
      春花听得心跳,转而一想,不解:“你自己不能告诉吗?干吗非要我?”
      “我当然会说,可是我不能回来带路,你可以。”
      “为什么你不能回来?对了,还有春草,春草你告诉了吗?她比我灵,一准办得到。”
      “春花,我偷偷到这儿来,告诉你这些话,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你不明白吗?”
      春花拿这话想了一回,打个冷战,呆在地上。
      窗外道:“记得一定要出去,记得人在什么地方,记得不许和人说,我走了!”
      影子倏然一闪,不见了。春花愣愣地看着窗纸,回味着三个“记得”,做梦一样。

      丹珠,近乎绝望了。
      整整四天,她没吃到任何东西,幸而夜来一场细雨,没让她连水都断绝掉。可为了喝到一口雨水,她砸窗子划破了手臂,还被淋湿了肩膀,背上受伤的地方浸了雨,很快化脓,疼得钻心。但是,她知道,自己可以没吃的,不能没水,没水,只有死。于是挣扎着第二次爬起来,吊到破裂的窗扇下接水喝,这一次她有了新发现。
      在离窗不远的地上,落了个四四方方表面发亮的东西,比拳头大。
      丹珠自己都奇怪,那么黑的雨夜,自己居然看见了它,也许是雨水浇到上面,发出不同于打到地面的声响,也许是水的反光。她断定不是石头,便想弄过来看看,因为实在太饿了。她从屋里翻出块破桌帏,撕下一长条,拔下凤头金簪绑牢,隔窗甩出去,试图勾到那团东西。但是布条太软,她的力气弱,几次都没够到。坐下喘一会儿,到底不甘心,又站起来,手扶着窗子想出个法子,咬牙掰下一截最细的窗棂,将布条一端绑上去。窗棂是硬的,比软塌塌的布条好使力,也长,奋力甩了十几下,簪子上的凤嘴终于勾住了目标,拖到近处一看,丹珠喜出望外,竟是个荷叶包。淮南住了这么久,她知道两淮人家有个习惯,喜用荷叶蒸饭吃,这应该是个饭团!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肚子雷鸣般叫起来,双手轮番盘绕,往回收布条。谁知吊至半空,旁侧猛然冲上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咬住荷叶包扭头就跑。丹珠气坏了,顺手甩出金簪钩,一下子叼在那家伙的后背。“啊呜——”一声怪叫,影子跳起来,荷叶包落地。丹珠连甩几下赶跑打劫的,重新钉住饭团拖到窗下。
      “哼,敢夺姑奶奶的口粮?”她咕哝着,将布条迅速捣上来。
      东西到手,打开看去——梦想成真。新鲜米饭的味道四散开来,竟是从未有过的清香。丹珠乐坏了,就地坐下预备开饭。饭团刚到嘴边,头顶乍起凉风,抬眼一看,一团毛乎乎的影子挂在窗上,两道阴森森的绿光直射过来。
      丹珠一跃而起:“你还没完了?”手里的“武器”飞了出去。
      绿光一晃,影子滚落,丹珠俯上窗台向下找寻,撞入眼帘的是一对水一般亮闪闪的眼睛。“喵呜——”尾音悠长,无限凄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9)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