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方小姚

1、1

　　一
　　林佳透刚回家就接到好友苏静的电话。
　　她看了眼在厨房里切菜的妈妈，有些心虚地走进卧室关上门。敏感话题的主角是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叶念声，自从前几天苏静向自己吐露了萌动的心情，林佳透脑子里就满是错乱的人物关系。
　　草草答应了要帮女生制造机会，脑海里却没任何有建设性的想法。
　　“要么你表白试试？”
　　“不要，我要让他不知不觉地喜欢上我。况且女生被拒绝了多没面子。”
　　“那也是。”
　　挂上电话，林佳透觉得头疼，苏静和叶念声的下文是未解，自己却还在偷偷暗恋故事的男主角。

　　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暗恋。
　　半年前随妈妈搬进小区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知道他住在自己对面那栋楼，自己卧室的窗台正好对着他的卧室。两人的书桌也是对着的，看书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男生被某道算式折磨得一脸凌乱的模样。偶尔目光撞上，他还会朝林佳透挤挤眼睛。
　　喜欢的情绪大概是在那些细节里，一点一滴孳生的。
　　苏静向自己倾吐心事的那天，林佳透看着好朋友明亮的眼睛，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苏静说：“佳透，你可别说你也喜欢他之类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不能。

　　晚饭做好后，母女两面对面坐着吃饭，客厅显得有些冷清。母亲随口问了句：“刚打电话来的是谁？”
　　“苏静，就是上次来家里吃饭的女生。”
　　母亲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那个女生一看就是个挺有心计的姑娘，哪像你，懵懵懂懂的。”
　　“妈——”佳透因为母亲的评价有些不悦起来。
　　母亲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二
　　林佳透在苏静的生日派对里，第一次见到了慕歌。
　　那时的他正仰头靠在墙边抽烟，穿了件白衬衫，浑身散发的斯文与眉宇间露出的痞气不符。林佳透经过他身旁时表示礼貌地笑了笑，他竟然不屑地皱起眉头，然后对着她的脸吐了个烟圈。动作之轻佻，让她脑子里某根弦当即崩断了。
　　最后是慌慌张张逃离了现场。

　　某次晚自习结伴回家时，林佳透向叶念声说起了那场派对：“到了好多人，还有外校生，我以前都不知道苏静人缘这么好。后来男生喝醉了，大家比赛喝番茄汁。结果有个男生坐在倒了的番茄汁里，后来都不好意思走路回去。”
　　叶念声只是配合着笑：“真的吗？”
　　“是啊。”佳透说，“可有意思了，谁让你那天不去的。”
　　男生突然噤了声。
　　“哦对了，过几天去看电影么，我正好有几张优惠券。”看着男生死死地盯着自己，又急忙解释，“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一起。”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才问：“是苏静?”
　　“你怎么知道？”
　　“她喜欢我？”
　　林佳透震惊得不行，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有透露后，才战战兢兢地问：“……怎么这么说？”
　　“上次你让我去她派对我就知道了。”

　　夜凉如水，男生低沉的声线穿透蒙蒙的薄雾，“可是佳透，你知道我们班的传闻是什么吗？”
　　在佳透迷茫的表情里，叶念声一字一句道：“他们都说，我喜欢你。”

　　三
　　林佳透在凌乱的情绪里给苏静打去电话。电话还未拨通的罅隙里，她脑海只是重复着叶念声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们都说，我喜欢你。”
　　是苏静的声音打断了她脑海里的单曲循环。林佳透犹犹豫豫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叶念声温柔的脸。心一横，终于说出了那句“其实我也喜欢叶念声”。空气在瞬间沉淀了下来，她听着那一头的沉默，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很久后，那边的女生意外地发出一声轻笑，声音冷漠得不像昔日的好友。她说：“你还是说出来了。”
　　林佳透有些意外，“你知道？”
　　一声冷笑后，便是忙音。

　　苏静之后的冷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林佳透三个月前转学过来，只有苏静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课间她趴在位置上，看着不远处苏静和别的女生有说有笑，心里不是滋味。脑海里想起了自己上第一节体育课时，女生们三五成群，只有林佳透落了单，是苏静拿着羽毛球拍走过来，问她会不会打羽毛球。
　　林佳透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那天晚上回家，林佳透意外地发现妈妈坐在自己的卧室。等反应过来被拿在手里的是自己日记时，佳透有些着急。抱怨的话还没出口，母亲却先发起难来。
　　“林佳透你才多大啊，你看看日记里面都写的什么东西。”母亲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了，“刚有人打电话来说你和叶念声有问题，我还不相信。没想到那孩子心眼是这样，你成绩本来就不上不下的，这不是耽误你么。”
　　母亲说着，尾音带上了哭腔。听到那句“我一个人带着你我容易么”时，林佳透也有些想哭。
　　林佳透最怕妈妈流眼泪，三年前母亲和父亲才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半夜醒来常常会听见母亲轻声抽泣。那时的林佳透心里难受，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翻个身，佯装在梦里轻轻抱住母亲。

　　事情的最后，母亲让林佳透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和叶念声来往，保证从今以后好好学习，一心一意。
　　直到夜有些深了，林佳透躺在床上，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觉才隐隐散发出来。她想起上次苏静来自己的房间，她将放在床底箱子里的日记本拿出来，乐滋滋地告诉苏静：“这里面可有我很多小秘密哦。”
　　“那多危险。”苏静说。
　　她只是笑：“藏得这么好，我妈肯定找不到。”

　　四
　　隔天本来和叶念声约好一起去上学，她却失约了。站在家里的阳台往下看，只见叶念声从七点就等在了门口的花坛旁，直到快迟到才离开。
　　林佳透理所当然也迟到了。

　　课间林佳透看着面前习题册封面发呆，不远处苏静正和几个女生谈论着明星八卦。烦乱的音色闯进了林佳透的心里，让本来模糊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
　　等单独剩下苏静的时候，林佳透走过去问她：“昨天是你打电话给我妈，说我喜欢叶念声？”
　　女生一脸茫然：“没有啊。”
　　佳透微微沉默后，又说：“我妈说是打电话的人告诉她日记本放在哪里，这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时间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苏静微微一笑：“就算是我，那又怎么样呢？”

　　之后天气变凉了，冬天到来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
　　林佳透做梦都想不到，那个早上母亲会跟踪自己，在她和叶念声的关系经历了一段低潮，又恢复正常邦交以后。
　　公交站台有些冷，佳透的脸冻得通红。叶念声取笑她，捏了捏她的脸，准备将自己的手套取下给她，却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制止了。林佳透回头，恰好看见母亲冷着的脸。
　　母亲把这事告诉了叶念声的家长，对方对叶念声也是一番狂轰乱炸。到后来，就连老师都知道了。
　　已经弄不清传言究竟是“林佳透喜欢叶念声”还是“林佳透和叶念声在谈恋爱”。只感觉突然间天空就那么暗了下来，然后满城风雨。

　　之后叶念声打来过一次电话。
　　明明对方就在不远处的那扇窗后，林佳透却感觉彼此隔了几万光年的距离。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澈好听，“你妈妈……没有再为难你了吧？”
　　“没有。”她问他，“你呢。”
　　“我爸妈还好。”叶念声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句话仿佛牵动了佳透灵魂里所有与痛觉有关的开关，她安静了好一会儿，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那边没有再打过来。
　　林佳透躺在床上，心里的悲伤像是融化的冰，泪水渐渐溢了出来。

　　五
　　周末学校放假，林佳透陪母亲去医院做例行的妇科体检。中途母亲在走廊上等着，林佳透看她有些累了，自告奋勇地准备跑去交检查费。从妇产科门诊出来，恰好碰见了苏静和同行的两个女生，对方立马就捕捉到了自己。
　　其中一个女生说：“喂，苏静我没看错吧，那上面大字写的是‘妇产科’么。”
　　苏静淡漠的目光落在林佳透身上，没有说话。
　　林佳透一愣，随即开口试图解释：“不是我，我来陪妈妈……”
　　三个女生相视一笑，没有再回头看她。

　　周一回到学校后，林佳透才听到关于自己的传言。
　　从“从妇产科出来，不知道在那里干嘛”，到“林佳透去医院打胎”，流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层进化和扭曲，变成了后来的模样。中午去食堂打饭，理所当然地感受到了同学看自己不一样的眼光。林佳透忍无可忍，找到苏静理论。
　　“为什么说我坏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苏静无谓地耸了耸肩，“又不是我说出去的。”
　　在佳透愤怒的目光里，她又道：“还有啊，才转学来三个月，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我们真不清楚。”

　　事情已经够恶劣了，让林佳透没想到的是，那天下体育课却听见了关于自己更莫名其妙的传言。前排几个女生在聊天，声音恰好传到她耳朵里。
　　“听说和慕歌在一起的时候行为就不太检点。”
　　“真的？”
　　“我听慕歌自己说的，旁边还有几个男生也听见了。”
　　“林佳透吗，真是看不出来，明明装出一副很清纯的样子。”
　　去找慕歌理论的时候，男生正在站在走廊上和朋友聊天。林佳透似乎隐约听见了“请谈谈几乎要做父亲的感想”、“多少还是有些伤心”之类的话，突然就激动了起来，气势汹汹向对方靠近。
　　“慕歌你这个妄想症患者，变态狂。”林佳透咬牙切齿。
　　慕歌只是笑：“怎么这么激动？”说着还伸手在她脸上故作亲昵地捏了捏。她试图挣扎，男生竟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说说我怎么变态了？”
　　“你松手！”是厌恶的语气。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面前的人因为一个凶狠的力道拉开。一切似乎就在瞬间排山倒海而来，慕歌的脸被人揍了，是恰好经过的叶念声。

　　三个人一起被叫去老师的办公室，林佳透的妈妈也来了。
　　母亲看见叶念声和慕歌互殴后惨烈的形象，似乎知道了怎么回事，有些激动地质问林佳透：“你有本事啊，让男生为你打架。”
　　林佳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眼睁睁看着母亲走到叶念声面前，对着无辜的少年一顿责难：“你嫌耽误我们佳透耽误的不够，非要继续折腾？我知道你学习好，可你也得为我们佳透想想啊。”
　　后来说了很多，林佳透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没听进去。她的视线里至始至终只有那个沉默的少年，深色的眼睛里带着难以言说的忧郁。最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地保证：“阿姨，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林佳透了。”
　　林佳透感觉，自己的青春，是在叶念声说这句话的时候戛然而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