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繁星之光》松鼠光年

4、宛如等待夏日的航帆（2）

　　「自行车前后座真的好有感觉哦。」
　　「那个时候还没什么想法呢。」
　　「然后呢然后呢？蓝天白云大海泳装是不是都看到了！」
　　「所以说你平时到底在看什么书啊……」

　　——

　　万幸，从屋子到海边大多是下坡，诸星维持住了男性的尊严，把后座的女生脚不沾地平平安安地送到海岸边。
　　锁了车，沙滩巾铺好后就被丢在上面的背包水壶砸得蜷曲起伏，蓄谋已久的牧绅一毫不犹豫地奔向冲浪板租赁小店。
　　诸星抓起带来的水壶喝得见了底，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女生的杯子拿了起来。
　　真知子抱着手臂，目光投向的是波光粼粼刺眼闪耀的海面。
　　离她还有小半步，诸星伸手就可以碰到对方红色短袖下纤细白皙的手臂，女生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对着蔚蓝的天空和大海，放开喉咙大声呐喊。
　　并非是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喊声，仅仅是重复着“啊”的拟声词，把体内吸入的空气排异般挤出肺泡，然后再次吸入，再次排出，像上瘾的病人重复着不明意味的举动。
　　莫名其妙的行为令诸星不知如何反应，半张着嘴，僵举着水杯，被动地旁观女生因使力而弯下的腰与缺氧加重的喘气声。
　　啊——啊——啊——————
　　终于她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平复呼吸。诸星觉得整个沙滩上的人都在看向他们，这令他一时间不知道手里的水杯是否应该递出去。
　　牧绅一抱着蓝金色的冲浪板跑来，目光诧异地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对着诸星挑起眉毛问：
　　“怎么了？”
　　“比赛呀。”
　　抢先回答的是真知子，抓过诸星手里的水壶灌了一口咽下，拍拍胸口，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深井窥见的水月。
　　“比赛谁喊的时间久。”
　　牧绅一抓抓头发。
　　“你们比，我去冲浪了。”
　　……
　　“我才不要和你比。好丢人。”诸星说完扭身就走，径自到便利店买水去了。
　　回来之后，女生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一群金发碧眼外国人的沙滩排球混战里。
　　汗液濡湿了额发，让女生的脸也变得亮晶晶的。长发挽成马尾，随着跑动的脚步画了一个弧，连带胸前也是弯弧形的，好像海面起伏的波浪。
　　“喂——！”
　　他喊。
　　然后亮晶晶的脸和眼睛转向他。
　　“快来！等你好久了！”
　　牧家的运动基因很好，而诸星身为一个篮球手身体素质亦是极佳的，两人面对大他们三四岁的外国青年竟丝毫未落下风。
　　呼哧呼哧。
　　小臂内侧和脚掌慢慢感受到了灼烧的热意，诸星有点疲累地撩了一下落下的碎发，看到真知子和球网对面挥手。
　　“Mind we have a timeout”（介意暂停一下吗？）
　　对面把手指比在额上，言简意赅的表示“收到”。
　　被诸星换下场的女生走过来拥抱真知子，叽里咕噜讲出的英语让人想起融化变棕的冰糖，黏黏腻腻地分不开。
　　诸星一句也没听懂。
　　真知子一开始还在点头，突然地，就卡住了一样对着女生眨眼睛，再就是，转过来打量他。
　　很迅速的，像是品评一样瞥了他一眼后立刻收回视线。
　　他听到她回复：
　　”He’s a friend of mine.”（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丢进玻璃杯的冰块似的，清脆标准的英文。
　　然后那个女生偷偷看了一眼诸星，脸红着低下头。

　　————

　　防波堤离牧绅一冲浪的地方最近，两侧垂钓的渔人将自己掩在伞盖的阴影下不问外事。真知子丝毫没有补擦防晒霜的意向，右手弓成一个弯弧的棚，顶着烈日寻找弟弟的身影。
　　诸星先看到了目标，他抬起手臂。
　　“在那里。”
　　牧绅一很给面子的，在两人观看的第一时间从冲浪板上翻进雪白的浪花里。
　　两个人都笑了，肆意大声，诸星甚至觉得会有渔人抓住他们两个要求赔偿因惊扰而未能上钩的鱼。
　　然而并没有人来，也并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真知子弯腰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子向海里丢去，咕咚一声也没有，就消失在柔软的海面上。
　　她转过来，说：“刚才你要是不来，我们就会被对面打得落花流水了。跟我搭档的女生完全帮不上忙。”
　　诸星很是同意，他想起那个女生最后递给他的短暂目光就是柔弱笨拙的，浅得好像快要消失。
　　——就像田螺姑娘一样。
　　哈哈哈哈。
　　真知子开始笑。
　　“你又露出那个表情。”
　　“……什么？”
　　“就是那种啊，被女生表白的茫然表情。”
　　诸星被表白的情况，真知子只看到过一次，至少在诸星知道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就胡乱说了“嗯”。
　　果不其然，女生又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背着手，面向他，身后是碧蓝的天和蔚蓝的海。
　　随后，不知是否有意地，她后退了一步，像是快放的慢镜头，细致精确地记录了每一帧的画面却又快速得令人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海里。
　　那漫长的一秒钟里，诸星想到炸开的烟花：如果一开始瞄准的是水面的方向，就不可能开成姹紫嫣红的颜色了吧？
　　于是他毫不犹疑地奔了过去，半跪在发烫的水泥地面上向海里望。
　　他看到蓝色盖不住的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眼，直到哗啦一声炸开了整片水面，像一尾跃起的鳞片闪耀的鱼，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抓住女生的肩膀，对方湿漉漉的手顺势揪住他的衣领，浅粉色的双唇呼出一口气，带着咸味的水珠飞进咫尺之间诸星的嘴里，令他全身一颤。或许是因为缺少睡眠，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但他的脑中并不是空白。
　　——却愣愣地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眼和眼里倒映的自己，愣愣地被拽进海里。
　　咕咚。簌簌。哗啦。
　　与石子落入海面不同，活生生的人在下沉后漂浮起来，能够迅速感受海里的清凉寂静与海面的温热喧闹的迭代交替。
　　能够听见自己异常的心率。
　　能够感受到指尖联通内脏的不适与惊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及，能够发出一连串的清脆笑声。
　　女生的眼睛笑成了弯弧，对牵连坠海的少年说：
　　“本来只想吓吓你，没想到你真的栽下来了……吓得大脑空白了吗？”
　　之后又是经久不息的笑声。
　　类似小学时从琴房翻窗而出，被保安追赶时的笑声，却又不一样。
　　这一次的笑声是个水晶球，他在外面，她在里面。外面是炎夏酷暑，里面是大雪纷飞。
　　他的想法龟裂了。
　　她不再是坚硬的固体，而是落在水里就会化开的颜料，随时都会跟着暗流消散。
　　诸星感到害怕。
　　他死死拽住真知子的手腕，把她向岸边扯去。
　　“快上岸……快上岸去……”
　　于是她不再笑了。任由着诸星将她带回岸边，躺倒在沙滩上，小臂盖住眼睛，呼吸轻得快要被人遗忘。
　　诸星很讨厌这种感觉。明明是无可替代的朋友，明明此刻两人的手臂紧紧相贴，他却和她的所思所想隔了整片银河。
　　在他们之间，到底间隔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到底出现怎样的认知落差，让他们无法再像往日一样交流？
　　他不明白。
　　但他不明白的不仅是这件事，因为在很久之后他才发觉——
　　这其实是他的，第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