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醉花颜（重生）》幽幽筠

2、第二章 重生

　　江氏合上最后一本账本，打发了回话的管事，歪在迎枕上揉眉心。落月上前道：“已经忙了一天了，夫人要不要歇一歇？”

　　“不用，”江氏道：“我这就去看泠儿。”

　　落月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大姑娘自小体弱，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好不容易娇娇地养到十六岁，上个月着了凉，差点急病而去，夫人当时守在寝居门外，差点痛晕过去。

　　幸而是救回来了，夫人现在只当大姑娘是失而复得的明珠，一日三次遣丫环去问不算，再忙碌操劳也要每日过去陪伴，旁人哪里劝得住。眼看夫人面色越来越差，落月只能在心里着急而已。

　　寒星打了帘子进来，江氏立刻问道：“泠儿今日如何？”

　　寒星道：“看着精神了，说话也清楚了一些。”

　　“喝药了没？”

　　“端过去的时候还是烫的，折兰就在一边放着，等凉一些再伺候大姑娘服药。”

　　江氏起身道：“走，去漱烟阁。”

　　大姑娘的漱烟阁离夫人的丰茂堂很近，转过两个曲廊，便看到一片灼灼的桃花，烟霞一般，把人的心都笼住了。颜泠的大丫头折兰听到消息，出来迎道：“请夫人安。”

　　江氏略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小丫头们规规矩矩地垂首立于阶下，折兰打起春燕穿柳的帘子，请江氏进去。

　　簪梅捧着个空碗立于床头，床上百草葳蕤的锦被稳稳地盖着，露出一张雪白的鹅蛋小脸，眉间若蹙，双目紧阖，浓密的睫毛偶尔颤一颤，蝶翼一般。

　　江氏低声问簪梅：“睡了多久？”

　　簪梅道：“喝了药，才睡下。”

　　江氏走过去，为女儿掖了掖被角，怜爱地看着她的容颜。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颜府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男孩儿，却不妨碍老爷对她的喜爱。只是这孩子，怎么总治不好呢？

　　正心酸，颜泠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母亲。”

　　江氏道：“好孩子，母亲把你吵醒了？”

　　颜泠的一双眼儿盈盈，总像含着清晨的露珠一般，当她看着人的时候，那人的心里，就像是柔柔漾起了波光。颜泠轻轻摇头，道：“是泠儿睡得浅，母亲－－”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咳了起来。

　　江氏心疼地替她顺背，连声道：“你还是歇下罢，少说话。母亲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看你。”

　　“母亲，”颜泠陷在被子里，娇弱不胜：“您不必总是挂心泠儿，也要想着自个儿。您这脸色，一瞧就知道没有休息好，女儿看着难受。”

　　落月在心里默默应和着大姑娘，江氏道：“母亲知道了，母亲会好好休息，你呢，不许多想。”

　　“还有，”颜泠喘了喘：“窗外的一株白杏，在一众桃花中甚是扎眼，女儿想把它砍了。”

　　江氏不甚在意：“一棵树，砍了就砍了，不打紧。”

　　颜泠微微一笑：“谢谢母亲。”

　　江氏道：“好孩子，睡罢，母亲陪着你。”

　　颜泠默默地闭上眼，江氏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颜泠睡熟了，又细细嘱咐了折兰和簪梅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众人出了漱烟阁，寒星眼尖，看到了树影里的人：“咦，夫人，那不是小少爷么？”

　　江氏笑着叹了口气：“旻儿，别躲了，母亲看见你了。”

　　树后转出来一个十岁的小童，身着青色葫芦纹的锦袍，脖子上挂着金玉项圈，被人点破也不生气，笑嘻嘻扑进江氏怀里：“母亲，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江氏捏捏他的鼻子：“下学了？你的小厮们怎么不跟着，由着你一个人乱跑。”

　　颜旻面露得意：“我转了几圈，他们就跟丢了。”

　　“胡闹，”江氏道：“都十岁了，还一味地玩耍，不知稳重。寒星，你找两个婆子去寻他的小厮，令他们到丰茂堂外等着。”

　　寒星立刻点了两个仆妇，两名仆妇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颜旻朝漱烟阁努了努嘴，道：“我来这，是想探一探大姐姐的。”

　　江氏道：“大姐姐刚睡下，别吵她了，随母亲回去罢。”

　　“又睡着，我每次来，她都睡着，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大姐姐了。”

　　“姐姐不舒服呀，旻儿知道的。”江氏无奈地解释。

　　颜旻牵着母亲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大姐姐的病还能好起来么？”

　　江氏道：“会的，泠儿是个有后福的人。”

　　“可是，”颜旻支吾了一会儿，道：“我在学堂听到有人说大姐姐的病总是不好，没有人敢提亲了。”

　　江氏的脸沉了下来：“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读书是正经。你父亲是苏州知府，想向我们家提亲的人多了去了，你大姐姐又是不错的人品，怎么会没有人来提亲？”

　　颜旻点点头：“就是，大姐姐又漂亮又温婉，谁不喜欢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如果乔大哥能做我的姐夫就好了，乔大哥又英俊又儒雅，与大姐姐正相配。”

　　江氏瞪了颜旻一眼，颜旻吐吐舌头，闭了嘴。乔景晨大哥是乔家嫡长子，而乔家是苏州有名的书香世家。乔大哥十七岁的年纪，去年乡试得了解元，今年蓄力准备明年的春闱，以他的才能，上榜是迟早的事情。

　　为此，盯着他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对此，乔家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定下来的意思。老爷也曾对乔老爷暗示过，乔老爷只说待景晨殿试之后再说，打了个太极。

　　想来，乔家还是介意泠姐儿的身子骨不好，要不然以两家人的交情，这份婚事早就应该定下来了。

　　江氏叹了一口气，牵着儿子的小手回了丰茂堂，丰茂堂外头，颜旻的两个小厮看到小少爷好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皆大大松了一口气，上来告罪。

　　此时，丰茂堂的小丫头跑过来禀告：“夫人，大少爷来了，就在里面等着。”

　　“来了多久？”

　　“大约一刻钟。”

　　江氏携着颜旻走进丰茂堂，堂上立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斯文秀气，看到江氏进来，恭谨地行礼：“母亲安好，旻儿也在啊。”

　　颜旻有模有样地学着行礼：“哥哥安好。”

　　“晟儿，坐罢。”江氏看着颜晟，才几个月功夫，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他是二房姨娘苏氏的孩子，从小抱到她跟前教养，直到她怀了旻儿，精力不足了，才领回苏氏那里去。然而小时候的情义已浓，晟儿依然每日到她的丰茂堂请安说话，风雨无阻。

　　“你的衣袖看着有些短了，回头再给你做几件。”

　　“多谢母亲关怀，晟儿的衣裳，已经有许多了。”颜晟顿了顿，问：“大姐姐如何了？”

　　江氏道：“略有好转，还是起不得床。”

　　颜晟道：“孩儿明日想到归元寺为大姐姐礼佛，求神佛保佑大姐姐早日康复。”

　　“你有心了，”江氏叹道：“明儿不进学么？”

　　颜旻抢先答道：“院里的先生们明儿要去参加论道大会，放假一日。”

　　“如此，”江氏偏头对落月道：“告诉马房，明儿给大少爷套好马车，再派几个得力的跟着大少爷。”

　　落月一一应了，挑帘子出去传话。颜晟看江氏揉着眉心，起身道：“母亲近日劳累，还是多歇息为好。旻儿，走，咱们不打扰母亲了，做功课去。”

　　颜旻往母亲后面一缩：“大哥先走，我还想再母亲这里待会儿，晚一些我再自己回去。”

　　江氏将他拎出来：“听你大哥的话，不许偷懒，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了，再玩耍。”

　　颜旻只得耸拉着脑袋，一步三蹭地跟着大哥走了。江氏歪在迎枕上，好笑地看着颜旻一点点挪出去。直到两人都看不见了，才道：“寒星，铺床罢。点上安神香，老爷下衙门之前唤我起来。”

　　寒星道：“奴婢晓得。”

　　安神香点起，江氏看着袅袅的熏香出神，她的心弦因着泠儿，实在绷得太久了，是该好好歇一歇。

　　漱烟阁。

　　帐幔低垂，床上的颜泠合目睡着，眼珠子却在眼皮下转动，其实，她在想事情。

　　万万没想到，她重生了，重生于她死后三年。时至今日，她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月之间，小姑娘孱弱的身子和残留的记忆纠结着她新进的灵魂，她白日里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是小姑娘在颜府生活的点滴，一会儿是身为郡主时对云玚做的那些傻事。到了晚上，才清醒一些。

　　小姑娘的母亲江氏，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看到女儿病痛缠身，恨不得自己受罪。每当言滢感受江氏的关怀，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一股慕孺之情油然而生。

　　老天爷心善，给了她一些前世没有的东西。

　　当小姑娘的记忆与她的灵魂渐渐合一之后，她也想通了，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就该好好再活一回。昨日种种，就像晨间的山岚，随风散去罢。

　　她不再是身份贵重的怡悦郡主言滢，她是苏州知府颜博和江氏的嫡长女，颜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