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31、重来回首已三生（2）

　　电光火石的刹那，洛孤绝抱住苏盈往旁边的地上一滚，险险躲过尖锐的箭簇。

　　不仅是他们，原本和药人做搏斗的守卫，也在密集的箭雨里，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顾廷一边挥刀斩杀着发疯的药人，一边怒声质问：

　　“谁在放箭？谁敢放箭？！”

　　不远处的高楼上，白衣紫甲的小少年冷冷发号命令：

　　“继续射，不许留一个活口。”

　　看到高楼上的萧怀光，苏盈不由得怒骂道：

　　“这个疯子，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内斗，他难道看不出来药人的危险吗？！”

　　“只怕是早有预谋。”来不及多说，冷箭又至，洛孤绝拔剑而起，带着苏盈向外杀去。

　　情况远比他们预想的更糟糕，除了无处不在的箭簇外，两人还要时刻注意四处游荡的药人。

　　以赤羽堂为中心，被异化的神水门弟子在迅速地增多。

　　“怎么办？”苏盈扭头问洛孤绝。

　　洛孤绝正挥剑斩落数根袭来的冷箭，无暇顾及苏盈的问题。

　　突然，苏盈惊叫一声：“小心！”

　　洛孤绝微地一愣，就在此时，几名药人抓住机会从他背后猛地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盈挥鞭甩向偷袭的药人，然后迅速地抓起他的手，将他带离药人攻击的范围。

　　“多谢。”好不容易脱险，洛孤绝对苏盈道。

　　“谢什么，你刚刚不也救了我吗。”苏盈干脆地道。

　　她环顾一圈，强自镇定心神，向洛孤绝分析：“若我猜得不错，萧怀光的目标是顾廷，幽兰轩应该无人照看，我们找机会冲出去。”

　　洛孤绝看了看周围，眉头紧锁。

　　——虽然苏盈说的是实情，但以现在的情势，莫说去幽兰轩，即便是想要冲出赤羽堂，都是无比困难。

　　眼看又有药人嗅到生人的气息，朝这边汇聚而来，他果断对苏盈道：

　　“我断后。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叶家的人。”

　　“可你……”

　　苏盈略有迟疑，然而势不容缓，当时当下万箭齐发，惨叫声此起彼伏。

　　苏盈虽然明白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心中终究不愿留洛孤绝一个人独自面对。

　　但没等她想出更好的法子，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你们居然没有死？果真和江挽云那个贱人是一伙的，既然如此，不如都一起留下来吧！”

　　眼看愤怒得丧失理智的顾廷挥刀冲了过来，洛孤绝一声断喝：

　　“快走！”

　　他将苏盈推出几丈远，然后拔剑迎向顾廷，与此同时，隐藏在赤羽堂各处的弓箭手也跟着顾廷瞄准了这边，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心知宝贵的逃生机会来之不易，苏盈咬了咬唇，点足奔了出去。一时间十分的轻功，硬是被发挥出了二十分的效果。

　　好不容易出了赤羽堂，苏盈干脆利落地解决几个埋伏在道路旁的弓箭手，稍稍喘了口气。

　　抬头向前看去，只要再往前穿过林荫小路，就到了幽兰轩。

　　她正欲继续行进，起身的瞬间，突然两道冷光袭来，苏盈反应及时，侧身向旁掠去，堪堪躲过了攻击。

　　“玩偷袭？”苏盈气不打一处来，看清楚冷箭射来的方向后点足跃起，流光鞭飒地出手，随着两声惨叫，树冠上掉下来两个人。

　　看也不看，苏盈直径越过他们的身子，继续朝着幽兰轩赶去。

　　一路上不知躲过多少次暗箭，苏盈总算到了幽兰轩。

　　与外面的混乱惊险不同，这里依然静谧安宁，一如往常。

　　微风吹过，满院的兰草随风而动, 一片碧绿之间，夫人头戴纱帽，一身白衣宛若皓月，素手纤纤，正执着铜壶，耐心地给兰草浇水。

　　不远处立着低眉顺眼的侍女阿青，一主一仆，似乎都对外面的异样毫无察觉。

　　苏盈从屋顶飞身而下，没想到有人在院子里，她微地一怔，反应过来后冷声问夫人：

　　“叶家少侠在哪？”

　　她紧紧攥住流光鞭，预备着只要夫人喊人就立马出手。

　　面对突然闯入的苏盈，夫人仍旧维持浇水的动作，只是柔声道：

　　“你来了。”

　　她的语气，仿佛是经年累月相识的旧友，分别多年后应邀相见。

　　连侍女阿青都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对一切早有预料。

　　苏盈完全摸不清夫人的想法，时间紧迫，见夫人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她决意采取硬手段。

　　只见苏盈手腕轻抖，流光鞭舞出耀目的银光，直袭向夫人。

　　下一个瞬间，绚丽的剑光凌空甩来，挡住了流光鞭的攻势！

　　“谁敢伤害我娘？” 萧怀光手持软剑从青石瓦墙上跳下，看见苏盈，他正欲上前和她打斗，却被身后的夫人阻止。

　　“光儿，不得无礼。”

　　萧怀光微微一愣，疑惑不解地回头看母亲，又听夫人继续道：

　　“是我找这位姑娘过来的。”

　　听到夫人的话，萧怀光不禁怔在原地。

　　苏盈同样对这个转折没有做好准备，半天没回过神来。

　　然而夫人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对萧怀光温柔地道：

　　“今天你做得很好。一会记得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会向你说清楚的。”

　　呆滞半天，萧怀光终于迟疑着开口：“你……到底是不是我娘？”

　　“你说呢？”夫人反问一句，摸了摸他的头，“去吧，回屋子里。”

　　阿青上前一步，语气轻柔又不容置疑地道：

　　“还请小公子，听夫人的话，回房里避一避吧。”

　　还没等萧怀光对这一切恢复思考的能力，兵戈声又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显示出外面战况的激烈。

　　洛孤绝从墙上跳下，他手中的纯钧剑淅淅沥沥往下坠着血珠，连带着身上也多了好几处刀伤。

　　“人找到没有？”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苏盈。

　　苏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幽兰轩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顾廷浑身浴血，如同一尊杀神，厉声道：

　　“江挽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如今你引来七绝宗派的人，炼药炉也被你毁掉，你难道想寨子里所有人，都陪你去喂了药人吗？！”

　　他身后的守卫无不是负伤挂彩，与夫人纤尘不染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因为这次的变故，他手底下的精兵悍将折损大半，剩下为数不多的，都是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感情非比寻常。

　　顾廷显然对此深恨无比，看夫人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然而面对怒火中烧的顾廷，夫人却置若罔闻，只是轻笑一声，重复道：

　　“江、挽、云？”

　　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夫人抬起头来，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在顾廷正前方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有风吹过，帽檐下垂落的轻纱随风漫漫而舞，让她的面容如同云笼雾罩。

　　就在所有人都摸不着她意图的时候，夫人忽然伸出手来，扶住纱帽的边缘，然后一把将其掀开！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江挽云，更没有什么江氏旁支孤女，你仔细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满院的兰草，簌簌作响。

　　不仅仅是顾廷，连向来波澜不惊的洛孤绝，在夫人露出真容的一刻，瞳孔都猛地睁大，如同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至于萧怀光，则完全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所有人之中，除了侍女阿青之外，就只剩下苏盈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用她的眼光看去，夫人确实长得很美，墨发雪肤，柳眉星眸，眼角一点朱红的泪痣，堪称倾国之色。

　　——但天底下美人那么多，有必要这样惊讶吗？

　　她捅捅洛孤绝，小声道：“喂，你看呆了？”

　　洛孤绝依然没有回过神，一旁的萧怀光则呆呆注视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面孔，讷讷道：

　　“娘，你的脸、为什么……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听到儿子的问题，夫人看向远方的天空，轻声道：

　　“我是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亲。我是十多年前，就已死去的——”

　　“叶三小姐，叶雪兰。”洛孤绝终于出声，替她把话说完。

　　夫人将目光转向他，浅浅一笑，道：“好久不见。”

　　许久，洛孤绝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又岂止是好久不见？！

　　是十几年鬓发成霜，死生皆忘，午夜梦回，却有故人姗姗入梦。

　　“等等，你是叶三小姐，那你不就是、不就是齐光的妻子？”

　　苏盈心底同样掀起惊涛骇浪，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

　　“你不是、不是十多年前就死了吗？叶三小姐，不是、不是应该叫叶芊吗？”

　　“雪兰是我的字，就像……夫君的字，云起龙骧，炤耀天外。”提起齐光，叶雪兰神色变得温柔无比，仿佛是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

　　听到叶雪兰的话，苏盈心下一涩，别过头，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不远处的顾廷突然仰天大笑，状若癫狂。等他停歇下来，一连声地道：

　　“难怪、难怪……我怎么说当年叶初被大哥抓回来，以他那么高傲的性格，居然肯教萧怀光，哦不对，应该是——”

　　他盯紧叶雪兰，一字字地道：

　　“齐、怀、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