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黑法师成神指南》白桃茶泡饭

17、第 17 章

　　容鸣当然听不到星霜的心声，他保持着靠在墙边的姿势，低沉的声音像大提琴一般缓缓流淌在黑暗中。

　　“我应当对你说过，时间是有力量的。”
　　“传说中，时间之神的眷属所居住的苏拉岛，封印着祂的力量。”

　　容鸣抬眼，看向面前有些紧张的银发女孩，“小星霜，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星霜捏紧袖子，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出身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可以任性地从苏拉岛偷跑出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别人透露出她的来历。
　　对不起，容鸣先生……

　　她咬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容鸣有些好笑地摆摆手：“别紧张，我不是非要你说些什么。”
　　“东大陆的先贤克拉伦斯阁下曾经说过，时间的领域不是凡人可以触碰的，对吧？生老病死是自然的循环。云岚有一句谚语叫做被泼掉的水无法收回，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在那个时间之神眷属留下的地下遗迹中，我第一次触摸到了时间的力量。”

　　他抬起手，那支雕刻着时间刻度的法杖出现在他手中。年轻的黑发教授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严肃，而是有些随意地把玩着它，仿佛那只是一个稀奇的玩具。
　　“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当然是因为它不能随意使用。时间的领域并非凡人能够触碰，不过，只要我有使用的意愿，也不是不可以。”

　　禁术……星霜猛地抬起头。
　　时间领域的魔法，即使她并不懂，也能够想象它所代表的力量！
　　获得力量往往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这是所有法师在神秘学领域中必须了解的第一个道理。
　　“容鸣先生，你要做什么？”

　　面前的年轻教授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怀表递给了她。

　　“星霜，集中精神，我接下来要使用的这个魔法，叫做时间之歌。”
　　容鸣仿佛没有注意到面前女孩的神情，依然语气平和地说，“它的效果是可以逆转时间的流速，重现某处曾经发生过的场景。这可能会指向夏塔殿下曾经的遭遇，你要努力看清楚接下来出现的每一幕，并将它们牢牢地记在心里。卡特斯暗地的阴谋，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或许就隐藏在其中。”

　　原来，容鸣教授根本没有想向月相诗社传递什么救援，他在听到夏塔的话时，或许更早，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星霜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容鸣教授也在看着她。
　　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是那样平静，但在星霜和他对视的时候，却看到了其中蕴藏的风暴，那是席卷灵魂的愤怒的和慨然赴死的决心。

　　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星霜已经读懂了容鸣的未尽之言。
　　他早已做好自己会留在这里的准备，才会想让人同他一起过来，这样，至少能够将卡特斯这场造成不计其数伤亡事故的原因传递出去。

　　她率先移开目光，沉默地点点头。
　　星霜没有任何立场去劝面前的人，既然选择了和容鸣一起出来，她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所有结局的准备。

　　黑头发的法师教授长舒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法杖。接着，他半跪下来，另一只手的手掌紧贴着大厅的地面，无数构成表盘的轮环以他为圆心不断浮现，旋转，扩大，顷刻又像被抹除一般消散，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逐渐笼罩了整个机械部的教学大厅。
　　那些表盘和机械部的齿轮浮雕渐渐合二为一，毫无缝隙地嵌合在一起，下一刻，大厅里的场景改变，星霜身侧浮现出了几道半透明的身影。

　　这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场景吗？

　　星霜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衣摆。

　　她看到了一道穿着绿裙子的年轻女孩身影。她长长的黑头发半披散下来，头顶带着一枚流苏垂坠的发簪。
　　她有些好奇地在原地转来转去，很快，她走向了星霜和容鸣站立的地方，犹豫了片刻，便向着下方的楼梯入口走去。

　　星霜的视野有一半跟随着她，另一半则是一面陌生的墙壁。他们所处的地方并没有变化，只是周围浮现的场景改变了。
　　空气中响起了无名生物的怒号，夏塔的身影暂时消失在了画面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了。另一半场景覆盖了当前的画面，星霜看到一名穿着宽大黑袍，整个人笼罩在模糊黑雾中的男人。
　　他手上拿着一本笔记一样的破旧硬壳书。

　　星霜瞳孔放大，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秒。
　　那本书，正是她在真理之心中发现的那一本奇怪的古书！
　　《尤泽琉斯的赞歌》。

　　黑袍人握着那本硬壳书，走进了这一幕场景中。他面前的事物开始缓缓勾勒出轮廓，那是一架做工粗糙的效果类似投影仪一般的机械造物，在墙壁的一侧，被投影的画面逐渐浮现出来。

　　星霜缓慢地瞪大了眼睛。
　　无数道铁黑色的阴影从天花板上垂下，仔细看去，那都是长满了利齿的怪异的机械臂。被它们所环绕的，则是一个巨大的、缠满了钢铁锁链的祭坛，其上的事物完全笼罩在黑雾里，好像被人为地打上了马赛克。漂浮的光粒子浮现在它的周围，像是星霜前世在电影中看到过的信息流的具象化，又像是某种神秘的束缚咒文。从它四周蔓延出无数道暗红色的软管，链接着画面尽头，看不清的黑暗。
　　那既像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或者说巢穴，又像一颗正在吸取不知名力量，而被供养的心脏。
　　只是看着场景复现的投影仪中的画面，星霜的精神力场中也难以避免地感受到了，从正中的“心脏”之中，满溢而出的邪恶和污秽的气息。

　　那其中关着的，或许就是出现在卡特斯的怪物……
　　夏塔看到的地下实验室会是这个吗？
　　不等星霜思考，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变化，并且第一次出现了声音。

　　“交易已经结束了。”
　　握着硬壳书的黑袍人哑声开口。
　　星霜紧紧地盯着他，尽管她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却记住了他独特的，好像是用砂纸在摩擦粗粝的窗面一样的声音。

　　“你还有什么计划？”
　　在他对面的人跟着缓缓浮现出了身形。他穿着萨维亚上流社会的绅士最常见的正装，打着领结，鼻梁上架着一副可以调节镜片距离的机械眼镜。
　　是卡特斯的副院长维托伯爵！他同时也是机械部的负责人！

　　冥冥中的线索终于串联了起来。
　　如果说卡特斯的这场巨大事故始于某个在酝酿中的阴谋，那么，一定只有王室和贵族暗中的手笔，才能让这样大的阴谋悄然发生在这座集结了三方势力，拥有不少精英的学院之中而不被察觉！

　　星霜袍角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
　　如果说，卡特斯所有无辜的学生和导师们年轻的生命，在这些上位者的眼中都是无谓的牺牲。那么，在萨维亚庞大的王室势力之下，即使她能够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星霜咬紧嘴唇，努力地压下了那一刹那心头蔓延而上的绝望情绪。

　　她看不清黑袍人的面容，却能够看清副院长维托伯爵的脸，在面对这名身份不明的黑袍人时，他那双傲慢的深蓝色眼睛中呈现出的，是忌惮中夹杂着恐惧的表情。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他面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这里如今还是萨维亚和云岚的地盘，你不要太放肆。”听到他的回答，维托伯爵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满。
　　黑袍人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星霜并不确定他面前的维托伯爵能不能看清他的面容，随后，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相信我，你们会喜欢我的礼物的。”

　　“交易已经结束了。”维托伯爵语气强硬地强调了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如果破坏了那位大人的计划，我认为，即使是你们，也不会想面对祂的怒火的。”

　　“怎么会？我和你们一样，都期待着祂的降临。”说完这句话，黑袍人的身影在空气中诡异地扭曲了一瞬，接着缓慢地消散在了画面中。
　　四周的场景如同被打散的湖水，也跟着一同消散了。
　　眨眼间，大厅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画面。

　　“没能看到夏塔殿下的遭遇。”容鸣站起来，有些遗憾地收起法杖，“不过，刚才的画面已经给了我们很多启示。”
　　他语气平静地作了总结，或许是早有类似的推测，容鸣教授的神情中并没有透露出过多的情绪。

　　星霜点了点头，将怀表还给他。时间刚过去五分钟，现在是傍晚六点零五分。
　　“容鸣先生……那个黑袍人是谁？”她犹豫片刻，还是语气生涩地问了一句。
　　星霜不抱什么希望能得到答案，在她刚刚短暂的思考中，这个人话语中提到的礼物，连同他浑身弥漫的的邪异气息，都说明，他很可能就是造成卡特斯灾难的元凶！
　　毕竟，卡特斯的建立对萨维亚王室来说百利无一害，即使是暗中进行着某些邪恶的实验，也应该只是利用这里，而非毁灭。星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维托伯爵背后的势力要摧毁卡特斯，以及间接杀死几千条人命的动机。

　　“……他或许来自群星学派。”容鸣推测道，“这个人的实力已经超越了高阶法师，很可能已经是一名大法师。然而所有东大陆的官方记录中都没有这样一位存在，那么，他一定属于某个邪恶的隐秘组织，从言行来看，很可能是信仰‘深渊’的群星学派。”
　　“关于这个组织的更多情报，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了。”容鸣看了一眼打开的表盘，“来不及了，时间要到了。”

　　他眨眨眼，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对星霜说道：“还说要讲我的故事的，不过容鸣大法师也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小星霜，我的姐姐叫做容响，如今居住在南大陆黑沙河谷……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或许很无礼，不过，请原谅我。”
　　他停顿了片刻，但只是很短暂地停顿：
　　“三分钟后，我会往下走，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在这个过程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过来。如果你真正地感觉到了危险，帮助我努力地排除它。”

　　“等到一切结束后，无论我成功与否，你都立刻离开这里。也不要再回神秘之堡。你是唯一知道这里的秘密的人，星霜，记住，保持你的冷静和谨慎，走得越远越好，萨维亚一定会有巨大的变故发生。嗯，或许可以去找你的老师谢昔阁下……”
　　“以后如果有机会去南大陆，帮我将这块怀表还给我的姐姐。至于我的结局，就告诉她，她的弟弟容鸣，已经懂得了如何正确地使用力量。”

　　“当你打开怀表，念出任意一个基础的风系魔法咒语，都可以开启‘雾夜之风’。”

　　还带着温热体温的金属制品回到了星霜的掌心。
　　她没能说出任何阻止的话。在这一刻，星霜心里早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就好像前一世知道的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标准答案，早就已经写在了大众的心中。

　　“我们最有天赋的小法师，别怕。”容鸣低下头，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我的看法从来不出错，对吧，你是个勇敢坚强的女孩，以后，也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法师。”

　　她注视着那道穿着宽松法师袍的挺拔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

　　很快，好像只过去了一秒钟，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四季。
　　不过手中的怀表告诉星霜，其实只过去了五分钟。地面隐隐传来震颤的声音，空气中出现扭曲的波动，但又很快地平复了。
　　下一刻，她手中的怀表上的指针，忽然回到了前一格！

　　时间回到了五分钟之前？！
　　容鸣先生所说的时间的力量，竟然是接近神迹的逆转时间！
　　这何止是凡人不能触碰的力量？除去这个世界，在星霜的前一世，她也从未听说过哪一位神明有这样的威能。
　　不对，这个魔法应该只是小范围地逆转时间，或者改变状态。星霜并没有失去这五分钟的记忆，而且她注意到，离自己一尺远的提灯，里面的灯油也并没有回到五分钟前的高度。
　　她忽然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

　　……

　　不知道第几个五分钟的循环，困在这一方天地中的一切生物，包括星霜自己，都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迷宫。
　　不断地重启，就意味着不断地失败。
　　而法师的精神力是有极限的……

　　下一秒，无尽的沉默忽然改变了。
　　四周响起愤怒的嘶吼，无形的冷风在空气中流动。曾经消散在这里的灵魂们，好像被某种力量操控着，纷纷开始躁动浮现，试图向着那道通道涌去。
　　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星霜脑海里立刻出现这样的直觉。可是，她现在只有一把法杖，而元素魔法并不能影响任何怨灵！
　　只有神术或者灵魂魔法才行……

　　但是戒指里残存的魔力已经不够再释放一次催眠术了。
　　我为什么不带上施法材料？！
　　眼看周围的怨灵就要全部苏醒，它们显然对站在这里的大活人星霜显然毫无兴趣，纷纷就要朝着那道深黑的入口涌去。
　　她几乎有一瞬间已经绝望，但在下一瞬，星霜强迫自己保持了冷静，无论有没有用，总要试试再说！
　　她拿起腰间的法杖，右手忽然碰到了一块柔软的织物。

　　法袍里竟然巧合地放着一些金角鳞片和织梦花的粉末。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将手帕里的粉末朝着阶梯的顶端洒去，同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建催眠术的魔法结构，念出它的咒语！
　　不按照仪式使用灵魂魔法要付出比正常施法更加巨大的消耗，星霜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好像被吸水海绵擦拭的水珠一般迅速消解干涸。
　　……但这并非不能忍受。
　　咒语落下的刹那，一阵幽微的风吹起了她的银色长发。从星霜的精神力场中，一股平静地，使人和灵魂都能感受到的寂静气息朝周围缓缓蔓延。
　　……
　　冤魂们几乎凝出实体的肢体在半空中挣扎，扭动，最终还是在金角鳞片和织梦花的气息里，不甘地陷入了安眠。

　　下一瞬，四周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盏提灯里的灯油燃尽了。

　　空气中所有的怒号和哭泣同时停滞，只有黑雾在不断流转，却也肉眼可见的变得稀薄。在无边的安静之中，卡特斯所有不明污染的污染源像被擦除一般消失。

　　逆转时间的魔法结束了最后一次循环。

　　有什么消散在空气里，就像容鸣先生曾经牵着她在黑暗里穿行时手掌的温度，和像羽毛斗篷一样温柔的“雾夜之风”。
　　星霜在黑暗里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