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番外·钴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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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爱你。
马尔科姆自懂事起，脑海中就一直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着这句话。
不，比起听到，那更像是某种灌入大脑深处的感受，他经常看着自己的父母，却觉得那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在那对男女朝他怒吼，辱骂，在他的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口时，他不感到恐惧，他只感到愤怒。
他所遭受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的手心无法生出蓝色的火焰吗？不，他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他所遭受的一切是因为滋生于天性中的无知与愚蠢，还有永无止尽的贪婪和狡诈——他父母的本性 。
马尔科姆做过很多世人眼中的错事，他从小便那么做，他被教导去敲诈，欺骗，偷盗……这些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必要的生计，法律是为富人铺的登天路，道德则是为庸人定制的标杆——掌握他人生的人对他这样说，说他们的出身已经定下了他们的道路，马尔科姆听着，耳濡目染，依旧嗤之以鼻。
因为在心底他同样知道，即使这些话没错，他所做之事仍然是卑劣的——人应当有着原则和底线，这并不是某种所谓善良或者是平庸。
若想取得更高的地位，让自己的人生更具价值，就必须显示出能够成就伟大的器量。
哪怕是卑劣，下水沟里的老鼠和丛林中的巨蟒也有高下之分。
可就连这份不同于他人的聪颖，马尔科姆都必须小心翼翼的藏起，生怕被人发现，否则之会招致奚落和毒打。
恶毒的教育只能收获恶毒的回报，格格不入的孩子仇恨他的父母，鄙夷他的家庭。
祖母是唯一对马尔科姆不那么刻薄的人，在马尔科姆的记忆中，祖母看向他的眼底永远只有冰凉的冷漠，那目光就像是在注视一个陌生的孩子，这或许听起来没那么温情，但是在饱经折磨的家中，冷漠无视或许是亲切的态度。
祖母也是唯一一个会让马尔科姆伫立一旁端详他们家族传承的人，蓝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风中朽木般颤抖的手指上，不依靠任何戏法，没有热度也不会伤人，好似空气凝结出了形状，颤巍巍地照亮整个房间。
聚焦于指尖小小的一簇，像是摇曳的灵魂。
马尔科姆一度向往那蓝色，渴望自己终有一日也能于指尖创造这不属于凡人的焰火，但随着年复一年的失望，他甚至开始仇恨这火焰的存在，就像是艳羡变为嫉妒，最终化作某种恶毒的厌恶。
马尔科姆离家出走过很多次，在他不成熟又尚且留有一丝天真的时候，每每全家搬迁到一个新的城市，他都会逃走。
他遇到过和自己一样的孩子，三三两两躲在临时收容所里，身上套着不合身的臃肿旧衣，眼神里满是不符合年龄的警惕，无论男女都有着乱糟糟的头发，马尔科姆比他们好多了，他至少有着祖母给他剪的利落短发。
而他的穿着打扮让看起来也是体面的——他必须是体面的，这和他的父母是否在意他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作为他们生计的一环，“欺骗”的门面。
他也遇到过比他的父母更恶劣的成年人，常年混迹在街头的团伙混混，想找用流浪汉找乐子的残忍飙车族，他见过位高权重的坏人对流民施以善意，也见过腐败的警察，行侠仗义的乞丐……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复杂构成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善恶两面。
复杂才是人性的根本。
马尔科姆很聪明，所以在他发现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时候，他宁可灰头土脸地回到那个“家”中，继续经受父母的毒打，也不会为了自由和脸面硬气地漂流在外，他精明地瞄准每一个离开的机会，审时度势细细打量，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永远逃离栖身的魔窟。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而哥谭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险恶之地。
可即便在哥谭的那次离家出走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依旧不后悔，因为正是惊险无比的危机才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相遇，他不仅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还拥有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家庭。
起初他是感激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长久以来的生活让他养成了这种不信任，哪怕自称是他亲生母亲的人给予了他多大的善意和自由，他依旧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更别提这个“新家庭”根本不像表面上那般无害和善良，他们居住在教堂里，却是用血腥和暴力来换取安逸。
而他的新母亲，那个对谁都温柔微笑的女士，则是最危险的人。
马尔科姆知晓这一切。
从那首《柑橘和柠檬》开始，他便已经了解到自己亲生母亲的本来姿态……可谁说带来希望的天使不能拥有恶魔的本性呢？即便是路西法的双翅在圣经中也如同白昼钻石般无暇。
马尔科姆·斯旺死在了那个夜晚的教堂里，活下来的是马尔科姆·艾伦，即便他对眼前的一切抱有再多的怀疑，他都无法阻止自己越陷越深。
他的生活就像真的变成了那首常常萦绕在他耳边的歌谣一样，米克就像沉默寡言的大哥，莱纳德就像家里的顶梁柱二哥，他甚至还有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丽萨……
哪怕他知道这个家所行之事依旧违背人伦和道德，他却从未感到过这般快乐。
没有欺骗，没有鄙夷，没有虐待，没有无视，没有人将他看作累赘和废物，他……是被需要的，被爱着的。
莱尼曾问过马尔科姆：“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和丽萨一样不参与所有玛丽亚帮的生意，但你偏偏要在你母亲面前做出那种积极的姿态，参与到这些你本可以避开的事情中来，分明你也不喜欢这类生计不是吗，小大人？”
马尔科姆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在面对稳重的莱纳德时，他很少会用谎言来遮掩自己的行为。
“我希望我的母亲更加爱我，重视我，认为我是有用的，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感到满意，这难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希望的吗？”
马尔科姆还记得莱纳德当时嗤笑了一声，说他是“缺少母爱的小鬼”。
是的，他是缺少母爱，所以才如饥似渴地渴求般想要母亲陪在身边，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这有什么错？没人能责怪他，因为对于他而言，这就是正确的。
所以当马尔科姆头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的时候，恐惧就像是无形的手在扼住他的喉咙。
他的母亲曾经疼爱过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而那个男孩从一出生就拥有母亲的一切美好，单单是想到这点就让他嫉妒又害怕，马尔科姆从不否认自己天性中的自卑，更不会假装他的生活带给他的阴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哪怕是他的同胞兄弟，仅仅是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母爱会被另一个人分享，就让他感到不适。
他的兄弟巴里是个除了外表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马尔科姆嫉妒巴里的阳光，嫉妒巴里的天真，嫉妒巴里双眼中熠熠生辉的希望和善良——因为这一切都代表了巴里是在爱的沐浴中长大，他是被保护着的。
这代表，母亲是更爱巴里的吗？马尔科姆常常因为这些充满嫉妒的念头而唾弃自己，但是他仍旧无法控制它们。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掏出母亲送给他的那块硕大蓝钻，他想，至少巴里不会拥有这个，母亲对他说过，这是只属于他的宝物。
钴蓝色的宝石折射下，他的双眼都好似被染上了一抹幽色，马尔科姆感到平静，而也是在某次这般如同宽恕嫉妒之罪的祈祷下，马尔科姆看见自己的指尖出现了零星火焰。
那火焰的蓝色如同他的不安和嫉妒，焰火随着他心脏的起搏而跳跃，他曾经有多羡慕和厌恶这火焰，如今就有多淡然。
他终于拥有了所谓斯旺家的天赋蓝火，但这一切早就不重要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所憎恨的已经远离，他所期望的正是他如今的一切。
“妈妈，你爱我们吗？”
马尔科姆还记得在莱尼祖父的葬礼上，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对自己的母亲问出了这句话，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什么都不在乎的冷漠，而他的不安驱使着他问出了这句话。
“我当然爱你们，马尔科姆，母亲的天性便是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我爱你们每一个。”
惴惴不安的疑惑得到了肯定的回复，马尔科姆心头那股阴云却无法完全散去，他和母亲之间的联系就好似只剩下那根微薄的血缘红线，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些刻在骨血里的自卑让马尔科姆不敢去质疑任何事，从那时起，他没有一天不羡慕巴里永远都充满乐观的性格。
真好，你永远不怀疑母亲对你的爱，巴里。
“只有确信自己被爱的人才会没有烦恼，马尔科姆，你该学学你的兄弟——”
“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了？管好你自己吧，莱尼。”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像一只刺猬了呢？就连莱尼都能看穿他试图在周身筑起长满尖刺的高墙，马尔科姆想，长久以来的患得患失终将伴随他一辈子，这或许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但他后来才知道，患得患失并不是他的命中注定，失去和懊悔才是他的命中注定。
搬到中心城后，母亲的变化就比从前更多了，马尔科姆试图用叛逆的行为引起母亲对他的注意，但收效甚微，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因什么而忧虑失神，他想更了解自己的母亲，却无从下手。
后来，他因自己的鲁莽而遭遇绑架，他看到母亲为了交换人质亲自穿上了绑着定时炸弹的背心。
再后来，他于火光中听见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以为，他死了。
是他索求的太多，所以才会被这样惩罚吗？马尔科姆不明白，蓝色的火焰将他吞没，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等他再次苏醒时，莱尼、小巴、米克、丽萨、乔……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他们身着着黑色的西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
“马尔科姆，我们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距离你被劫持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而诺拉——你的母亲，她去世了。”
乔语气沉痛，而马尔科姆似乎没能听明白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莱尼说，诺拉是在监狱中消失后遇害的，她再出现时尸体就被丢在韦斯特家门口。
乔说，马尔科姆也是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他的手里攥着那颗蓝宝石昏迷不醒，而这天，正是他母亲的葬礼。
“为什么母亲会在监狱里？”马尔科姆质问莱尼。
“为什么你们没有保护好她？”马尔科姆责难乔。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马尔科姆痛苦地蹲下，而蓝色的火焰覆盖他的全身，他逃开了，卷挟着火焰冲出了那个他甚至不敢直视的葬礼，一路抵达他最后看到母亲的那片废墟。
所有的不安和疑惑都不复存在，懊悔转化为痛苦，又转化为对无能的愤怒。
他抗拒地甩着四肢，试图扑灭身上这无害的蓝色火焰，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碍眼的蓝就像是附骨之疽。
“有什么用……你这该死的蓝火有什么用！为什么……”
“该死！该死！该死！”
马尔科姆胡乱怒骂着，捶打着自己的四肢，直到精疲力尽，直到连身上的蓝色火星都找寻不到，他才猛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上——他甚至不知道，最后一次看见母亲时，她站在这片废墟的何处。
这才是对他贪婪的惩罚。
“妈妈，这就是我本该拥有的人生吗？这样一个自私，多疑，一无是处的我却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马尔科姆的怒吼回荡在废墟中，然后他离开了，不仅仅是离开了中心城，他还离开了所有曾经熟知的人和事。
等他再次回到中心城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而他也早就是另外一副模样。
“好久不见，小巴——还是该叫你，闪电侠？”
身着蓝色制服的青年掀开面罩的伪装，露出与巴里别无二致却更加阴霾的面容，蓝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翻滚，就像是将燃烧的地狱带到了世人面前。
“马尔科姆？！”
来人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就像是虚假的阳光，他轻快地说道：“我很好奇……做英雄是什么感觉？当那些人陷入绝望和死亡的混乱时，他们会不会想‘一定会有超级英雄来救我的’？哪怕他们根本不值得被救，他们就是自私的混蛋，无足轻重的废物，英雄总是会救他们的对吗？”
“闪电侠，我想知道，谁救过我们的母亲呢？你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救下，凭什么自称英雄——”
马尔科姆将面罩带回脸上，声线开始变得冷漠。
“——我不配，你也不配。”
巴里躲闪着袭来的火焰：“马尔科姆，停下，你到底怎……”
“闭嘴！我的名字是‘钴蓝’，闪电侠，你的速度现在归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番外·钴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