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73、一生一代一双人（2）

　　七月底，婚礼的车马抵达翌朝的帝都天耀城。

　　整个帝都的百姓倾城而出，一时间可谓是万人空巷。婚车入城的主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争相目睹新人的模样。

　　苏盈白裙红纱，端坐于輅车之中，泰然自若地面对百姓好奇的目光。洛孤绝身着衮冕之服，坐在她身边，自始至终紧握住她的手。

　　入城之际，苏盈按照西州的习俗，令人在街道上广撒碎金，前来观礼的百姓，每人都得到一只金锞子。一时间天耀城人声鼎沸，百姓对这位异族王妃的好感，瞬间升至顶峰。

　　虽然翌朝几百年来，头一遭迎来异族的王妃，但王妃如此美貌大方，所有人心里那点异议，早已化为无数赞美。

　　正午之时，婚车行驶到紫宸宫两扇巍峨的城门前，及至降车所，司賔引苏盈立于殿外等候，他率先入内禀告。

　　很快，等近臣禀告完毕，在司賔的引领下，苏盈奉笲枣栗，姗姗而入，如天边最是炽艳的一抹云霞飘落，霎时惊艳了所有人。

　　——实际上，按照翌朝以往的礼制，亲王成亲，王爷应该先带着王妃去宗庙祭拜皇天后土，然后再引王妃去后宫觐见皇后，见过皇后，最后才是去太极殿朝拜皇帝。

　　不过因为是数百年来，西州第一次与中庭联姻，因此苏盈进紫宸宫时，最先见到的便是翌帝，代行皇后之礼的殷贵妃与一众朝臣。

　　太极殿上，送亲的西州使者向翌帝念起礼单。

　　当初洛孤绝向苏盈提亲时的彩礼，可谓是价值连城，用了数万名士兵运送。但如今看来，西州教王嫁妹，同样不遑多让。

　　珊瑚雕璃虎、金镶红碧正珠、金镶藤、镀金点翠穿珠珊瑚龙头、洋金镶白钻石……苏盈嫁妆之丰厚，令人咋舌，光是各色琉璃器皿与珠玉宝石，就装了满满一百箱。

　　即便是坐拥无数奇珍异宝的翌帝，亦是被珍宝的光彩晃花了眼睛。

　　苏盈向翌帝行过一次拜礼后，司嫔引她升自西阶，进北面跪奠于翌帝前，翌帝赐以尚食。

　　苏盈垂眸看了一眼，只见托盘中盛放着代表红火喜庆的红绫莲蓉酥、代表金银满屋的橙绫豆沙酥、代表纯洁无暇的白绫五仁酥和代表富贵吉祥的黄绫豆蓉酥，香气扑鼻，酥软可口。

　　用过绫酥，尚仪开始朗读圣旨，苏盈站在西北东面，等尚仪念完，苏盈再拜。

　　整个流程繁琐而复杂，不知拜了多少次，苏盈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只觉得头大如斗，不停腹诽中庭的礼制就是麻烦。

　　等见过翌帝，苏盈与洛孤绝需乘车前往宗庙，祭拜皇天后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钦天监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天象异常，白虹贯日，恐有变革发生，今日不宜前往宗庙。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苏盈轻嗤一声，就知道背后肯定是颜舜华的动作，今日他虽未到场，但恶心人的招数，果然不会少。

　　钦天监口中的变革，可不是指自己嫁到中庭，会引起祸事么。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苏盈不慌不忙，迎着一众大臣打量的目光，向翌帝盈盈一拜，语声朗朗，如琳琅珠玉：

　　“所谓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我为两国邦交而来，若说白虹贯日，将有变革，自我嫁入翌朝伊始，便意味着中庭与西州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和平局面。因此我以为，白虹贯日，为祥瑞之兆。”

　　洛孤绝亦是上前一步，道：“如今我与阿盈嘉礼初成，往后西州与中庭，便是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不再兵戈四起。”

　　翌帝思忖过后，道：“诚如晗光君与忠武王所言，如今两国良缘遂缔，红叶之盟，那钦天监观测到的白虹贯日，正为祥瑞之兆。”

　　翌帝都点头了，其余朝臣立即跟上，恭贺之声络绎不绝。

　　苏盈在心底暗暗嗤笑一声“虚伪”，洛孤绝留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亦是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后面的流程都很顺利，祭拜皇天后土时，苏盈看见宗庙内银蕊姬的灵牌已经位于庆德太子旁边，虽然不知道洛孤绝为此付出多少努力，但这个结果，对于银蕊姬而言，或许已是难得的圆满。

　　随着黄钟大吕庄严敲响的声音，整场婚礼，徐徐落下帷幕。

　　这一场盛世联姻，最后停留在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的心里，史官亦是秉笔直书，赞誉有加。

　　自此，无论西州还是中庭，皆掀开一页全新的篇章。

　　从宗庙出来，已是傍晚，暮色正浓，苏盈与洛孤绝乘辂还第。

　　为了两国邦交考虑，翌帝将洛孤绝的府邸规格，由普通郡王，上升至亲王规格。

　　整座王府，共有五间正门，七座正殿，前夕护以石栏，殿内设屏风和宝座。正门殿秦均覆盖绿琉璃瓦，正殿脊安吻兽。

　　苏盈在侍女的引领里，先去王妃的寝殿等候。洛孤绝要在前厅应付来往的宾客，估计深夜才能过来见她。

　　她等得无聊，加上头饰实在又多又重，索性把钗环都卸了，披散着一头缎子般的长发，靠在床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起话本。

　　旁边陪侍的嬷嬷刚想开口阻止，就被苏盈堵住话头:

　　“中庭与西州礼制不同，新人成婚，一般房内不会有他人陪伴，所以嬷嬷您先退下吧，等王爷过来，我自会和他说明。”

　　虽然多有无奈，但嬷嬷毕竟是宫中老人，知道眼前王妃身份不一般，是西州教王唯一的妹妹，又被封为晗光君，若自己在她面前摆谱，恐怕谱还没摆完，西州那边就得上折子了。

　　月亮逐渐西斜，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苏盈刷刷刷翻动书页的声音，等洛孤绝入殿之时，便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长发披拂，仅着一袭红绸寝衣，歪在床上看话本的样子。

　　“你还真是……”他哑然失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摇了摇头，“夜晚风大，让人把窗户关上吧，以免着凉。”

　　看见他面上两抹醉红之色，苏盈放下话本，抽了抽鼻子，“唔，好重的酒味——你是喝了多少？”

　　“也没多少，怀光硬要拉着我拼酒，只能接着了。”他坐到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一头柔顺如云的秀发。

　　“这个兔崽子，下次见面，我一定饶不了他！”苏盈气呼呼地道，一双杏眼都不自觉瞪大许多，旋即又关切道：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我命人……算了我亲自去厨房……”

　　她话还未说完，被他一把拉入怀里，一个绵长的吻过后，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不用了，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没有告诉她，在风寂之山那场光怪陆离的幻境里，他其实知道她刚刚同自己成婚时，受了很多委屈。

　　那时看得出来她不高兴，像个瓷玉做的美人，精雕细琢，养尊处优，却毫无生气。

　　他曾一度后悔，想过放她自由，但是想想，若是任由她无拘无束，离开自己，又是满满的不甘心与舍不得。

　　终究还是拘了她在身边，直至酿成大错。

　　不过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以后无论如何，他都定会护在她身前，不再让他人伤己她分毫。

　　拥抱之中，苏盈忽然低低叹了口气：“那个……之前在鸣玉关战死的将士，如今他们家人的抚恤金，可曾领到手？”

　　从边关来帝都的路上，她看到因为连年的战乱与徭役，村落大多荒废，云中平原上有时甚至几百里都荒无人烟，可谓是凄凉至极。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洛孤绝微微一愣，然后回答：“已经全部发下去了，我特意叮嘱，每人的抚恤金按照两倍来发。”

　　他直起身子，眼里沉淀着悲悯之色，“为了两国联姻，这次翌朝战死一百七十人，伤亡三百四十人，而西州，同样死了士兵一千人。”

　　“即便我已竭尽全力，然而一旦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容不得有丝毫退让。”

　　“我明白。”苏盈握紧他的手，语声温柔而笃定，“我们既然成亲，类似的事，往后定然不会再发生，就算发生，我们也将一起阻止。”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许久，才重新开口：“我是个自私的人，生平拥有的东西不多，一旦遇上自己心爱之物，就会牢牢抓着。”

　　“可是……你离开我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比起让你留下，我更在意，你的悲喜与顺遂。分开的那五年里，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过一生不婚，将自己的所有，全部献给这个国家。”

　　“很庆幸，你还在这里，还愿意……嫁我为妻。”

　　听见他的话，苏盈捏住他的双颊，笑道：“说什么呢，你是自私鬼，可我也不大方呀。我遇到喜欢的东西，占有欲可比你强多了。”

　　“我们要是小时候遇到，说不定还会因为抢东西打起来呢。”

　　洛孤绝怔了怔，“打起来？”

　　“知道我和我哥小时候在街头做什么吗？你肯定猜不到。”苏盈眼眸如星，淡淡的珊瑚色浮在她双颊上，仿佛晓露芙蓉。

　　“做什么？”洛孤绝顺着他的话问道。

　　苏盈嫣然一笑，“要饭啊。知道我哥为什么抠门吗？纯粹是那时候养出来的习惯。”

　　“对了我还会唱莲花落呢！还是师父教给我的！”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从他膝上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就差当场给洛孤绝来上一段。

　　看到她的模样，洛孤绝犹如刀裁般清俊英正的容颜上，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意。他回忆了一下苏盈的嫁妆，摇了摇头，道：“你哥可不抠门，很怀疑圣因教王把整个天之宫都给你搬过来了。”

　　苏盈耸耸肩，“唔，他知道你们中庭重视世家出身，大概不希望我在这边被人欺负吧。”

　　他默默把头埋在她颈间，轻嗅她发间的浅香，语声低沉：

　　“那我也不能欺负你喽？”

　　她含笑搂住他的脖子，朱唇印在他的唇上，“你例外。”

　　烛影摇红，垂落的正红帘幔如同一个熏笼，牢牢罩住其间交缠的人影，不时溢出几声惹人遐思的喘息。那一夜情到浓处，她对他喃喃：

　　“你那天对哥哥说，你今后事事以我为先，我很高兴。但——”

　　“今日你我大婚，我想要告诉你，你不必担心，将来要在我和天下，或者其他事物之间做抉择。”

　　“我既决意嫁你，就不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阻碍，恰恰相反，我会帮助你，完成你的理想。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无论生死，我都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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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车开挺多了。新婚夜就走个剧情流吧。这周有点忙，暂时更新一章，后面就是夫妻联手打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