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糖村》丞丞德音

6、第六章

　　到了草坪，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小陶瓷。”我朝他招手，让他站在远处牵着风筝，我跑着将它送上天。

　　他跑地慢，起先几次没能放起来，白梦蝶就有些丧气，捏着风筝的翅膀喃喃：“你要是做个老鹰就好了。”

　　“蝴蝶一样能飞起来。”

　　我不信邪，又哄着他在草坪上跑，直到我俩都有些累了，才一阵大风起，五彩的蝴蝶顺着风摇到了天上。

　　小陶瓷看呆了，我拿着线头呼唤着退跑到他身侧，将线绳交给他。

　　白梦蝶难得露出玩性，我就坐在草地上看着他，每次风筝快要落下来，他都着急地要我去搭救，最后风筝崩断了线，彩色的翅膀乘着风就飞向了蓝天。

　　我瞧他焦急地要去追，连忙扯住：“别追了，再做一个不就行了？”

　　最后怎么哄他都不开心，坐在地上皱起眉头，他的五官皱在一起就格外有意思，我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玩，就从背包里送过去一本字帖。

　　“别生气了，你要念书不要？”

　　这几日的观察下来，我发现他的确是想学东西，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他老不主动来找我，是胆小吗？害，不找就不找吧，我主动找你不成吗？

　　白梦蝶瞅瞅字帖，又瞅瞅我，又瞅瞅字帖，皱眉道：“你又逗我。”

　　“逗你做什么。”在他指尖碰到字帖的刹那，我又抽回来：“不过有个条件。”

　　“你要是学了知识，还只想着开拖拉机，我就不教你了。”

　　“那我做什么。”他问。

　　“我可不知道，你得自己想。”我脑瓜子一转：“喏，看到这页没，骆宾王和李白的诗。”

　　我指着字帖上的两首古诗，道：“我会教你念，教你学，但你明天得把这些字默写下来，把诗背给我听。”

　　白梦蝶听我说完，皱眉有些犹豫。

　　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两首古诗都背不下吗。

　　“好，我学。”

　　下午我们回去，我一字一句地跟他解释古诗，将汉字部分讲解完，我又拿出算数本教他数学。

　　到晚饭的时候，白梦蝶颤巍巍地看着面色阴沉的我，不敢出声。

　　我抱着手，盯着算数本和田字格，发现了一个问题。

　　“小陶瓷，在本子上写‘捧起水’”

　　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上去，发现他写下的是“打起水”。

　　“在本子上计算6+8。”

　　他在本子上写下了9+8。

　　嘶，你小子是不是在玩我。我眯眼紧紧盯着他，心道：你要是敢露出抹笑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写错了吗？”他害怕地向后缩了缩。

　　不光错了，我甚至怀疑你态度有问题。

　　我摆摆手，示意他去休息，明天我要检查他古诗的背诵情况。

　　头天教学就是如此不顺，我有些烦闷地绕着田埂转圈。夜里的风比昨晚凉，转了会就觉得要下雨，回程路上果然落起了雨珠子，我只能快跑回去。

　　半夜我起床上茅房，就见白梦蝶房间灯亮着，靠近两步能听到他背书的声音。

　　我笑笑，转头回屋。

　　吃过早饭，我一脸便秘地盯着他的默写本。他害怕地挨着墙边站着。

　　“白梦蝶！”

　　我气地将笔折断，他吓地想跑，又怕我不教他了，硬是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看着他那模样，昨晚也学到这么晚，你能说他不认真吗？能说他不勤奋吗？

　　“昨天你学的是咏鹅。”我手掌拍桌：“你写的什么！咏鸣！”

　　哎呀把老子气地。

　　“你过来，背书。”我让他背诵。

　　结果也很不理想，他时不时就游离，忘了自己前边背的是什么。打着牙颤背完，我都怀疑他自己造了首古诗。

　　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又不愿意哭出来，乖乖地上前拿过自己的本子，一字一句地照着抄，照着念。

　　我侧着身子看他，一股不对劲的情绪在心口荡漾。

　　外出的时候，我问老爷子关于白梦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他摇摇头，说自己哪里知道地比我多多少。

　　琢磨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云糖湖边，正巧停在小陶瓷写“潋”的地方，我蹲下来瞅瞅，起身时却被一团肉团子扑倒。

　　“哎呦，小豆丁。”我将小孩抱起来，他的母亲就在不远处，见到我被扑倒，不好意思地追过来连连道歉。

　　“那个，赵老师，我想请教您个事。”我指着地上的不明文字，向她求助。

　　听我将白梦蝶的事情说完，她皱眉思索，好半天才对我道：“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和他的情况差不多。”

　　“可能是阅读障碍。”

　　我困惑：“阅读障碍？”

　　赵老师点头，问我愿不愿意明天将白梦蝶带到她家里去做个简单的小测试。

　　没有回绝的理由，我当即答应。

　　“你不要凶他。”赵老师临走时说：“态度不好容易引起他的厌学情绪，耐心些。”

　　回去的途中又开始下雨，我被路上突然出现的几条大蛇吓了一跳，硬是在雨里站了十几分钟，那些蛇爷爷们才挪动身子给我让了路。

　　我满身是水地回到住处，远远就见一小人搬着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

　　等我靠近，白梦蝶先是惊讶于我的狼狈，又怯生生地递上本册子，我擦手接过，发现是一整本抄写好的《咏鹅》。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我将他的头发揉成鸟窝，将湿衣服脱下来递给他：“帮我洗洗，我想多泡会澡。”

　　“明天你不教我了吗？”他怀抱着湿衣服，水迹将他的衣裳都弄湿了。

　　我转过身：“过来给我搓背。”

　　在水汽氤氲的浴室，我背对着白梦蝶，好奇地问：“先前我爷爷还有老和尚没教过你念书吗？”

　　“教过的。”他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将我的背搓出沫子：“老师傅不能说话，教不了我，我太傻了，温爷爷觉得我态度不好。”

　　“是我爷爷不耐烦教你了？”

　　“没有！”他赶紧摇头：“温爷爷人很好，前段时间也一直在教我认字。”

　　“是我自己不想学了。”

　　“……”我沉默，也许这小子真的很努力了？如果自己的尽力学习了，但得到的评价却是态度不端，老爷子又性子急，白梦蝶许是被打击过。

　　“呀，你做什么！”

　　我突然转身抓住他搓背的手腕，拎起人就往门外一丢：“你手没劲，洗衣服去。”

　　“你不是把衣服洗了吗？”

　　“哦，那背诗去。”

　　听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走远，我盯着手机上的未读信息皱眉。

　　段叶澄：【我来南方度假，过段时间来看你。】

　　将信息删除，并不准备回复他，反正段狗也不知道我具体住在哪，随他找去。

　　过了两分钟，手机又嗡嗡两声，我接起电话。

　　“喂，小三，我啊你老大。”

　　“知道，有屁快放。”

　　“啧啧啧，瞧瞧，毕业了就不认主子了。”

　　“……”

　　“那什么，我和小二正巧要到你老家这边旅游呢，欢迎我们来看你不？”

　　“怎么一个个都要来看我，你们不用实习的吗。”

　　“啊？还有谁。”

　　“没事，你俩什么时候到。”

　　“过个把星期吧，嘿，准备好吃的喝的，我要吃野味！”

　　“野你个头，只有粗茶淡饭，不吃饿死。”

　　“你说话怎么凶凶的，你怎么能凶我这么可爱的小饼干呢。”

　　“……”

　　之后，我带着白梦蝶如约到了赵老师家，她屋里没有别人，住的是干净整洁的木房子。

　　她将白梦蝶打量片刻，似乎很喜欢他，就让我到外边去，说有我在他可能会紧张。

　　“紧张？”我不解。

　　“你没看到你让他念墙上的字，他的手都在抖吗？”赵老师将人领进里屋，不准我进去。

　　没有办法，被排挤的我只能坐在门槛放风。那小豆丁在院子里睡着了，眼下没人供我娱乐，我就只能盯着远处的村口发呆。

　　约莫一刻钟，就见村口那似是有送行队伍，正巧钱木匠从赵老师家路过，就同我说是王爹家的女儿要去北京了。

　　“呦，以后成了大明星，我们村会成景点不。”

　　同他玩笑两句，我又在湖边转了回来，就见白梦蝶坐在赵老师院中的藤椅上晃着腿等我。

　　“这孩子的确是有阅读障碍。”赵老师在门边将我拦住：“他现在的文化程度连初中都上不了，你们家准备怎么办。”

　　我：“……”

　　“这样吧。”她从兜里拿出份书单，递过来：“我要去市里一个星期左右，这期间你带他每天读读这些书，等我回来，让他跟着我学怎么样？”

　　“您愿意教他？”我诧异。

　　赵老师露出笑容：“这孩子自己想念书，我只是领路人而已。”

　　“对了。”她见我开门要去接人，又嘱咐两句：“你弟弟是病人，不是傻子，带他念书的时候不要吓他。”

　　“我弟弟？”

　　“不是吗？”赵老师疑惑：“他跟我说你是他哥啊。”

　　进到院里，白梦蝶见到我就跑过来，比划着说自己不是学习态度不好，只是因为生病了，赵老师跟他说没关系的，能治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你。”

　　白梦蝶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喜滋滋地跑到他身边，弯腰问他：“你被人背过吗？”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我一把扛起放到后背，我俩朝着赵老师挥手告别，不出一会就跑到了石板路上。

　　“你好像很开心。”白梦蝶问我，我就笑：“可不，平白多了个便宜弟弟，可高兴坏我了。”

　　他脸一红，挣扎着从我身上跳下来，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

　　“叫哥。”我道。

　　“叫一声。”

　　他装作耳聋，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