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51、暗算无常死不知（2）

　　苏盈被收押监狱之际，外面亦是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玉清观灭门之事，翌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而大理寺少卿云鸿清经过连日的走访调查过后，终于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不久之前，西州光明圣教的左护法奎琅曾于浮玉山一带活动，似是在找寻碧血玉叶花。

　　牵涉到西州，整个案情愈发严重。正当此时，有人递上折子，洛孤绝的未婚妻苏盈疑似光明圣教前任日圣女。

　　此消息一出，全中庭皆哗然。

　　次日的下午，承剑山庄的会客厅里，除去众派掌门以外，还聚集了颜家、云家的长老，以及大病初愈的颜舜华。

　　正当众人就玉清观与光明圣教一事争论不休的时候，神医谷的少主叶初跟随在大理寺少卿云鸿清的身后，匆匆走进来。

　　一见他，洛孤绝立即上前问道：“阿盈情况如何？”

　　叶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到底是什么毒？难道连你也没办法吗？”洛孤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手心。

　　昨晚他纵使有心护住苏盈，然而官兵众多，自己又是凌霄阁中人，无法与官府作对，加上牵涉到玉清观惨案，终是眼睁睁看着红衣少女被带走。

　　苏盈被关在监狱以后，洛孤绝立即传书给叶初，不料……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

　　叶初叹口气：“此毒远比鬼门昙花更加剧烈，我查遍医书，也未能找到它的来源，我已竭力竭力为苏姑娘清除体内毒素，她虽醒了过来，然而……”

　　“然而什么？”洛孤绝追问。

　　他顿了顿，道：“六识全无，神智混沌。”

　　听到叶初这句话，洛孤绝如遭雷劈，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闭了闭眼睛，指缝间有血一点一滴地打落。正当他痛苦得无法呼吸的时候，师父岳君霖在一旁怒而开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妖女！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情况！凌霄阁的名声，都要被你给毁干净了！”

　　洛孤绝沉默不语。

　　凝重的气氛里，颜舜华一双眸子如最寂静的黑夜，他已经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凝视着好友，道：

　　“是光明圣教做的么？和苏姑娘……有关么？”

　　一连两个问题，洛孤绝终于出声：“我不知道和光明圣教有没有关系，但阿盈，定然是无辜的。”

　　岳君霖沉声道：“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为那妖女开脱了？”

　　“并非开脱。”洛孤绝抬起眼，“我信她，她不会。”

　　仅仅六个字，已经显示出他的坚定。

　　“此事疑点重重，即便苏姑娘确实是光明圣教中人，也无法证明她定然与玉清观灭门有关。”叶初亦是道。

　　“既然无关，为何光明圣教的人能知晓碧血玉叶花的所在？” 云鸿清冷冷开口，“玉清观藏有碧血玉叶花的密室，除去嘉柔长公主与郡主以外无人知晓。即便左护法奎琅真的带人来到玉清观，不知道密室在哪，也很难找到碧血玉叶花。”

　　颜舜华静默一瞬，道：“苏姑娘向来与无心交好，想必……碧血玉叶花的下落，就是无心那时候透露给她的。而她又告诉了光明圣教的人。”

　　两人一番对话下来，云鸿清未有任何确凿证据，却已然将苏盈当做了罪魁祸首。

　　洛孤绝握紧拳头，打断他们的话：

　　“如今奎琅未曾找到，而碧血玉叶花亦下落不明，阿盈也没有说她与奎琅有来往，你们为何如此笃定，就是她所为？”

　　“你如此袒护那西州女子，是否对玉清观灭门一事，也知情？你身为凌霄阁灵飞宗首座，应当知道，你们凌霄阁数十年前，就发生过逍遥宗宗主勾结魔教一事，难道现在是旧事重演？”

　　云鸿清话锋一转，将问题关键对准了洛孤绝和凌霄阁。

　　听见大理寺少卿的话，岳君霖脸色微地一变——苏盈被捕以后，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不待岳君霖开口，洛孤绝断然道：“是我将阿盈从西州带来中庭，若真的有问题，皆因我而起，与凌霄阁并无半点关系。”

　　“听你的意思，你果真如齐光一样，与魔教有勾连？”云鸿清语气愈发尖锐。

　　颜舜华总算出声：“如今玉清观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云大人先别急着追究洛兄与魔教的关系，我相信他定是被奸人蒙蔽。”

　　随后，他又转向洛孤绝：“洛兄，我知道你对苏姑娘一片真情，可……”

　　白衣的公子眸光深沉如夜色下的大海，一字字开口：

　　“无心，也是我未过门，便惨死在婚礼前夕的妻子。”

　　他的语声虽轻，字里行间透出刻骨铭心的悲痛。

　　洛孤绝哑然无语，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官兵急匆匆进来，向着云鸿清单膝跪地：“启禀大人，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云鸿清拧起眉头。

　　对方单膝跪地：“在浮玉山的后林里，发现一名疯疯癫癫的仆妇，可以肯定，她是玉清观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人呢，带上来。” 云鸿清道。

　　等仆妇被带到众人跟前时，所有人无不是皱起了眉。

　　这仆妇蓬头乱发，面黄肌瘦，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异味，听说是在深山里躲了两三天，才被官兵找到的。

　　顾不得脏污和恶臭，颜舜华走到她跟前，蹲下身，耐心地询问她：“老妈妈，你可知玉清观那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而看到白衣胜雪的贵公子，仆妇更加恐惧，不住地往后退，说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血，全是血！死了好多人！”。

　　见状，叶初为仆妇把脉过后，道：“受惊过重，等我为她开几剂安神的方子，歇息几日，应该能够好转。”

　　听见叶初的话，云鸿清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那就暂先将这名仆妇看管起来，等叶少谷主为她诊治过后，再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证据来。”

　　颜舜华站起身，亦是道：“今日的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散会吧。我已命厨房准备了宴席，诸位远道而来我承剑山庄，辛苦了。”

　　因为苏盈的事，洛孤绝并没有什么心情和胃口，于是没有随同他人前往宴席，而是独自一人回了茗汀院。

　　但回去路上，他突然被人叫住：“洛少侠，请留步。”

　　洛孤绝转过身，发现是之前宴会上见过的那名齐家的青年。

　　“我名齐琅，和洛少侠一样，同出齐家。如今跟随武威将军殷启明，在昭天门任职，曾与洛少侠在七绝大会的庆功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洛少侠可还记得我？”对方先做了一番介绍。

　　“有事直言。”洛孤绝态度冷淡。

　　齐琅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过后，方才道：

　　“刚刚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方便多说。其实若想苏姑娘安然无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洛孤绝立即追问。

　　“只是需要一物——引魂灯。”齐琅缓缓道，“齐家的圣物，洛少侠想必定然听说过。”

　　闻言，洛孤绝不由得蹙起了眉，他虽然与齐家相处不深，但也知道引魂灯是自翌朝开国时期便流传下来的，还是由太.祖皇帝亲自赐予齐鸣将军，向来放于齐家的祖宗祠堂内。

　　哪怕是当年云炤遭齐王氏陷害，祠堂起火，首先被人抢救出来的，都是这盏灯。

　　如此重要的东西，想借来为苏盈恢复神智，只怕……

　　“我知道洛少侠与齐家颇有些渊源，但事到如今，如果洛少侠想还苏姑娘以清白，恐怕齐家，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毕竟，苏姑娘能清醒还好，倘若一直浑浑噩噩，又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谋害皇亲，勾结魔教，窃取至宝，无论哪一桩，定下来，都是千刀万剐的死罪。”

　　说完，齐琅便要告辞，然而却被洛孤绝拦住。黑衣青年抬起眼睛，眸光锐利似鹰隼，冷然开口：

　　“这些话，是齐远让你带过来的吧？”

　　“是不是，不重要。洛少侠想不想，才重要。”齐琅微微一笑，径自地沿着竹林小径，远去了。

　　洛孤绝面色深沉，仿佛有什么乌云在眼中翻涌。他不自觉握紧了手，手背上突出的几条青筋弯弯绕绕，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夜半时分，晚宴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大人，颜舜华独自伫立在会客厅外，微风吹着他雪白的袍袖，忽有一人上前为他披上鹤氅。

　　颜舜华也未回头，只是道：“这次苏盈的事，你做得很好。”

　　颜凌眼眸微垂，“分内之事。”

　　颜舜华又道：“那个仆妇，你该知道如何做。”

　　颜凌“嗯”了一声，然后低低地开口：“晚风寒凉，公子还是……多注重身体吧。”

　　颜舜华没有回应她的关心，而是道：“今日有人传报，说是幻花宫的无涯祭司过来了，可是真的？”

　　“现在已经在湖心亭等候。”颜凌回答。

　　颜舜华颔首，随手将鹤氅递给颜凌后，向着碧落湖的方向走去。然而离开前，他忽又停下脚步，微回眸看向身后的白衣女子：

　　“颜凌。”

　　他少见地如此唤她名字，她微微一愣，又听他继续道：

　　“你需时刻记着，你是颜家，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颜凌咬紧了下唇，瞳孔中唯映出白衣公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轮冷月倒映在如镜的湖水里，湖光与月光交融，倍显清寒。正中汉白玉的湖心亭里，白衣的祭司负手而立，衣袂飘然。

　　颜舜华足尖连点了几下水面，待他落定以后，祭司回过身，一双湛碧的眸子宛如翡翠，淡淡地凝视着白衣的公子。

　　颜舜华一拱手：“幻花宫的无涯祭司来访，有失远迎。”

　　无涯并未有寒暄，甫一开口，便切入正题：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带你母亲的尸骨回去。”

　　“母亲已经与父亲合葬。”颜舜华微笑着回答。

　　“这是你们承剑山庄的事，我并不关心。”无涯神色漠然。

　　面对无涯祭司的冷淡，颜舜华依然温文尔雅：“不过话说回来，母亲毕竟是幻花宫的前任司花神女，又是挽音宫主的妹妹，挽音宫主思念妹妹心切，希望其魂返故里，也是人之常情。”

　　“有话直接说吧，我不习惯和人拐弯抹角。”

　　颜舜华抬起眼：“我想请祭司大人帮我救一个人。”

　　“谁？”

　　“和颐郡主云无心。”颜舜华缓缓道，“只要她能醒来，母亲的骨灰我自当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