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末日》霁微阳

4、哀鸣

　　尤青璇突然抬腿，朝门口冲刺过去。

　　她速度太快了，旁边的李晓沃连反应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没有恐惧，也没什么勇气，尤青璇的脑子里空白一片。

　　完全凭借本能，她横过肩撞上易明渊的身体，利用冲势将他带偏，与那怪物透明的轮廓错身而过。

　　她出现得突然，无论是易明渊还是怪物都静止了一秒，趁此机会，尤青璇抓住易明渊的胳膊，拖着他撒腿就跑。

　　身后静悄悄的，怪物似乎没有了声息，但尤青璇知道它正跟在后面。

　　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都有种强烈的第六感，汗毛根根竖直，电击般的酸麻顺着脊椎爬，深刻地明白自己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可她不敢回头，不敢看这一线距他们究竟有多远。

　　易明渊的脚步很沉，大病一场，他身体沉重反应缓慢，即使在危机中尤青璇已经爆发出了极限，他却像个秤砣般拖在后面，始终无法拉开与怪物的距离。

　　她死死抓着他，指甲透过衣物陷进他的肌肉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往前跑，不能停。

　　往前跑！

　　不远了，前面就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坡道，以刚才楼梯间的情况看，这种怪物在黑暗中感官不太灵敏，这是尤青璇情急之中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然而易明渊一点劲都没有，在这螺旋形的陡坡上，尤青璇半拖半拽着个人，连平衡都难以维持，更遑论带着他逃跑。

　　混杂腥味的风已经迫近脑后，尤青璇咬牙，双手抱紧易明渊，带着他侧身一倒，顺着陡坡一齐向地下滚去。

　　地下停车场同样停电，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随着光亮的减弱，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也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还有疼痛，她护在易明渊脑后的手臂快要没有知觉，自己的头也磕在了台阶上，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渐渐坡度减缓，滚动停了下来，尤青璇拼着最后的力气，翻身压在易明渊身上，借用体重压制两人急促的喘息。

　　地下的黑暗极度深邃宁静，她死死捂着易明渊的嘴，自己也努力控制不发出声音。

　　看不到易明渊如何了，他躺在下方毫无动静，昏过去了？有没有受伤？还好紧贴的身体将心跳传递过来，让她知道他性命无虞。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那种本能般的畏惧又渐渐从心底升起，慢慢变得越来越强烈，在视觉被屏蔽的环境中，精神世界被无限放大，尤青璇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来了，沉缓的脚步声正在逼近，还能感受到微小的鼻息。

　　它正在嗅着空气，循着味道慢慢寻找，速度虽缓慢，却仍在接近。

　　尤青璇心弦绷得死紧，糟糕，忘了考虑气味！

　　可之前在紧急通道里的怪物，也没有发现她和李家父子的味道啊，难道是因为血？门诊楼里浓重的血腥味，把他们的气味都掩盖了？

　　眼下停车场里，除了钢铁就是灰尘，两个人类的气息如此明显，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中的腐肉，迅速引来了猎食的秃鹫。

　　它就在背后。

　　易明渊再也跑不了了，连自己的体力也快耗尽，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成为怪物的盘中美餐。

　　尤青璇闭了闭眼，在黑暗中摸到易明渊的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别出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她支撑着爬起来，朝身后大喊了一声。

　　“喂！”

　　声音在广阔的地下空间回荡，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应声而动。

　　尤青璇咬紧牙关，孤身往黑暗深处跑去，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凭着早上停车时的记忆，在车道上拔足狂奔。

　　冷风迅疾划过，尤青璇的腰间陡然被一股巨力撞击，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狠狠跌在一辆车的顶棚上。

　　脆响大作，是挡风玻璃整块碎裂的声音。

　　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总之全身都在疼，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尤青璇还是无法重新站起。

　　已经能闻见一股浓烈的腥臭，深邃的暗中，也许一张血盆大口正向她张开，像是充满了污烂物质的窨井，新鲜血肉在其中发酵腐烂，没人能认清那些烂肉原来是什么模样的人。

　　她也会变成其中之一。

　　还好它追过来了，但愿易明渊不会被发现——最后时刻，尤青璇心里只剩这么一个念头。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敢睁开眼睛，下意识伸出双手挡在身前，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下一秒，大脑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席卷。

　　神经如针刺般开始疯狂跳动。

　　额头的血管鼓胀到快要爆裂，剧烈的痛感侵入头颅，仿佛有根铁棒正把脑浆搅成一团浆糊。

　　尤青璇抱着头尖叫，可有东西的叫声比她还要响还要尖，那是怪物的啸叫，高频声波撕开了静寂，利刃似的反复穿刺过耳膜。

　　本就饱受摧残的精神再次受创，痛苦直接触及灵魂，尤青璇只觉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或许下一秒她就会落进地狱。

　　在神智消散之前，她恍惚听见一声似痛似畏的长鸣，之后一切都沉淀下去。

　　意识脱离，知觉模糊。

　　她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
　　……

　　4月14日，07：47。

　　李金杰目瞪口呆，望着尤青璇向那怪物跑去，他伸手拉过呆怔的李晓沃，推搡着儿子躲到门诊大厅的导医台里。

　　矮身藏在桌下，李金杰兀自瞪着眼睛，他完全想不通也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敢朝着那怪物直冲过去？！

　　“他们往地下车库去了。”李晓沃扒在办公桌边，伸出小半个头张望，“这个姐姐反应很快很聪明嘛，刚才在楼道里，那鬼东西并没有发现我们，说明黑暗能干扰到它们的知觉。”

　　李金杰慌忙把他脑袋按下来，“快别看了，待会儿被发现可不得了！”

　　“等一等……它……”

　　李晓沃使劲拉开他的手，重新趴回桌沿，低哑而急促地说：“那怪物……它在犹豫！你看它的轮廓，明明速度能追上去的，它却仅仅是在跟着他们而已，好像还在保持着距离，为什么？”

　　“别管这些了，那两个人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们得赶快想办法离开！”大厅里的血腥味让李金杰非常不安。

　　“你究竟明不明白！”李晓沃争辩道，“刚才的EMP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战争！是那些生物入侵的前兆！光凭我们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跑多远？必须团结起来才能提高生存几率。”

　　李金杰讷讷道：“那我们也可以跟别的人一起，何必非要跟那两个人牵扯……”

　　“不是什么人都能找的。”李晓沃忍着性子，解释自己的想法，“得跟警方甚至是军队取得联系，在此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要收集食物，要共享情报，危险时刻还得互帮互助，如果对方的人品无法保障，你怎么放心把后背交出去？”

　　李金杰平时再迁就着儿子，此刻也无法认同，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发焦躁难耐，“有那时间组队打怪，我们早就逃出高芝市了。晓沃，不是我教训你，平时你喜欢看那些电影小说，我也不拦着，也鼓励你的兴趣爱好，但你不能把它当成是现实……”

　　“我分得清楚现实和虚构的界限，我承认自己是有点中二病，可我又不傻！”李晓沃握着拳头低吼，“情况特殊，别再抱着你那些独善其身的想法了，只有我们两个，活不下去的！”

　　正争执得火热朝天，一道尖锐的疼痛忽地穿刺过大脑，神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瞬间开始跳动。

　　而后在几秒之间，意识完全空白，李晓沃难以忍受地抱着头，发现自己面对这种无边无际的疼痛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尖叫。

　　在他对面的李金杰也双手抱头，大张着嘴巴，但李晓沃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的，高亢的耳鸣掩盖了所有。

　　不知持续了多久，疼痛又戛然而止，就跟来临时同样突兀。

　　冷汗覆了李晓沃满背，他抱着头惊恐地向四周张望，随着耳鸣消退，听觉恢复，他被一声尖嚎吸引了注意。

　　是从地下停车场传出的，怪物居然折返回来了。

　　它的身躯仍然无法看清，但在它踏过的地方，一团团粘稠的绿色液体洒落在地，瞬间刺啦作响腾起白烟，在地面留下一长串黑印。

　　那是唾液还是血液？看起来好像具有强烈的腐蚀性。

　　李晓沃躲在暗中观察，恨不得手里有个笔记本，能把眼前这一切都记录下来，或许以后会有用。

　　他牢牢盯住怪物，观察它一举一动，看它如疯牛般原地转了几圈，而后继续哀鸣着，埋头撞向墙壁，一下又一下。

　　撞击持续不断，它已经明显虚弱，却还在坚定地疯狂地自我摧残。

　　一直到几分钟之后，它才倒下，原地静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