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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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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班里成了所谓的异类。课间跑步一个人,值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甚至是体育课时一群女生笑闹着聊天,都可以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冷场。
流言成了染在衣服上无法洗净的油渍,即使事情过去近半个月,依稀可以在经过的时候听到类似“人品很差”“没有底线”的议论。
是形容自己的话,却很遥远很陌生。
母亲最近工作也不顺利,班里有两个男同学在教室里打架,其中一个轻度脑震荡。母亲这几天学校和医院两地跑,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至于自己在学校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林佳透因为不想再让母亲操心,便没有提起过。
究竟什么成为了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呢。
大概是那天课间看见走廊的另一头站着的苏静和叶念声。苏静将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递在男生手里,男生尝了几口,嘴角沾了奶油。女生拿出手帕想替男生擦去,动作进行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苏静走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林佳透的身边,女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怔然的佳透微微一笑:“对了,林佳透,你还不知道吧。”
“前天我向叶念声表白了。”说到这里,话音一滞,“他说,愿意试着和我交往看看。”
女生带着分明胜利者的姿态离去,留下林佳透一个人站在原地,迎着刺眼的阳光,只觉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林佳透晚上回家给叶念声打去电话,距离上次她主动联系他,已经有一个月了。
听到彼此的声音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佳透问他:“你和苏静在交往吗?”
男生只回应了沉重的三个字,“对不起。”似乎后来还低低说了句“我有点难受”,林佳透没有听清。
挂上电话出来吃饭时,林佳透的眼睛肿得很厉害。母亲心情本来就不好,看到佳透满是悲伤的脸更是无措,“佳透,怎么了?”
“没事。”佳透吸了吸鼻子,低头吃饭。
“出了什么事了,你和妈妈说啊。”
佳透努力抑制住肩膀的颤抖,可泪水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掉进热腾腾的饭里。
“你不说就这样哭不是让妈妈着急么。”
母亲的疑问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佳透心里暴躁的情绪。下一刻佳透的分贝开始放大了起来:“我说了我没事!”
这是女儿第一次带着这样的态度对自己说话,母亲愣愣地看着把碗摔在一边的佳透,随后又开始碎碎念起来:“我知道了,你怪我拆散你和叶念声对不对。不止是我,你随便去问问哪个母亲,谁会同意让女儿这个时候谈恋爱的?我要是不管你们,那就是我不负责任!”
“好了,妈,我又没有怪你。”林佳透一边哭一边说。
“你说没有怪,可你刚才干什么了呢。这样对着我把碗一摔,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还把我当你妈妈么。”
林佳透没有再说话,母亲一直在耳边唠叨,一边数落一边发泄着单身母亲内心的委屈。林佳透只觉得那些声音忽近忽远,听不太真切。
最后,她恳求道:“够了,妈你不要再说了。”林佳透抽泣着,“当初就是因为你这样,爸爸才不要你的。”
母亲的耳光落在脸上时,有火辣辣的痛。林佳透感觉有什么爆发了,空气里突然弥漫了让人窒息的味道。
一切都静止了。
七
林佳透是哭着从家里逃离的。
初冬的街道行人稀疏,她沿着家门口那条路一直走,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商业广场。音乐喷泉响起的时候,旁边好几个孩子兴奋得又笑又闹。她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脑子里却什么都不能想。
不知道坐了多久,周围的人群热闹了又消散了。她想回去,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从出门的那一刻,她便开始后悔对母亲说了那句话,那句“当初就是因为你这样,爸爸才不要你的”。
风有些凉,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很久之后,头顶上有个略微低沉的男声道:“原来你在这里。”
佳透没有动,那个声音又说:“这样跑出来,你妈妈很着急。”
好一会儿后她才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面前冻得一个劲儿直搓手的男生,是慕歌。
回家的路上,林佳透一直在哭,男生在几步之遥的距离给她母亲打电话:“阿姨,我已经找到林佳透了,你别担心,我现在就送她回来。”
挂上电话,两人在这条萧瑟的路上走了很久,有些尴尬的男生自顾自地解释:“刚才我给你家打电话,是你妈接的。她哭得很伤心,说你一个人跑出去了,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我正好没事,就出来帮忙看看,也没想到真能碰见你。”
林佳透低头走在男生身后几步的位置,很久以后才发出声音:“怎么突然给我家打电话。”
男生回头看着月色下女生有些朦胧的脸,一时有些语塞。
“我现在这样,你还有一半功劳呢。”林佳透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用你假装好心。”
那晚回到家,林佳透抱着妈妈大哭了一场,她对妈妈说了很多句“对不起”,那一刻的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她曾对最爱自己的女人说过那样一句伤人至深的话。
楼道里的灯坏了,母亲让林佳透拿着电筒送慕歌下楼。
刚走了一层,面前高大的男生就回头对佳透说:“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看得见。”
佳透“哦”了一声,准备转身上楼,走了几个台阶,又被慕歌叫住。
借着朦胧的光,她看见那个少年对自己说:“林佳透,前段时间我做的那些事,其实是受人所托。”
林佳透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对不起。”
八
之后每天去学校的公交车上,林佳透总能巧合地遇见慕歌。男生看见林佳透瘦小的身子背着大书包,偶尔也会动一动恻隐之心,给她让个座。两人的对话不过是简单的,“你坐吧”,“嗯,谢谢”,“到了”,“我还要值日,得走快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林佳透不小心扭到了脚,大概两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
是下车时公交车猛然再次开动被扭到的,左脚完全肿了起来,一用力就疼。林佳透站在公交车站台旁不知所措,还好慕歌没有抛下她,他对她说:“我陪你请个假,然后送你去医院。”
本来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还能走的,回头出教学楼就完全不能动了。两人站在操场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男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来,我背你。”
林佳透靠在慕歌背后时,心绪有些茫然。很久以后,她又轻声问他那个问题:“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呢?”
身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才道:“大概……是因为觉得愧疚吧。”
没过多久听说了苏静和叶念声分手的消息。林佳透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她一如既往地独来独往。某天课间在座位上做习题的时候,苏静突然红肿着双眼出现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佳透你还要不要脸?”女生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我现在和叶念声好上了,你打电话告诉他你喜欢他又算什么?”苏静的气息因为愤怒有些不稳,“你说我破坏你们,说我故意破坏你的名声,拜托你拿出点证据。你这根本就是被迫害妄想。”
很久以后,林佳透才从习题里抬起头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被迫害妄想症的是你吧。”
苏静愣了愣,然后是气极的表情,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林佳透的头发。林佳透没能顺利躲开,痛得直掉眼泪。
最后不知被谁叫来了慕歌。
事情是在男生半是劝诫半是警告的语气里完结的,慕歌丝毫没有顾及对方是女生的事实,一字一句对苏静道:“上次你让我说那些坏话,这次干脆当面找茬。我不知道林佳透哪里得罪了你,但是苏静,做人应该有底线不是吗?”
后来,流言和异样的眼光渐渐消散,大家的记忆自动跳过了那段残酷的过往,也忘记了烙印在少女心底的伤。
慕歌对林佳透说出了故事的另一半:“高一我被人困在一条巷子里,是苏静恰好经过时打电话给老师才救下我。苏静从初一就开始暗恋叶念声,后来听说叶念声喜欢你,很不甘心。她从一开始和你成为朋友就有目的,后来又把我拉了进来,说算是还她当初的情。”
时光的锈迹层层剥落,然后,你看到了真相的骨血。
九
高三的日子平淡如流水。对于林佳透来说,最大的波澜也不过是叶念声突然的转学。晚上叶念声打来电话,她很平静很得体地对那头的人说:“以后要好好学习啊。”
“嗯,我会的。”
“有缘再见。”
似乎就剩沉默了,可男生依旧不依不挠,“佳透,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
“这么远的事,谁知道呢。”
挂电话的瞬间还是无所谓的表情,却在接下来的晚上哭了一夜。
是真的都结束了。
依旧和慕歌保持着很频繁的来往,而这一次,母亲也没有阻止。别人问佳透是不是和慕歌在谈恋爱,佳透只是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苦难的六月转眼结束了,林佳透考得不错,恰好能考上自己心仪已久的大学。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慕歌打来电话,问佳透填志愿的事。
“你想考哪儿?”慕歌顿了顿,“我听张老师说,你可能会报北航。”
“可能吧。”
“那我也报那儿。”慕歌笑。
林佳透在这头沉默了很久,才否定道:“慕歌,不要。”
“为什么不要。”男生的语气有些迟疑,“那个,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不喜欢你。”
对方沉默了许久,似乎一直沉浸在错愕的情绪。林佳透在这边缓缓道来:“有两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苏静和叶念声会分手,确实是因为我给叶念声打了那个电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男生才低声问:“……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我讨厌你,非常讨厌。我一想到自己为了平静渡过这一年,而向你示好,就觉得恶心。”
“佳透……”
“现在事情终于过去了,我只想以后可以不要再见到你。”
成熟究竟该怎样来定义呢。是经历过一遍遍伤害、一遍遍痛苦后,可以将那些伤害和痛苦看得理所当然么?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上大学的时候,佳透提前一周从老家出发。妈妈在火车站送她,母女两站在站台上话别,依稀看见不远处一个影子。慕歌在人潮后静静地看着佳透站着的方向,隔得太远,佳透没有看见他眼里的哀伤。
林佳透在那个瞬间突然想起一年前,那晚慕歌送自己回家后,她和妈妈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在学校里的无助。
最后是母亲一句话点拨了她。
母亲说:“你如果想改变自己现在的状况,那个慕歌是关键。”于是有了后来的不讨厌,不拒绝,甚至是带有目的的亲近。
究竟谁是无辜,谁是被害,在这整件事里,还真说不清。因为有慕歌强大的庇护,她才安然地渡过了最后这一年。现在她不需要了,于是面具撕下。
这些,都是生活教给她的。
母女最后拥抱的时候,母亲低声对她说:“慕歌那个男生其实挺好的,如果和你考到同一个学校,说不定以后还能照顾你,即使当个普通朋友也不错。”
“嗯,妈妈,还是你想得周到些。”林佳透闭着眼睛靠在母亲肩膀上,“我还不够成熟。”
火车开动的时候,她看着月台上挥手的母亲,突然之间就发现她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那一刻她很想跑下火车,很想再抱抱那个女人,想为她这些年对自己的操劳说声对不起。这么多的岁月足以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即使那个人偶尔会对你不好,偶尔会做错事情,可当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的时候,她会始终站在你的身边。这足以抹杀她所有的缺点。
她抬起头,看见慕歌朝火车走近,只是一瞬间的事,两人的距离又嗖地拉远。慕歌对她做着口型,她有些看不清,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远去的不仅是静止在月台上的人,还有那些青涩透明的时光。
而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