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84、鬼蜮空含射影沙（1）

　　听着沐尘的汇报，洛孤绝的脸色越来越冷。

　　等苏盈起床梳完妆出来，看到玄衣青年大刀金马地坐在石凳上，眼里犹如凝着寒冰，手指死死抠住剑柄，几乎要抠进鲨鱼皮的剑鞘里。

　　“这是……”她疑惑出声。

　　沐尘看了眼洛孤绝，斟酌着回答：“殿下这些天让我走访山阴郡所有受灾严重的县城，最后发现……”

　　“发现什么？”苏盈追问。

　　“几乎每个县城，都有虚报人数，领取赈灾粮食的现象。更有甚者，冒领的赈灾粮食会进入米铺，被人高价售卖。”

　　洛孤绝接着沐尘的话，冷冷开口：“我估算了一下，按照眼下的情况，所有灾民能够领到的粮食，至多两千石！”

　　如今大翌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也就是说，整个山阴郡，真正发到灾民手里的粮食折合成银子，不过一千两！

　　截止到目前为止，山阴郡因为旱灾死去的灾民，已有十万人之多。

　　对比如此悬殊的数字，愈发显示出背后黑幕的触目惊心。

　　虽然早有预料，但苏盈还是被眼前的数字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道：

　　“不是说除去失踪的三万两白银，还有两万两吗？怎会如此？”

　　洛孤绝的唇角微微挑起，然而那弧度冷冽如刀，看不出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冷漠与讽刺，他道：

　　“你猜那些高价售卖赈灾粮的米铺，都是谁家的产业？”

　　苏盈回想自己在青溪县的县城看到的景象，迟疑道：

　　“莫不是青溪……廖家？”

　　沐尘点头，肯定了苏盈的猜测：“不错，正是青溪廖家。而我走访的那些县城的大小官吏，也大多出自廖家的旁支。”

　　洛孤绝冷笑道：“至于嫡脉那些人，早已久居高位。现今的户部尚书，正是青溪廖家的家主廖正峰长子——廖修。”

　　“廖修？就是林秋水远嫁北疆时，与我发生争执的那位廖大小姐的父亲？”苏盈瞬间回忆起当日廖莹莹搬出自己尚书父亲的情景。

　　沐尘颔首：“廖修任户部尚书多年，人脉关系在朝中盘根错节。以他的实力，利用贪污一案陷害林家，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等等，”苏盈察觉出整件事情的疑点，“你们为何如此笃定，一定就是廖家陷害林家？廖修既然担任户部尚书，即便他想贪污灾银，应该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啊。毕竟林天应那里没有查出赃款，可廖家底下的米铺高价售卖灾粮这件事，只要有心，稍微一查就能露出马脚。”

　　“你看这个。”洛孤绝伸手递给苏盈一物。

　　苏盈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日在山阴郡的牢狱里，暗算林天应的短箭！

　　回过神后，苏盈连忙问道：“这是哪来的？”

　　沐尘回答：“属下在廖家的库房里找到的。后来我经过追查，确定这种短箭由星耀派锻造，向来只供给青溪廖家。”

　　苏盈翻来覆去地查看手里的短箭，果不其然，在短箭的末尾，看到星耀派的标志。随后她就想起，五年前死在晚枫镇的廖家嫡女廖若华，正是在星耀派求学。

　　她记得，当年廖若华身死晚枫镇，还是林秋水一路扶灵南下，护送她的棺椁回到青溪廖家。谁知道一转眼，廖家便欲置林家于死地。

　　所谓人情冷暖，世态凉薄，莫过于此。

　　“好吧好吧，那看来真是我高估廖家的手段了。”苏盈叹气，“先泼脏水，发现有人查案，便立即杀人灭口，哪怕是曾经的山阴郡的郡守，也照杀不误。青溪廖家在这一带，实在和土皇帝没什么两样啊。”

　　沐尘苦笑：“这也是当年宣武皇帝执意打压五姓世家，提拔寒门小族的主要原因。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五姓世家技高一筹。”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盈转向洛孤绝，发现对方还是冷着一张脸，于是捏住他双颊左右拉扯，“好啦消消气，再说了，我又不是廖家的人，你在我面前摆脸色干嘛？”

　　在下属面前被苏盈如此戏弄，洛孤绝一时有些尴尬，神色总算柔和下来，放下她的双手，“别闹，我和沐尘还有正事要讨论。”

　　“怎么，你们的正事，我就不能参与了？”苏盈不满瞪了他一眼，虽然洛孤绝还没有将计划向她说明，但苏盈已经预感到事态的严重。

　　为了缓和气氛，她用手绕着一缕鬓发，笑吟吟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喂，商量件事，如果你们要行动的话，捎我一个？我早就看廖家不顺眼。”

　　沐尘劝阻：“王妃谨慎，若是按照殿下的计划，接下来的事大概率很危险。属下以为……”

　　他还没说完，苏盈就比了个“停”的手势：“危险我就不能去做了吗？难道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花瓶？”

　　她收起玩笑的神色，凝视洛孤绝，正色道：

　　“洛洛，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我会披荆斩棘，帮你完成你的理想。”

　　“因为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更是师父的理想，生活在中庭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理想。”

　　听见妻子的话，玄衣青年敛了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沉默不语。金粉般的阳光透过头顶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洒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仿佛有晦暗的幽光在琉璃色的瞳孔里闪烁不定。

　　许久，他重新抬眼，语声沉如鎏金香炉里焚着的幽幽水沉香：

　　“那就听我的吩咐，决不可擅自行动。”

　　随后，洛孤绝又看向沐尘：“传讯给暗翼七卫的其余几人，让他们全部赶到青溪县。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王妃的安全。”

　　沐尘应了声“是”，等他离开，洛孤绝握住苏盈的手，“先吃早饭吧。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小菜，应该已经送到正厅了。”

　　苏盈欢喜地答应一声，正想拉着他朝正厅走去，他却忽然驻足。

　　“阿盈。”他轻声唤她的名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我不想……”

　　玄衣青年的声音里有罕见的脆弱，用力拥紧妻子，“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