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91、随机应变信如神（1）

　　山色如黛，半轮火红的夕阳沉入西山，苍翠欲滴的树影筛过习习凉风，幽深的林径里，苏盈牵着马，沮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迷路了。

　　荼芜蝶飞到半途，突然不见了，苏盈在林子里转悠好一会，都没找到荼芜蝶的踪影。

　　该不会是被什么鸟给吃了吧？

　　苏盈惴惴不安，没有蝴蝶的指引，别说找极乐楼，她连青木树海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早知道从西州出来的时候，应该多带几只荼芜蝶了。

　　正当她懊丧不已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童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似乎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苏盈心生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声源，发现前方的灌木丛里，真的蹲着个四五岁大的男童，正在聚精会神地绑着什么东西。

　　苏盈定睛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那男童手里捏着的，可不就是她四处都没找着的荼芜蝶吗？！

　　男童小心翼翼地绕开荼芜蝶的脚爪，将棉线绑在它的腹部，然后举着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蝴蝶，蹦蹦跳跳地出了灌木丛。

　　好景不长，他还没走几步远，旁边传来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

　　“小鬼，站住，谁让你捉我荼芜蝶的？”

　　男童疑惑转身，看见一脸不爽的苏盈，双手抱胸注视自己。

　　“这蝴蝶写了你的名字吗？你怎么确定就是你的？”男童年龄虽小，口齿却伶俐。

　　苏盈盯住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蛋，冥冥之中，男童总让她想起一个人，但又不知道是谁，反正就是莫名的眼熟。

　　以及，莫名的……欠揍。

　　不过看在男童年纪小的份上，苏盈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耐着性子道：

　　“乖，荼芜蝶还回来，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

　　“不然……”她威胁般地比了个手刃，朝着脖子一划，恐吓对方。

　　男童似是被吓住了，乖乖将荼芜蝶还给了苏盈。

　　苏盈摸摸他包子一样的小发髻，解开系在荼芜蝶上的棉线，重获自由的荼芜蝶翩跹飞舞了一圈，重新向极乐楼的方向前进。

　　苏盈正打算翻身上马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姐姐留步”。

　　“嗯？”她疑惑转身。

　　细雪般的粉末迎面洒来，一阵天旋地转。

　　苏盈昏迷前的唯一想法是——枉她一世聪明，居然被一个小鬼头给暗算了，真是……丢人丢到流光海的经历。

　　视线重新清晰起来时，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棂，照在乌木地板上。博山炉里燃着沉水香，香烟缕缕，氤氲彻人骨。

　　苏盈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

　　“这里是……”

　　“极乐楼。”男童披着一席宽大的白袍，背对着她，在摆弄着什么纸张和银针。清光冷津津的，映得他如同一个玲珑的瓷娃娃。

　　苏盈尝试着起身，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均被黄金打造的镣铐锁住，而距离自己七八米远的地方，横着数百道漆金的栏杆。

　　她再环顾一圈，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她被关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金笼子里。确切地说，更像是一个鸟笼。

　　连着镣铐的金链冰冷华丽，如四条柔软的长蛇，从鸟笼顶部伸下来，迤逦堆在地面上，虽没有特别妨碍她的动作，却永远限制她走出笼子。

　　苏盈暗骂了一句“变态”，然后问道：“谁指使你的。”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苏盈知道，仅凭眼前的小孩，根本不可能把她带到这里来。

　　男童没有回答，只是专心专意地摆弄着银针。

　　过了一会，他将薄纸板举起来，借着澄澈如水的月光，苏盈看见荼芜蝶舒展开金色的双翼，被银针死死钉在了纸板上。

　　男童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从地板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推开房门准备出去。

　　“小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给我站住！”

　　苏盈彻底愤怒了，荼芜蝶价值千金，被男童给弄死已经够让她心痛了，对方居然还敢无视她的存在，这要搁西州，他早被吊上绞刑架了。

　　男童依然没理她，就在他关门的一瞬间，苏盈气沉丹田，放声大喊：

　　“拐卖温柔美丽，善良可爱，博学多才的小姐姐啦——”

　　她这一嗓子，惊得窗外雀鸟从枝桠间扑簌簌地飞起，男童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好吵。”

　　苏盈瞪他：“不告诉我，今晚谁都别想睡觉。”

　　她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将左手探入衣袖中，幸好衣服没有被人换过，那柄银质的精巧手铳还稳稳躺在袖袋里。

　　“夕颜姐姐说最近楼里缺人，你晕过去以后，她说你是什么异族女子，奇货可居，就让几个哑奴把你带回来了。”男童回答得理直气壮。

　　“夕颜？”苏盈蹙眉，男童口中的这个夕颜，莫非是极乐楼的楼主？但她并不记得自己和这号人物有过节呀，难道真的像男童说的这样，纯属自己倒霉？

　　无数个念头在苏盈脑中飞快地闪过，不过她来不及细想，眼下还是脱困最为要紧。她抽出发髻上的蔷薇簪子，将尖锐的一头捅入右手镣铐的锁眼，没几下功夫，镣铐就松开了。

　　但苏盈并未直接脱下镣铐，而是将它松松地挂在手腕上。另一只手从袖袋里取出银手铳，往里面填了一粒丸药。

　　“喂，小鬼，你看这是什么。”她冲着男童喊道。

　　男童疑惑地转过身，苏盈举着手铳，故意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对方果然被火铳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她走了过来。

　　“给你变个戏法，你要不要看？”苏盈扬起唇角，两只浅浅的梨涡如霞光微漾。

　　“戏法？”毕竟还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孩，虽然知道面前的红衣女子可能不是善类，但男童还是有些跃跃欲试。

　　“对呀，你把那边的灯给我，我就带你看烟花。”苏盈一指旁边桌上的青瓷灯，循循善诱。

　　男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敌不过戏法和烟花的诱惑，拿起青瓷灯，把它放到栅栏外苏盈能够到的地方，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人不大，心眼还挺多。

　　苏盈在心底轻嗤一声，拖着锁链，朝栅栏缝外伸出手，总算拿到了青瓷灯。

　　灯上的火苗摇曳，她走到距离窗户最近的地方，将手铳的管口穿过栅栏缝，对准窗外，然后借着一点灯火，点燃手铳的引子。

　　“嗤”的一声，如霜天闻鹤唳，五色的烟火一瞬间在深蓝的夜幕上绽开，明亮耀眼，那浓丽的色彩与艳绝的图案，似翠羽欲流，紫蒲与朱草在碧云之下，随风而飏。

　　男童看得目不转睛，苏盈问他：“想不想要这个玩具？”

　　“想。”男童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你过来，离我近一些，我就把它给你。”

　　男童警惕地盯住苏盈，又移开目光，恋恋不舍地瞧着她手里的银手铳，犹豫半天，最后吞了吞口水，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近苏盈。

　　就在他走到苏盈面前之际，说时迟那时快，苏盈一个箭步冲过去，同时扬起锁链从栅栏的缝隙间穿过，将男童整个人牢牢绑在了栅栏上！

　　男童始料未及，加上锁链勒得他身子痛，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哼，跟我斗。”苏盈得意洋洋，冲着男童做了个鬼脸。

　　男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小脸通红得像个柿子，苏盈却置若罔闻，只是攥紧了捆住男童的锁链，优哉游哉地坐了下来。

　　对她而言，剩下的，就是安心等男童的哭声，把那个什么夕颜引过来了。

　　月光渐满，倾泻在地板上，有如清旷冷绝的镜面，鎏金的栏杆映出一道一道的影子，仿佛水波澹澹。

　　没多久，房间外就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大幅大幅的纯黑裙袂，从乌木的地板上拖曳而过，随着对方轻盈的步伐，裙褶似涟漪般荡漾散开，流光银的曼陀罗花尽态极妍。

　　然而，在看到那人半隐在纸窗下的面庞时，苏盈瞳孔倏地放大，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她脱口而出：

　　“——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