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65、昨夜星辰昨夜风（3）

　　新雪初融之际，南荒一处最普通不过的夷族村寨，来了一对样貌极为出色的青年男女——不消说，这正是离开幻花宫的苏盈与洛孤绝。

　　村长五十出头，黄皮脸孔，五短身材，一边咕噜咕噜抽着水烟，一边从袅袅烟雾里眯起一双三角眼，精光自眼缝里透出，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

　　确定两人乃是私奔逃家，没有任何威胁的小情侣后，村长这才睁开眼睛，哑着嗓子开口：

　　“五百枚铜铢，村子最后面的那间瓦板房，连带着屋子后的竹林，就归你们了。”

　　洛孤绝微微蹙眉，这个价格虽说并不昂贵，但此番他和苏盈离开幻花宫，行事仓促，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

　　苏盈同样有些为难，不过她沉吟一会后，对洛孤绝道：

　　“你在这里等会，我去去就来。”

　　苏盈重新出现时，手里已然多了一小袋银钱——在九夷大陆，通用的钱币计量是一只金锞子等于十枚银豪，一枚银豪等于一百枚铜铢。

　　这还是数百年前翌太.祖统一中庭后定下的规矩，不仅是中庭，就连西州、南荒与北疆，相互进行贸易来往时，也是沿用此计量方式。

　　苏盈从袋子里数出五枚银豪交给村长后，将钱袋递给洛孤绝：

　　“剩下的都交给你保管啦，去村子里置办一些生活用具吧。”

　　注视着手里的钱袋，洛孤绝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他将目光重新转回苏盈身上，这才发现，曾几何时，她发间一直簪着的红宝石蔷薇发簪已经消失。

　　留意到洛孤绝的视线，苏盈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发髻，然后笑道：

　　“反正簪子也是你送我的嘛，就当你送我簪子，变成送我木屋了。”

　　她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难不成想住一间空屋子？”

　　虽说短时间内，两人落脚的地方是有了，但苏盈抬头望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小木屋，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

　　屋子共有两层，一楼是厅堂，二楼是卧室。卧室外架着竹梯，直接通向院子。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屋顶都平平坦坦，以土夯实。

　　——南荒一带气候湿热，夷族多聚居在干旱少雨的高寒山区和河谷地带, 因此建筑一般多用板顶、土墙，平坦的屋顶可以用作晒场。

　　还没进屋，苏盈从火塘边安放锅庄的石头上堆积的灰尘和蛛网，就可以看出这间瓦板房足足有数十年没住人了。

　　幸而瓦板房虽然破旧，但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楼旁边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苏盈去井边看了看，井里居然还能打出水。

　　趁着洛孤绝还在置办东西，苏盈打了半桶水后，深吸一口气，挽起衣袖，提着木桶走上吱吱呀呀的竹梯，开始从里到外地打扫木屋。

　　洛孤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时，苏盈正好擦完卧室的地面，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将抹布扔给他，嗔道：

　　“别光站着呀，一起干活，我都快累得站不起来了。”

　　两人用了足足三天功夫，总算将屋子收拾得能住人。

　　苍黄的瓦板房在阳光下发出金色的光芒，门口悬挂了蓝底白花的布帘，卧室的窗台上，还用土陶瓶装了一束盛开的嫩黄迎春花。

　　连日以来的劳作让苏盈腰酸背痛，屋子才清理干净，她直接往铺好被褥的床上一躺，倒头便睡，完全没理会洛孤绝是不是在身边。

　　一夜黑甜的睡眠后，苏盈伸了个懒腰，走出卧室，惬意地呼吸着大山初春的清新空气，只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从未如此舒适。

　　不过此时，她才想起来，这几日洛孤绝每到上午就不见踪影，往往中午才回来陪自己收拾屋子，也不知道早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苏盈心中不由得隐隐浮现出担忧——这家伙，该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她这样想着，走下楼梯准备去村寨里寻他。

　　刚走到寨子中央，便被眼前一幕惊得站在原地——只见洛孤绝长发高束，外衣绑在腰间，双手紧握一把斧头，正在村长家外给他劈柴。

　　因为一心一意地干活，洛孤绝丝毫没有察觉苏盈就站在院子外看他。直到村长夫人出来，向苏盈招呼了一声，洛孤绝这才扭过头，发现门口伫立的苏盈。

　　此时他劈过的柴禾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中衣也尽被汗水打湿。看到小山般的柴禾，村长夫人脸笑成一朵花，对苏盈称赞道：

　　“苏妹子，你家男人干活真心不错，每天天不亮就过来砍柴，连我家老头都说，之前雇的几个长工加起来都没他一个强。”

　　听见村庄夫人的夸奖，一时之间洛孤绝有些尴尬，垂眸注视地面，也不敢看苏盈。

　　苏盈倒是坦然，她笑着对村长夫人道：

　　“婶子说笑了，我和洛洛两个外乡人，初来乍到帮你们做点事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在这里住下，还得需要您和村长多多照顾呢。”

　　村长夫人本就喜欢这对年轻人的样貌，听了苏盈的话，更是眉开眼笑，从提着的竹篮里拿出两个泥娃娃，塞到苏盈手里。

　　“拿着，婶子送你的，回去以后用红线绑上，放在屋里，以后保准生几个大胖娃娃。”

　　看了看手里的泥娃娃，苏盈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洛孤绝，脸颊不禁飞上两抹红霞，当真艳若春花，娇美无限。

　　村长夫人心底啧啧称赞了几声，正想开口留他们用饭，不料苏盈收起泥娃娃，对她道：

　　“那就多谢婶子美意了，我和洛洛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接找我们就好。”

　　“哎呀呀，这话说得，回去吧回去吧，我也得去洗衣服了。”

　　回去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曲折的石子路两旁，蕙草销雪，一片霏霏春色里，簇簇殷红的山茶花香醉人，几只胖乎乎的松鼠从树梢之间探出头，明亮的黑豆眼睛好奇注视着他们，憨态可掬。

　　快到小木屋的时候，还是苏盈率先打破沉默，拖长了声调道：

　　“喂——”

　　他止步回眸，正对上苏盈一双灿然晶亮的眸子，她含笑问他：

　　“我说，你要出去找事做，怎么不和我说？”

　　洛孤绝沉默半晌，从怀里摸出一根簪子，正是之前被苏盈当掉的红宝石蔷薇。他最近在村子里四处帮工做活，为的就是攒钱买回簪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蔷薇发簪重新插回她发髻，然后才道：“七尺男儿，养家本就是分内之事，先前让你变卖首饰，实在没脸开口。”

　　听到他的回答，苏盈伸手点了点他额头，“你啊，你……”

　　回到小木屋，苏盈对两个泥娃娃喜欢得紧，拉着洛孤绝在泥娃娃背后刻上彼此的名字，亲自把红线绑在它们手上，然后郑重地放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绿丝带，交到洛孤绝手上。

　　“快系上我看看，这可是我第一次织东西呢——之前在幻花宫养病，实在闲着没事干，找侍女姐姐学的，一直忘了给你。”

　　“你……确定？”洛孤绝眼角抽搐，凝视着那一抹鲜亮的嫩绿。

　　“对啊，我看你的发带都旧了。这个多好看，鲜嫩水灵，正衬你一头黑发。”苏盈理直气壮，似乎对发带的颜色毫无察觉。

　　洛孤绝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苏盈，在中庭，头顶一抹绿……

　　委实不是很好的寓意。

　　良久，他看看苏盈，又看看发带，终于长叹口气，正准备往头上扎时，苏盈忽然缩回手，嫣然一笑，另拿出一条黑底织金的发带。

　　“好啦骗你的。其实这条才是给你的——”

　　她收起绿发带，“至于这条么，留着，以后给儿子或者女儿用。”

　　见苏盈提起儿女，洛孤绝心头一阵乱跳，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床头放着的两个泥娃娃。

　　“那个……”

　　他刚想开口说两人还没正式拜堂成亲，不料苏盈直接用一根手指封住他的唇。

　　“打住，你再说什么三媒六聘于理不合之类的话，我以后可就真的不理你啦。都这个份上了，你还想不认我这个媳妇不成？”

　　说话时候，她眼波流转，脸上晕红流霞，比窗台上的迎春花还要娇艳三分。面对心上人的娇羞容颜，他一时目眩神迷，最后将她搂入怀里，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道：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夫君就好。”

　　晌午的日光淡淡从窗口落下，两人正耳鬓厮磨之间，苏盈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头从他颈窝里抬起来，正色道：

　　“老实交代，我不在的这五年，你有没有碰过其他人？”

　　洛孤绝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不由得耳根泛红，许久，低低回应她：

　　“男女情爱过于误事，我这几年只是习武。”

　　苏盈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只感觉天地倒转，整个人直接被他扛起来，扔到了床榻上。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喷吐，他轻轻磨蹭着她的脸颊：

　　“既如此，娘子为何还不改口唤我一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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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咳咳，肯定会有删减。至于完整版，一路追来的亲们也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