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簪缨》野蔼

49、第 49 章

　　九月初一，赵天梁给贾琏、凤姐磕头后，用一红轿从偏门将平儿接了出去。三日后，平儿梳了妇人头发，来给凤姐请安。

　　凤姐屏退左右，拉过平儿往炕上坐，平儿挨着炕沿坐下。凤姐因问赵家待她如何，平儿点点头，说：“自然是极好的，婆母疼我，他，也是很好的。”

　　凤姐笑道：“这样我便放心了。如今你在外头，办事更加方便，我同二爷商量过了，让你男人先去西郊那处庄子做个管事，若办事稳当，日后少不了好处。”

　　正说着呢，丫头来报说是鸳鸯来了，凤姐、平儿忙起身，让人搬了椅子来给鸳鸯坐。凤姐笑问：“你这么个大忙人，今儿怎么舍得来我这儿了？”

　　鸳鸯笑道：“自然是为着平儿了，二奶奶，今儿个把平儿借我们半日如何？”凤姐知她们一处长大，情分不比别个，今日是平儿出嫁后头次回来，想必是备了酒菜请她过去，于是笑说：“前几日我去老太太那边请安，见林之孝家的往你那儿送了一坛酒，当时我还纳闷呢，说你怎么一个人在屋里藏这么多酒。今日一看，怕是用来招待平儿的吧，好姑娘，要不也赏我一杯吃”

　　鸳鸯听了这话，说：“二奶奶尽会打趣人，什么好东西您没见过，还稀罕我们那些。好了，我先带她过去了，晚些时候还要去服侍老太太呢。”凤姐知她事务繁忙，便对平儿说：“那你先跟着她去吧，散了再回来，我还有事要说。”

　　平儿应了，跟着鸳鸯先出去了。

　　今儿的酒席仍设在宝玉院子的偏房内，两人到时，袭人、晴雯、彩霞早已摆好了碗筷，就等她们了。众人请平儿上坐，酒过三巡，袭人问平儿在赵家可好。平儿笑道：“家里人待我都很好，婆母慈善，嫂嫂也是爽快人。唉，我和你们说，打从嫁人开始，不知有多少人问过我这类的事，是有多为我叫屈，非得上赶着去做小老婆，才是好事么？”

　　袭人笑着去拧她的嘴，道：“才刚出去三天，这嘴就没个把门了，什么话也敢往外面吐。”

　　平儿冷笑道：“如今我嫁人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把这几年的腌臜事和你们说说，不过千万别传到主子们的耳朵中去。我们奶奶看着刚强，背地里不知咽了多少苦水，单单为我，就受了不少气，大老爷打发大太太来向二奶奶要了好几回人，都被二奶奶推辞掉了。如今我年纪大了，再不找个去处恐生事端，赵家甚合我意，于是就求了二奶奶把我指给他们家。我心里早发过誓，就是饿死，也不去大老爷房里，要不然成什么事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竟不知大房荒唐成这个样子了，做公婆的往媳妇房里伸手要人，传出去了，指不定要被别人怎么耻笑呢。鸳鸯忙说：“咱们今日听了便罢了，丢在一边，切不可再与旁人去说，不然被老爷太太们知道了，不死也要脱层皮。平儿把这话告诉咱们，是不把我们当成外人，切不可伤了姐妹之情。”

　　平儿叹道：“当初咱们几个，再加上跟着林姑娘去了的紫鹃、跟着史大姑娘去了的翠缕，被撵出去的金钏，十来个人，一起长大，是多么热闹，如今走的走、散的散，想来终究是没什么意思。”

　　晴雯放下酒杯，从腰间抽出帕子擦拭手指，刚刚吃菜的时候沾上了油，说道：“说起金钏儿，前几日我还去看了她一趟。如今被她老子娘拘在家里不准出门，让她做些绣活，说是已给她找了人家，过不了多久就要去配人了。金钏儿见我来了，哭着问我是不是宝二爷让我去接她的，我心里头纳闷呢，这又关我们二爷什么事啊，草草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鸳鸯便问彩霞：“你是二太太屋里的人，二太太平日待人极好，怎么突然就撵了金钏儿出去了呢？”

　　彩霞摇摇头，说：“我们心里也奇怪着呢，太太平日最疼她了，去哪都带着，也不知怎的，那日中午就将她撵出去了，据说是她碰坏了太太的一件东西。”

　　袭人叹道：“她平日也是个心气儿高的，如今有了落差，心里自然是不舒坦的。但也糊涂，竟让晴雯传话给宝二爷，让他去求情，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有什么呢，到时太太真生起气来，可就不止撵出去这么轻松了。”

　　平儿道：“你这丫头，都说了好一会子话了，尽是太太长太太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身前的大丫鬟呢。”

　　晴雯在一旁磕着瓜子儿，抿嘴笑道：“姐姐不知道呢，咱们袭人有出息了，前儿个刚长了月钱，如今太太从自己月银里，每月单拿出二两银子给她，可教旁人羡慕了。”

　　鸳鸯、平儿相视一笑，凑到袭人身边，平儿笑道：“想必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给你备酒席了。”袭人听了忙低下头，双颊通红。鸳鸯伸手揉搓着她的肩，说：“那也算是个顶号的去处了，不枉你这么些年尽心地服侍他，是你的福气，也是他的福气。”

　　彩霞这才明白她们的意思，忙给袭人斟酒，道：“这是大好事呀，我都没听见一点儿风声，你的嘴儿也是严实，不怪太太能看上你。如此也好，当初你进来时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谁能想到还能有今天这般造化呢？快快快，喝了这杯酒，不然我可不依了。”

　　袭人推辞不过，只得喝了，道：“想起那时便觉得伤心。当年我爹爹得了病去了，全家家当都花在他身上，眼见着一家人快要饿死了，就我还值几个银子，于是就把自己卖了，靠着卖身的钱养活了一家子人。想来是有我爹的保佑，卖到咱们府里来了，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受人打骂，每月还有月钱领。靠着攒下来的钱，帮哥哥重新置办了家底，如今也不愁吃穿了。”

　　平儿叹道：“咱们都是吃过苦头的，若生在富贵殷实之家，怎么舍得把儿女卖到别人家里去做奴才呢。”

　　晴雯道：“那可不一定，你看那戏文上，多少皇帝把女儿和亲远嫁，终身不得相见，更不用说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上赶着把自家女儿卖到权贵家里去呢。”

　　鸳鸯听了这话，道：“就你歪理多，什么话都能反驳，偏偏还有些道理。你看袭人素日节俭，攒了钱，在外头帮衬兄弟重整家业。我看你平日花钱没个算计，这么些年也不知有没有攒下些什么，那可是日后立身的根本。你何不帮衬下哥哥嫂子，日后也有个去处。”

　　晴雯听了，冷笑道：“当初我是被赖嬷嬷买下的，家乡父母全不记得了，只还记得有个姑舅哥哥沦落在外，便去求赖嬷嬷。赖嬷嬷心善把我哥哥也收买进来，给了他一份差使，还帮他成了家。可是他嗜酒成性，不成气候，渐渐的，赖家也不管他了；我嫂嫂也是个混不吝的，你们多少有听过她的事迹，我权当不知情。早些年还时常拿了钱去接济他们一家，后面发现全用去喝酒便不再管他了，横竖这么些年，他们也没怎么管过我。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最要紧的是对自己好，旁人都放在一边。”

　　平儿见鸳鸯神情淡淡的，便知晴雯这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忙岔开了话：“还剩这么多东西没动筷子，咱们抓紧吃，别浪费了，待会我还要回二奶奶那边呢。”

　　彩霞忙说：“我也是，等会太太要是找我不到，可就麻烦了。”

　　众人草草吃了一顿后便散了，各回了屋。

　　平儿又去凤姐屋里坐了一会，方才出来回了赵家，暂且不提。

　　且说这日晚上，宝玉从贾母屋里用完饭后回房，得知袭人她们今日为平儿置办了酒席，叹道：“可惜可惜，若不是今日要去学堂，我也能讨一杯酒喝了。”

　　晴雯正在给宝玉收拾书本，听了这话，忙说：“那酒还剩了半坛，被我收起来了，二爷要不要尝尝。”

　　宝玉正待说话，袭人从外边收了衣服回来，笑说：“我的姑奶奶，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他喝酒，不然明天上学就起不来了，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了。”

　　宝玉一听‘老爷’，忙摆手道：“罢了，罢了，等我得了空，再说吧。”

　　袭人帮宝玉换上了寝衣，晴雯端着茶杯、麝月拿过漱盂给他漱口，宝玉漱口盥手后，袭人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手。宝玉坐在床沿问道：“今日平儿姐姐瞧着可好？”

　　袭人道：“好着呢，我瞧着比在府里还要好。”

　　宝玉点点头，说：“外头是比里头自由些，不过凤姐姐少了她这么个臂膀，日后管家就要艰难些了。”

　　袭人笑说：“外头有外头的好处，你看周姐姐，不一样能帮太太做事么。再说，咱们家就不缺能干的女孩子，我瞧着没几日，二奶奶身边准会有新人服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