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糖村》丞丞德音

5、第五章

　　寻不见人，我就在后院摇椅上看书，安静恬适地读了会，翻到后边偏又翻到《逍遥游》，我盯着庄子二字拼命想挪开目光，但思绪稍不留神，又转了回去。

　　将书合上，又鬼使神差地跑到白梦蝶的房间里，闻着他房里好闻的味道，就拿起纸笔在桌上将文默了一遍，后觉心神浮动香气扰人，字形极其惨不忍睹，便将纸撕下扔进篓子里，我起身，跑到自己房中将书笔扔到书桌，腾腾跑到大堂。

　　“爷爷，白梦蝶呢？”

　　“不晓得，在水边吧。”

　　我得了信，哼着曲儿就往云糖湖跑。隔着老远，果真见着个白净的小人坐在高长的杂草里。

　　不晓得他在做什么，我就悄摸过去，准备吓唬他。

　　轻着脚步再凑近些，绕到他身后，伸脖子一看，却见着这陶瓷正握着只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潋”字，他写地欣喜，歪着头左右打量，过了会又写了一遍。

　　不过看得出来，他将字写错了，三点水被写成了提手旁，反文旁被写成了又字。
　　我退后几步，皱眉，突然没了逗他的兴致。

　　随后我上了山，搞到几片竹片，又托人载我到附近的集市去买浆糊和油彩。

　　当我提着颜料走出店铺，就在门口见着一小贩摆着个小地摊，地摊上堆叠着巴掌大的书籍，我好奇走过去，那老板没理我，只是抬头眯眼打量了一下，又低下头打瞌睡去了。

　　“三国？”我发现这小摊上什么书都卖，有三国水浒小人书，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画集，还有些高低年级的语文数学课本，我在杂乱的本子里挑拣，买了两本字帖，又拿了几本初高中教材。

　　付钱临走时，那老板忽然扯住我，脏兮兮的指甲指向他身后被破布包着的那一堆，神秘万分地笑出口黄牙：“小兄弟，这里有好东西，便宜，5块一本。”

　　我皱眉，蹲到他身后将破布打开。

　　“好货，呵呵呵。”老板悠悠发出笑声，我没理他，盯着眼前这些商业颜色书，瞅着封面上赤条条的人影，挑了挑眉。

　　在里头扒拉几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刚要起身，老头又指指自己右边被破布盖着的一堆：“这有些不一样的，便宜，5块一本。”

　　可能是年轻好奇，我又蹲到右边，打开破布一看，差点晕过去。

　　“你这卖的什么？”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老板也不生气，哈哈直乐。

　　他这笑声带着嘲讽，我恼火，塞了5块到他手里，看也没看随便从破口袋里抽了一本，放到自己兜中。

　　出了集市，走上黄土路，途中正巧遇到了昨晚搭救的钱木匠，他拖着几块板子正准备从市场回去，见到我就打了声招呼。

　　“温潋吧，一块回村不？”

　　回去的路上倒也舒服，我同他坐在拖拉机前边，两侧青山就飞速退到身后，我俩下了车，重新坐上王爹的船，他听闻钱木匠是拖着货来的，就划了两艘出来，一艘让别人划着运货，一艘载着我俩行船。

　　木船荡漾在水上，倒影出我们几人攀谈的身影。

　　“小温你在北方读书啊？”钱木匠从身后拿出个小刻刀，正雕着一朵牡丹：“我这一辈子还没出过省，北方的山什么样子的？”

　　我看着周围青山柔和又绵长的轮廓，笑笑：“和这很不同，南方的山像状元书生和扫眉才子，文人气质，北方的山像帝王将相，霸气高耸。”

　　将手机摸出来，给他们看了看青岩山。

　　“嘿呦，光秃秃的嘞。”钱木匠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人，他盯着照片上的大山，就同王爹说笑：“这么光的山，山神不管事吧，哈哈哈哈。”

　　我们几人一言一语地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说到了王妮儿。

　　“对啦王爹，闺女听说要去外头闯荡啊？”

　　王爹听着就摇头，似是苦恼：“闯荡什么，她死活闹着要去一个什么，什么店的地方当演员。”

　　“演员哪里这么好当，她连加减乘除都不会，我怕她到外边被骗哟。”

　　钱木匠这时候就哈哈直乐：“难怪你碰着谁都要问一句你女儿漂亮不漂亮。前天你这么问我，还以为你要嫁女儿给我哩。”

　　我在一旁翻看买来的教材，眼睛往上一瞟他俩。

　　“你脑膜炎吧！”王爹踢了钱木匠一脚：“在我眼里她最漂亮......只是外面的人觉不觉得她漂亮，我也不清楚啊......”

　　船头靠岸，我两下跳到岸边，同他们告别后，就往村西口走。

　　往村西爷爷家去，得绕着云糖湖转半圈，眼睛往四下扫过去，却没见白梦蝶的身影。

　　再往前，见到湖边熟悉的红色小亭，这小亭在我儿时是没有的，听说是钱木匠为他过世的发小所建，他发小喜欢水边，便建了个亭子给她的魂魄避雨。

　　“哥哥。”

　　听得奶糯糯一声，我就见那赵老师家的小豆丁跑过来，他倒是不怕我了。

　　“怎么自己在这，你妈妈呢？”我蹲下身，从兜里拿出几颗在集市买的糖果给他，小豆丁咬着奶糖指向红亭子：“妈妈在看书，叫我自己玩。”

　　我将他抱起，走到红亭中将孩子还给了她。赵老师正捧着《史记》在看，瞧着我过来了，就将书放下，邀我尝些她做的糕点。

　　那点心是用桐花做的，花糕上点着枸杞，我尝了两口，啧啧称赞。

　　“还有绿豆糕和红豆糕，你待会带些回去。”她看我爱吃，笑地欢喜。

　　我抱着小孩打量赵老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气质谈吐和一般下乡的老师不太一样，便问起她的老家来。

　　“老家啊。”她眨眨眼：“在市区。”

　　我就问她不准备回城镇吗？

　　“回去，得回去的。”她眼中似乎带着不舍：“申请交上去了，估计再过些日子，就得到市里教书了。”

　　“只是担心这村里的孩子。”赵老师从我身上接过小豆丁：“听说现在年轻的老师都不愿意到这么远的地方教书，就算他们来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托关系离开。”

　　我也不好说什么，又聊了几句，便提着她送的点心回家。

　　行到大堂，我便问老头白梦蝶在哪，他正忙着写东西，眼皮也没抬：“房里。”

　　提着篮子，我冲到后院猛地敲开他门，这小子被我惊吓到，大眼珠子瞧着我。

　　“别人送的鲜花饼。”我把点心往他怀里一送，揉了把他的头发，又把自己兜里还剩下的糖果塞进他衣兜，乐颠颠地往自己屋去：“哦，对了，晚饭我不吃了，不用等我。”

　　说完我就跨进自个房中，将屋门虚虚开着。

　　我坐在地上，从袋子里抽出竹条，剪刀，浆糊，薄纸和油彩，在阳光下进行着伟大的手工事业。期间失败了几次，浪费的材料被扔进垃圾桶，不知不觉就摆弄到了天黑。

　　灯光下我酸着脖子糊胶水，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白梦蝶站在外头，双手捧着碗面条。

　　“你不饿吗？”

　　见人来了，我便站起来接过瓷碗邀他进屋，他本不愿进来，临走时又看到地上被我折腾的一团，就问我在做什么。

　　“做风筝。”我吸溜着面，指着地上：“你看这形状像什么。”

　　他没听清，走进屋子让我别吃面条再说一遍。

　　“风筝？”他好奇地坐到地上，左手拿起浆糊，右手拿起油彩。

　　“像蝴蝶。”

　　我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也跟着坐下：“你把这个角贴上去，再上点颜色......不是，您是要涂成全黑的吗？”

　　我俩折腾到十点，白梦蝶捧着最后的成品露出抹笑。

　　“你都成花猫了。”瞅着他满脸的颜料，我哈哈直乐。

　　他也不生气，转过亮晶晶的眸子看我：“明天去放风筝好不好？”

　　“去。”我推着他出门：“你快去洗脸。”

　　白梦蝶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退后将房门关紧，从屉子里拿出了初高中教材。

　　看到半夜，将以前学过的东西又过了一次，站起身要去洗澡，就听吧嗒一声，从我兜里掉出个黄皮小本。

　　“......”

　　昏黄台灯，我盘腿坐在床上，翻看着里边露骨的台词和男子们纠缠的身影，我闭眼长出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玩意，但还是给我看热了。

　　我将小本压在教材堆中，出门去洗澡。

　　等我再回到后院，却见白梦蝶的房里还亮着灯，已经快零点，他还不睡？我凑过去，也没敲门，透过半开的窗户悄悄往里边打量。

　　“......”

　　房内灯光昏黄，只见白梦蝶坐在桌前，他穿着雪白的睡衣，右手边放着蝴蝶风筝，左手边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他低着头，一笔一划地临摹纸张上的汉字。

　　灯光下能明显地看到他写下的三个大字：逍遥游。

　　我盯着他写字的模样，不晓得看了多久，直到他放下笔拿起自己写的东西低低叹气。

　　就听他歪着头自言自语：“我的字怎么没能像他写的这样好？”

　　我忍笑，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跑步回来就带人去放风筝，本以为自己已经起够早，推开门却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

　　我在他的催促中潦草地用完早饭，就在水牛和肥鱼的注视里带着白梦蝶往后山的草坪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