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末日》霁微阳

3、血红

　　一定发生了什么，尤青璇却对此一无所知，她盯着外面的诡异景象，一遍一遍深呼吸，暗示自己镇定下来。

　　旁边，男孩还在跟他父亲争论，“停在原地才危险，我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待在病房相当于坐以待毙，你看看周围，躲都没处躲！”

　　当爹的或许不太乐意，但嘴上还是一派附和，“行，行，都听你的，好不容易才退烧，别又给气坏了。”

　　尤青璇把窗帘拉上，转过身，刚好对上男孩望过来的双眼。

　　“你现在什么打算？”男孩像个小大人，故意把嗓音沉得很低，不耐烦地扯开父亲拉着自己的手。

　　尤青璇默不作声，拿出手机报警，然而始终都是忙音，她又打了两次电话给父母，仍然没有人接。

　　从昨晚延续到现在的不安终于达到巅峰，她长长呼了口气，收起手机，“我现在去找人，什么人都好，医生护士家属……还有我男朋友，他也不见了。”

　　男孩急急说：“我们跟你一起，人多力量大，还得找点东西防身。”

　　“总比赤手空拳好。”尤青璇点点头，虽然内心并不觉得那真的有用。

　　男孩转身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双手多了扫帚和拖把，他将拖把递给尤青璇，自己本想带着扫帚，却被他父亲抢了过去。

　　“你身体刚好，我拿着，我拿着。”男人讨好似的腆着脸笑，面对自己的儿子，态度竟然比陌生人还客套。

　　真是奇怪的父子。

　　尤青璇与两人同行，说话间得知男孩名叫李晓沃，他父亲李金杰是高芝市有名的企业家，金杰地产的招牌在当地大名鼎鼎，即使是尤青璇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听说过。

　　“丰海医院就是我们公司投建的。”李金杰提到自己的事业，流露出几分自得，“本来觉得这边环境和设备都不错，人也不会太挤，才带着晓沃过来看病，要是跟以前一样去中心医院，哪会碰到今天这种事。”

　　他说话时总挤在尤青璇身侧，小心翼翼不沾到地上的血迹，又时不时出声提醒李晓沃。

　　那孩子一对小眉头越皱越紧，可能顾及有尤青璇这个外人在，他始终没有吭声。

　　尤青璇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前面就是护士站了。”

　　护士站前的四方大厅很空旷，只在中央摆放几株绿植用作装饰，顺着四周的墙脚设置了许多长椅，平时这里人来人往，许多病人和家属都喜欢在这里休息聊天。

　　但眼下整个大厅寂静无声，血迹交错在中央，根本看不出源头来自哪里。

　　忽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爆炸轰鸣。

　　音浪如震雷般一波一波往外扩散，入耳后也仍然没有停止，继续往更加遥远的方向传递。

　　随着这阵爆鸣，走廊里的灯霎时熄灭，朝阳的光只能照亮窗边一方角落，空间立刻昏暗下来。

　　与此同时，电梯间传来一声响。

　　“叮！”

　　停电后，电梯自动开门，血腥气扑面而来，地板上、墙面上满是黏黏糊糊的猩红，但整个轿厢里空无一物，连个残肢断臂都没有。

　　尤青璇一阵反胃，连忙背过身不想再看，拿出手机又试了一次报警，但这次连手机也罢工了，屏幕根本点不亮，听筒中一片死寂。

　　李金杰站在背后，焦躁地挠着头，“这事不对劲，不可能停电的！医院里为了保证手术安全，必须配备独立的紧急发电系统，尤其是丰海医院，设备很先进，安装的时候我还来看过。”

　　“难道是EMP？”李晓沃想到什么，忽然倒吸口凉气。

　　尤青璇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问道：“EMP是什么？”

　　“是电磁脉冲，一种可以摧毁电子设备的武器，多半用来打击敌方的机动和通讯系统，爆炸波及的范围内，所有带电子元件的器械都无法使用，但是对人体不会造成太大损害。”

　　李晓沃连连叫了两声，像是多年粉丝终于见到了偶像真身，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激动，终于有了点十几岁小孩的模样，“我也只是在科幻小说里看过，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实弹效果，这样的范围这样的强度……天啊这也太超纲了！”

　　他话里的深意成功让两个成年人变得更加严肃，沉默片刻后，李金杰先开口，“我的车在地下B2层。”

　　尤青璇却反对，“现在的车都是电脑中控，如果刚才的爆炸声真是晓沃说的EMP，车肯定也没办法开动，除非能找到纯机械构造的手动挡，但这样的车已经很少了。”

　　李晓沃把两手揣在病号服兜里，看向尤青璇，“徒步也很危险。”

　　“但也更灵活。”尤青璇仍然坚持，“你们不觉得太安静了么？任何响动都有可能引起注意，我们得保持隐蔽。”

　　“倒也没错。”李晓沃耸了耸肩，一副水来土掩的镇定样，“总而言之先往外面走吧，尽量找人多宽敞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反正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但愿如此。

　　失去了照明的紧急通道漆黑一片，荧光指示牌的亮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三人摸着墙，贴在一起慢慢往前挪，尤青璇在最前，李金杰在最后。

　　从三楼到一楼会有六次转折，每次转折一共十八级台阶。

　　被密实的黑暗包围，尤青璇在心里默数着阶梯，但还剩最后两次转折时，她忽然听见楼下的门响了。

　　消防门本来就十分沉重，吱呀推开，又咚地一声关上。

　　继而是一阵尖锐刺耳、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刮动，又像是有人在挥舞钉耙，齿刃刮蹭过墙壁和栏杆。

　　“吱——”

　　“咔——咔哒——吱——”

　　尤青璇屏住呼吸，拽住身边两人，慢慢蹲下身缩成一团，把背脊靠在楼道的墙壁上。

　　旁边李晓沃紧紧贴着她，也做出同样的动作，男孩皮肤冰凉，还带着冷汗的湿黏，她估计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全身都紧绷到极致的状态下，感官也变得尤其敏锐，她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一颗心脏几乎要弹跳出来，咚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得刺耳，她不禁伸手压在胸腔外，生怕那东西也会听见自己的心跳。

　　紧接着，她脸颊边划过一道冷硬湿凉的触感。

　　那似乎是个硬壳状的东西，纹路凸出，非常粗糙，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尤青璇按捺住身体一切本能，不敢想，不能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可糟糕的是，那东西停了下来，刺耳的吱声也不再持续，它似乎感觉到什么，正试图在黑暗中探查。

　　在应急指示灯的幽暗绿光下，什么也看不见，但危险的存在如此真实，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尤青璇已经憋气到缺氧，紧紧握着手里的拖把杆。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更高层的楼上忽然传来消防门开合的动静，继而是混乱的脚步和呼喊，有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多人正顺着消防通道冲下来。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它破窗冲进来了！”

　　“快跑！快下楼！”

　　被惊动的“东西”忽然一顿，继而吱呀声再次响起，它开始移动，速度很快，声音向楼上疾驰而去。

　　确认它已经离得足够远，尤青璇猛然憋出一口气，一把捞起蹲在她身旁的男孩，再摸索着扯过瘫在地上的李金杰，一手拖一个，不管不顾地往楼下飞奔，刚才还想用来防身的拖把和扫帚统统扔在身后。

　　楼上爆发出一阵惨叫。

　　“下面也有！”

　　“后面追上来了！”

　　“救命……啊！”

　　尤青璇用肩膀撞开一楼的消防门，大步奔了出去，她不知道背后的楼道里正在发生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离那里远远的。

　　一楼大堂也早已成了血窟，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但无论是她还是李金杰父子俩，全都径直踩着血迹跑了过去。

　　三人埋着头，安静而沉默地狂奔，但大门都已近在咫尺了，三人的脚步又不约而同停下。

　　门诊楼外的空地上，有一块区域明显跟别处不一样，如同纯度极高的水或冰构成的事物，是透明的，但仍然可以看出界限的边缘。

　　是隐身！

　　这种怪物的隐身状态能把自己变得完全透明，从而躲藏在环境之中，甚至连阳光都只能投射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如鬼怪般的倒三角头颅、镰刀状锐利而长挑的指爪、血盆大口中满是匕首似的尖齿……

　　很明显，那东西并不是地球上任何的已知生物！

　　它的身形若隐若现，小山般的躯体恰巧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他们无路可走了。

　　一股热血倒冲回头颅，瞬间尤青璇的心跳都停滞下来。

　　这倒不是为自己，那怪物还没有注意到这边。

　　它正专注于站立在面前的人类男性，透明轮廓缓缓接近，几乎贴上了那人的脸。

　　那道身影尤青璇熟悉无比，白色T恤，深蓝外衣，黑色休闲裤。

　　是易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