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81、可怜无定河边骨（3）

　　看到齐歌的掉头，元黎一挥手，万箭齐发，然而雨点般密集的箭簇里，齐歌未有一丝停滞，太阿剑如薄薄的光幕展开，硬生生斩落无数利箭！

　　在他即将来到军阵之前时，叛军的长.枪闪烁着银光向他刺去，然而齐歌劲贯剑刃，挑开重重长.枪的同时，足尖在马镫上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身来到元黎面前！

　　元黎悚然一惊，随后双腿一夹马背，从齐歌身边掠过。

　　错身而过的瞬间，齐歌挥剑向前，元黎怒而暴喝，双手握刀如山般压下，斩向对方！

　　尖锐的破空声中，剑光如水般流动。然而无论元黎怎样寻找突破口，黑衣青年周身防范严密，竟无一处空门。

　　眼看落了下风，元黎再度发出一声暴喝，长刀铮鸣作响，带着十二万分的力道抡圆了朝他砍去！

　　面对这惊雷般的一击，齐歌仰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随后挥剑斜削向元黎脖颈！

　　绝丽的血泉喷涌而出，元黎坠马！

　　面对元黎的死，附近的夷人士兵始料未及，翌军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首领元黎被诛杀了”，在夷人里引起一阵骚动。

　　趁着敌方军心大乱，齐歌一挥手，高声道：“进攻！”

　　利箭呼啸，铁骑势如破竹，染血的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高昂的号角声划破长空，剩下的一千多名翌朝士兵在齐歌的带领下浴血而战，打得敌军丢盔弃甲，终于彻底扭转整个战场的局势。

　　石溪涧之役，也成了翌朝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由此奠定了齐歌“军神”的赫赫威名，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齐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夕阳仿佛都和石溪涧的流水一样，成为赤血般的猩红。放眼望去，还站着的士兵，不过寥寥数人。

　　遍地的尸体之间，齐歌以剑支地，仿佛一尊静止的石像。

　　终于，有马蹄声哒哒响起。

　　随后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卷起无数烟尘，令赤红的涧水，染上更浑浊的泥土的黄——援军来了。

　　却是姗姗来迟的救援。

　　骑在队伍最前面，墨如深夜的骏马上，一袭白衣仿佛梨花落雪。

　　“没想到齐校尉还活着。”

　　齐歌注视着马背上白衣公子微笑的脸庞，霎时明白过来所有。

　　怪不得未有任何探子通知敌军的突袭，怪不得此次出征的除了他以外，皆为寒门子弟，怪不得从永安寨到石溪涧，明明只需半日光景，整场仗打下来，却未见任何人来支援。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他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刷”的一声，太阿剑尚往下坠着血，剑尖直指对方。

　　颜舜华毫无惧色，只是关切道：“岭南的叛乱还未平定，齐校尉切勿心浮气躁，定要保重身体。”

　　他压低声音：“杀了我，这里的人，死的只会更多。”

　　齐歌与他冷冷对视半晌，终于收剑回鞘，转身朝着白马走去。然而他每走一步，地上便多出来一个血色的脚印。

　　石溪涧一战过后，所剩的夷人溃不成军。六月底，最后一个叛乱的寨子缴械投降，寨子中央立起翌朝的红底黑龙旗。

　　然而面对胜利，齐歌脸上再无一丝喜色。

　　——当初和他一起在石溪涧，围着篝火夜话的士兵，将他们年轻的生命，全部葬送在了岭南的崇山峻岭里。

　　启程返回帝都之前，颜舜华叫住齐歌：

　　“岭南平叛得胜归来，不知齐校尉，有何高见？”

　　齐歌勒住缰绳，却没有看他，语声漠然：

　　“不过毒蛇虫蚁，不足为惧。”

　　“然——”他话锋一转，侧过脸，凝视着他，一字字道：

　　“蛇之毒，或可解。人心之毒，不可解。”

　　面对齐歌话里的嘲讽，颜舜华微笑：

　　“如此，依你之言，蛇毒可畏，却毒不过人心了。”

　　齐歌没再理会他，只是策马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和他保持距离。在即将踏出岭南的范围时，他突然停下来，问身边的人：

　　“从平定叛乱开始，死在岭南的，已有多少人？”

　　“回校尉，已有七万余人。”小兵诺诺回应。

　　齐歌深吸一口气，从马背上跳下来，左臂上仍扎着绑伤口的绷带，他扯下一段白色麻布，扎在了前额。随后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拿酒来！”

　　面对齐歌的命令，小兵不敢有任何犹豫，取下随身携带的药酒皮囊，然后摸出只缺口的陶碗，斟满浑浊的酒液后，递给齐歌。

　　齐歌先是自己饮了一口，随后端起碗，扬手一洒，朝着眼前的苍苍青山，祭奠平叛中战死的翌军亡灵。

　　也是祭天地，祭苍生，祭自己的心。

　　“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还给你们，一个崭新的翌朝。”

　　“终有一日，这天下必将少有所教，壮有所求，老有所依。”

　　“你们的血，绝不会白白流淌。”

　　说完，他站起身，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岭南。颜舜华遥望着玄衣青年的身影，眸光仿佛沉淀着暗色。

　　“齐校尉似乎感慨颇深。”沈临渊在他身边开口。

　　“他自己就是世家之人，既已立足云端，如何屈尊降贵于尘寰？”颜舜华蓦地冷笑，提起缰绳，同样离去。

　　他的身后，岭南的山水依然如来时那样明秀，然而无数葱茏的树木下，不知埋着多少士兵的遗骸。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七月，蓼花渐红，帝都郊外的田埂和河流边，铺开无数的花穗，仿佛舞姬的罗裙系带，为天耀城添上几抹旖旎的胭脂红。

　　作为平叛岭南的战将，齐歌回到帝都的时候，万人空巷，民众夹道欢呼——但喊的名字，却并非他，而是“沈将军”、“颜侯爷”。

　　更无一人，记得岭南战死士兵的名字。

　　仿佛被悄无声息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所幸齐歌并不在意这些，他唯一的想法是见到翌帝以后，如何为战死的士兵家人，讨一份封赏。

　　正当他静静想着心事，突然一个东西从上空扔下，正砸到他的头盔上。齐歌伸手接住，原是一朵盛开的红蔷薇。

　　“有匪君子，赫兮咺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听到上面传来的清脆女声，他拿着蔷薇，在马背上遥遥抬头，正看到楼阁的窗口，红衣明艳如火。

　　那姑娘对上他的视线时，歪了歪头，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