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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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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儿,不能再往前了。”
徐晃猫着腰,声音极轻,目光扫视身旁三人,最后落在郭嘉脸上。
郭嘉皱皱眉,透过灌木的缝隙向外张望,远近一片暗沉:“刚刚不是说东北方向两里地外有座废弃的农舍?咱们去那儿。”
向导的目力远不及哨兵,他们连夜赶路,这时候天还没亮,从这里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记得一路上哨兵们共享过的地理位置及相关信息。
“不行,”徐晃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就太近了,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你的安全。”
他与另外两个哨兵对视一眼,沉着脸继续道:“出发前荀先生特地嘱咐了,不能由着你乱来。除非你给我们三个洗脑,否则你就要听我们的。”
他这话摆明了是要把那两人拉到与自己同一战线,那两人也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郭嘉心头一股子暴躁,徐晃平时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就算不挑明,他也知道这背后有荀彧的指令。曹营现有的五个特级哨兵中有三个都在这了,妈的以多欺少,还敢威胁自家向导,看来回去以后得好好跟曹操说道说道。
“那就再推一里。”
“一里之外没有掩体,不妥。”一直默默听着的张辽终于开了口。他显然也站在荀彧那边,但好歹态度比徐晃温和,反驳之后还知道安慰一句:“你不必担心,能送多远是多远,后面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
郭嘉扫一眼蹲在张辽另一侧的哨兵,也不知这人是太有身为外人的自觉,还是高傲得根本不屑参与他们的讨论,自从他们这四人小队离开大部队,这人还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不说话,郭嘉也懒得理他。被三个全副武装的特级哨兵夹在中间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尤其这当中没有自己的结合哨兵,三人还都处于战备状态,信息素一个赛一个地刺激。郭嘉被他们折磨得头疼欲裂,就盼着速战速决早点回去休息,但这次行动很重要,必须成功,他不想让曹操陷于被动。
“行。死了别赖我。”时间紧迫,他不再多费口舌。对他而言,两里路的差别不在于覆盖范围的大小,而在于战术效果的强弱。不过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真的给三个特级洗脑——他也洗不动,大不了最后往极限拼一拼。
他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两个哨兵立刻静悄悄地起身。四人小队兵分两路,徐晃留下保护向导,另外两人继续向前推进。
从他们临时栖身的小树林到白马县城之间几乎全是农田,其中大部分已经因战乱而荒芜。张辽和他的搭档趁着最后一抹夜色穿行田间,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流民,甚至连哨兵的气息也一并被掩去了,这为他们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要做到这一步,首先需要在他们与郭嘉之间建立共享信息的临时精神通道,让郭嘉可以根据他们身处的环境为他们布下伪装,同时还要接收来自郭嘉的轻度暗示,让他们能看到彼此的伪装,以免行动时穿帮。这套伪装术对哨兵的要求不高,他们只需不断共享精确的信息就可以了,但对信息的处理、伪装的布置,以及对他们活动范围的精神力覆盖,全都要由向导来完成。
伪装的本质也是暗示。现在他们身负多重暗示效果,有对内的也有对外的,有彼此叠加的也有互不干扰的。郭嘉独自远程操控着这一切,对精神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两个哨兵因此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停顿与交流,只要感知范围内不存在真正的威胁,就以最快速度向目标移动。
他们抵达白马郊外时,距离郭嘉与徐晃的藏身之地已近十六里。从城池的状态看,这里显然已经承受过猛烈的攻击,撑不了多久了。袁军的营地驻扎在城西北、河的南岸,正为新一轮的攻城做准备。如果不能立刻实施援救计划,今天这里就会沦陷。
两人远远绕着袁军营地探察了半圈,发现在营地西南有一片农舍,住户已经离家避乱,只剩若干空屋,几个贪心的袁军后勤兵正挨家挨户地搜刮没能被带走的粮食和牲口。
张辽轻轻一挥手,两人立刻向那里靠拢,潜入后很快锁定了两个袁兵,悄无声息地上前把人扣住,拖进就近的一间柴房里。
他们没有时间将俘虏带到更隐蔽的地方审讯,那样也不安全,因此郭嘉通过双方的肢体接触将自己的精神触梢延伸了一点,直接从俘虏脑中榨取信息,然后摧毁他们的精神。这些后勤兵都只是普通士兵,在被抓的一瞬间连挣扎都没有便陷入了深度昏迷。与此同时,郭嘉复制了两个俘虏的外形与容貌,作为新的伪装给两人换上。
两个哨兵互相打量片刻,将彼此的特征记住。接着,张辽就听见自己的搭档开口说了出发以来的第一句话。
“看来,关于下邳一战的传言并非都是假的,”关羽捏断俘虏的脖子,回头看向张辽,“郭向导的真正可怕之处,恐怕极少有人知道。”
张辽在沉默中注视着他,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作为那场战斗的亲历者,张辽当然知道郭嘉在下邳城中做了什么。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将郭嘉的能力暴露得太多了,以致曹操为了保护自己的向导,事后不得不派人散布大量谣言以混淆视听,也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但关羽是傲立在哨向食物链顶端的佼佼者,像他这样的哨兵放眼整个时代也只有凤毛麟角。在他面前,郭嘉的哪怕一个微小的操作也足以暴露其真实水平,更何况今天的行动郭嘉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隐藏什么。
张辽不确定关羽这话的背后究竟有何深意。眼下两人正处在行动的关键时刻,他不想破坏彼此之间难能可贵的信任,即使这信任注定是短暂的。但如果关羽真的威胁到曹营的向导——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张辽发现自己切切实实地动了杀心。
“文远,”感应到他的变化,关羽的语气有所缓和,“曹公待我不薄,我是不会动他的向导的。至少,在我离开之前不会。”
他顿了顿,又道:“关羽言出必行,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张辽还是没有说话。他将险些压制不住的气息小心地收起来,又把尸体拖进柴草堆藏好,转身向外走去。
为免节外生枝,他们没有与其他出来打劫的后勤兵汇合。一旦袁军兵临城下,即使是郭嘉也难以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军阵之中。他们都早已不是初涉战场的新兵,明白突袭的最佳时机只可能在袁军完成集结之前。然而随着他们逐渐接近营地,两人都感觉到郭嘉对于局面的掌控力正在不断减弱。
张辽时刻留意着与己方向导的距离,眼下他们确实快抵达郭嘉精神力覆盖范围的边界了。就算郭嘉能延长极限操作的时间,把他们送进营地,庇护的效果也将受到影响。他转眼看看关羽,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望着前方的营地低声道:“强杀。”
张辽听了,没说别的,只道:“我来清弩。”
这支袁军的首席哨兵颜良,他们都未曾与其交过手,只知道对方是袁绍麾下最强的猛将之一,特级水准,因在冀州一带所向披靡而声名远播。为了攻打白马,袁绍为爱将配置了一名高级向导与五名中级向导。但这些向导对张辽和关羽来说并不是最棘手的。根据从后勤兵那获得的情报,颜良军中至少有二百名精锐弩兵。这种弩兵专为射杀哨兵而准备,各方的队伍里都有,但论及数量与装备的精良却无人能与袁军相比。张辽知道关羽性情高傲,习惯单兵强攻,但他自己因为从前跟着吕布,清障碍打掩护的活计对他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现在听关羽说要强杀,他想都没想就给自己安排了最熟悉的位置。
两人定下方案,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用手势暗语进行交流。进入营地后他们立即分开,关羽暂且蛰伏,张辽则混在来来往往的士兵中向中军帐靠近。
这时天已渐亮,全营的作战队伍都在调度集结,一批接一批的士兵陆续列队离开营地,攻城器械也已装车准备运走。没有人留意一个毫不起眼的后勤兵在做什么,这使得张辽几乎不用绕道就可以从中军帐外五十步的地方从容经过。大战在即,袁军所有的信号点都不再隐藏,他能感觉到中军帐内极强的哨兵气息,旁边还有一名高级向导,说明颜良果然还没离开那里。中军东侧的营帐内有两名中级向导,其他三名向导则分散在别处活动。
中军帐与向导营帐周围设有五队弩兵,每队五人,全部由哨兵组成。其中四队的射程可以覆盖两座营帐及其中间的空地,另有一队在附近徘徊,显然是做机动用的。此外还有数十名中低等级的哨兵就近护卫。张辽目不斜视地从该区域的边缘路过,看上去与那些专注于任务的小兵别无二致,但他很快就绕到另一侧折返回来,从后方接近向导营帐,目标是值守在东北角的一队弩兵。
郭嘉的伪装虽然已经非常脆弱,却还是替队友撑到了最后。直到张辽突然提速的前一刻,弩兵们都尚未察觉早已迫在眉睫的危险。张辽短匕在手,人影如刀一击而过,五颗头颅带着血花滚落在地,三具尸体随之倒下,其余两具被他一手一个拎在手里,他没有片刻停顿,转身冲向东南角的第二队弩兵。
一排弩箭迎面飞来,被张辽举起手中的尸体挡住。侧面营帐内的向导感知到敌袭,也立刻抛出连串暗示试图抓捕他的精神触梢。张辽撑开自己的精神屏障硬接下来,同时将手中已被扎成刺猬的尸体扔向前方的弩兵。两个中级向导的暗示接连拍打在他的屏障上,犹如海浪拍上坚硬的岩堤,瞬间便四分五裂。但这一来他身上的伪装也彻底崩溃,终于露出哨兵的本来面目,引来袁军一片哗然。他忍住一点头疼,冲进被尸体撞乱的第二队弩兵,堪堪只来得及在每人的喉管割上一刀,赶来补位的机动弩兵就已经瞄准了他的后背。
张辽撞飞试图从两侧夹击他的哨兵,一头扎进了向导营帐。
帐内早已是严阵以待,可张辽是贴着地滚进来的,起身时手中的短刃已换作长刀,扬手先砍掉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哨兵的双腿。余下的哨兵为保住向导,只能硬着头皮一起扑上来。张辽没有理会,瞬间将信息素爆至顶点,周围的哨兵被震得动作一滞,他已将挡住视线的那个劈成两半,反手取下负在背上的一张轻弩,连发两箭,射向快要逃到门口的两个向导。
这种小型轻弩并不足以杀死哨兵,可用来射杀向导却绰绰有余。两个向导一死一伤,张辽却不追击,纵身踩住旁边的行军桌向上一跃,刀尖划破营帐顶篷,一手勾住豁口钻了出去。
这时前来补位的弩兵已冲到营帐前面,见张辽跳上帐顶,纷纷抬弩射击。张辽向后连滚数周,在营帐背面翻身落地,双手抓住帐底猛一使力,生生将一排地钉拔了出来。整座营帐被他彻底掀翻,露出刚才留在帐内的几个低级哨兵,几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捏住脖子扔了出去,砸在帐前被迫四散后退的弩兵身上。尘土飞扬中,袁兵们只听见接二连三的骨肉相撞之声,翻倒的营帐周围顿时横尸一地。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几乎就在转瞬之间,五队弩兵便已去了三队。张辽重新抽刀在手,转身杀向剩下的弩兵,但就在这时,他的脑中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数个穿透力极强的暗示同时砸向他的屏障,竟然将他的屏障砸出了一丝裂缝。他的动作因此迟滞了一瞬,还没缓上一口气,半空中一个人影已带着雷霆之势向他杀来。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颜良,但他没有迎战也没有躲避,因为他已经感知到了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信号点。
在张辽的伪装褪去之后,郭嘉将余下的精神力全部用在了关羽身上。他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辽砍倒迫近自己的袁兵,翻手将刀插入地面,以此为支撑单膝跪地。关羽飞身踏在他的肩上跃起空中,手里一柄长刀,正面迎向颜良。两名哨兵的气息在众人头顶猛然炸开,张辽只看见偃月刀的刀光一闪,半空中霎时血如雨下,颜良的尸体率先落地,接着是关羽——除刀之外,他手中还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张辽拔刀而起,冲向中军大帐,那里还有一名高级向导,刚才险些坏事,必须尽快清除。但那向导的反应也极快,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二人,便将暗示投到大帐周围的袁兵身上。这些袁兵原本尚处在目睹主将被一刀毙命的极度震惊之中,因被关羽的杀气震慑,一时没人胆敢上前,可眼下被向导的暗示鼓动,竟又不要命地围攻上来。
张辽还没冲到大帐门口就被一群低等级哨兵牵制住,回头看关羽也是一样,加上已经离营的袁军因感受到营地内的异变而返回支援,两人很快被大量袁兵围堵在中军帐前,陷入苦战。
张辽先前经历一番厮杀,此刻已是浑身浴血,但背上的弩箭还有一半,绑在腰间和腿上的刀具匕首也都还在。关羽倒是比他干净得多,刚才斩杀颜良时半点血腥也未沾染,不过手上只提了一把偃月长刀,别的什么也没有带。
两人相背而立,互为掩护,试图突围。那向导见他们果然被大军拖住,便打算趁乱脱身。张辽感知到他的动向,立刻就想去追,奈何对方人数太多,虽不足以致命,却是没完没了地纠缠不休。他心里一急,竟被旁边的一个小兵偷到一刀,刀口不深,但在肋下两寸,反而将他逼退了一步。
关羽向后瞥了一眼,信息素陡然暴涨,最内圈的袁兵竟都被他震翻在地,有几个扛不住的直接被震晕了过去。他转身将偃月刀横托在手,叫了声:“上来!”张辽心领神会,冲上前来高高跃起,一脚踏在刀面之上,关羽双手托刀全力一抛,张辽的身体便如离弦之箭射向空中。
这变故来得突然,地面的弩兵想要射杀已是来不及,只能看着张辽的身影自众人头顶一闪而过,无数凌乱的箭矢几乎擦着他的脚底飞去,却都追不上他。
张辽在空中先发一箭,为求必杀,又掷出手中长刀,然后再补一箭。那向导反应不及,被第一箭射中小腿后,立刻暗示附近的士兵过来替自己遮挡,却被跟来的长刀将两人当胸刺穿。紧接着第三箭射中他的咽喉,张辽稳稳落在战圈之外,反身杀回来拔出长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那向导一死,施加于袁兵们的暗示也随之解除,一部分怯战的袁兵回过神来,纷纷开始四散逃命。后续赶来的袁兵与他们相撞,队形顿时被冲乱,张辽和关羽趁机自两头冲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再度汇合到一处。
这时两人的压力已经大为减轻,关羽似乎心情不错,百忙之中还有闲情调侃:“文远好箭法,想不到这打杂的手艺你也如此擅长。”
弩兵再强也不可能成为攻坚的主力,永远都只能屈居辅助的位置。虽然张辽不是弩兵,但□□类的技能在关羽这样的特级哨兵眼里便与打杂无异。
张辽自己也赞同他这个看法,诚实地点点头:“我就是打杂的。”
他说完便解下绑在背上的一个长条布卷,冲回中军帐前,三两下窜上帐顶。那里的旗杆上原本挂着一面袁军军旗,张辽挥刀将其挑落,随即将手中布卷一抖,一面蓝色的曹军军旗迎风展开,在他的身前猎猎作响。
“曹公快到了!”关羽在下面喊了一声。此刻他们都能感觉到自远处传来的曹军信号,虽然还很微弱,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推进。
张辽向西南方向短暂地眺望了一眼,然后将手中旗帜挂上旗杆,转身跃下。
(白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