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细水长流的青春》镟以

51、第三十三章 天地两茫茫

　　路遥躺在病床上，眼前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忿忿。他拿起个苹果咬了一口，整个病房就听到咬苹果的清脆响声：“你们不要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好不好？”
　　若果刚想说什么，病房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白苏瑾拖着个麻袋走进来：“路遥，你的信。”
　　若果和路遥都瞪大了眼睛，白苏瑾揉揉肩膀：“收发室的老伯现在当我是仇人一样，我真无辜，又不是给我的信。”
　　半天，路遥说：“也好，可以促使学校改建收发室那栋楼，我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情。”
　　白苏瑾白了他一眼：“你们出钱修啊？！”转头见若果脸色不好，“若果，怎么啦？这两小子欺负你？”
　　路遥赶紧撇清：“我可没欺负她。”
　　白苏瑾转向秦远：“那肯定是你，说，怎么欺负我姐们儿啦。”
　　秦远面无表情：“她觉得路遥在自杀，我是帮凶。”
　　白苏瑾看看若果：“那么严重？”
　　若果气不打一处来：“明明知道自己的膝盖受伤，还积水，居然打了封闭上场，还打满全场，你是不是自杀？你是不是想一辈子都不踢球了？”
　　路遥轻声对秦远说：“她不是不追究这件事儿了吗？”
　　若果瞪着眼睛：“那时候你伤成那样，追究什么？现在你红光满面，不是还要在床上待半年吗？慢慢算，不是我跟你算，是听璇。”
　　“路遥？你要在床上呆半年？”苏瑾很吃惊。
　　“别听她吓唬人，我只是半年之内不能剧烈运动而已。”

　　若果走出病房，秦远跟了出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若果莫名其妙地看着秦远，从刚才到现在，他居然一句话也不说。突然，若果一个踉跄，秦远一把拉住她：“你小脑有问题。”
　　若果一时气结，这家伙，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就骂人：“你大脑有问题。”
　　秦远貌似挺认真：“那你肌体机能有问题。”
　　这家伙还真杠上了，若果不打算理他。
　　“为什么你老摔跤？你应该做一次彻底检查。”秦远继续说。
　　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还是在说反话，眸子很认真，语气却漫不经心。
　　沉默，还是沉默。若果觉得沉默得有些让人发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听到自己涩涩的声音：“你……准备走了吧？”
　　“嗯，可能吧。”
　　“可能？你还没决定吗？”
　　已经决定了，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回到广阳的当天，秦远见到了李飞扬，还有传说中的德国球探。
　　“这位就是赫尔格，我在电话上跟你提起过。”
　　秦远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带着孩子般神情的蓝眼睛老头，不大能和传说中那位覆雨翻云的大手笔球探联系起来。
　　“Hi”老头腮帮子鼓鼓的，“中国的大白兔奶糖真是好吃。”
　　秦远看着老头满足的笑容，听着李飞扬的翻译，点头示意。
　　“小伙子，真人比电视上还帅！”老头拍拍他的肩膀，“要是能笑笑就更帅了。”
　　秦远轻声对李飞扬说：“你确定他是个球探？”
　　李飞扬咧着嘴：“你放心，他不会拉着你去好莱坞，何况德国也没有好莱坞。”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老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放进嘴里，秦远才看见他的两个衣服口袋全是鼓鼓的。
　　秦远点点头：“我愿意去试试！”
　　“宾果！”老头很开心，不过此时眸子里却透着冷静，“萨尔茨堡红牛在欧洲算不上什么，但在奥地利联赛却也是新贵，进来上升的劲头很足。目前他们正为下赛季的欧洲联盟杯资格努力，这也是他们希望寻找一个可以轮换的守门员的原因。但是，请你记住，他们现在寻找的并不是主力。但如果你想去德甲，你必须要坐上主力的位置。”
　　秦远抿着嘴，认真地点点头：“这些情况我都考虑过了，谢谢您的提醒。”
　　老头掩饰不住的满意：“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优秀的守门员尤其应该如此。小子，我看好你！”又对他眨眨眼，“你有成为梦中情人的潜质。”
　　老头又用德语和李飞扬说了几句，李飞扬一脸无奈地跟他说着什么，老头瞪着眼睛，很坚持的样子。
　　李飞扬苦笑着对秦远说：“他说他看好你，不止是球场上的价值，还有球场外的价值，还让我给你找个好经纪人。我跟他说这些都还早，他说我不关心你。”
　　老头走之前，突然转身，蓝眼睛定在秦远身上，说了几句话。李飞扬说：“他说你让他想起一个人。”
　　秦远奇道：“中国球员？”
　　李飞扬点点头：“他是一个天才，可惜生不逢时。他曾经在一场比赛中连过7人，几乎凭借一击之力将球送进了球门。当年如果有他在的话，中国队应该已经冲进世界杯了。”
　　“那为什么他没在国家队？”
　　“有很多原因，哎，中国特色。”
　　秦远心领神会：“为什么我们都没听说过？他叫什么？”
　　李飞扬犹豫了很久，吐出两个字：“雷骜。”
　　秦远抿紧了嘴，眸子变得深沉。

　　八岁，因为踢球绝食送进医院，妈妈，那时的姑姑告诉他，他生命中看见的第一个足球，那个被无情没收的五岁生日礼物，是姑父送的。姑姑抱着他，眼神深远，他踢球很厉害，你就跟他一样。那时，小脑袋里满是对“姑父”的幻想。
　　十岁，小秦远扑出了所有人的射门，正得意洋洋中。一个男人走过来，冷峻的眸子一扫，“我踢你守”。五次射门，没有哪怕一次扑出，男人很认真地看着他：“踢球天赋是不够的，懂吗？”眸子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让秦远的心里很温暖。小秦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消失在漫天的彩霞中。
　　十二岁，那个孤傲的男人再次出现，拿着最新款的足球。“喜欢这个？”他扬起手中的足球，秦远点点头，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家里是绝不可能买给他。“五个球，扑出一个，这个就是你的。”五个球，秦远扑出了两个。足球，连同一双球鞋扔给他，秦远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傲气的男人。男人摸摸他的头：“不错，有进步。”秦远心中竟然有种被最看重的人表扬的喜悦，看着男人冷傲的眼睛里的一丝丝温情，他不禁笑了，想说什么。这时候，爸爸过来了，男人转身快步离去，回头的那一眼，一直出现在秦远此后的梦里。
　　十六岁，参加世界中学生足球赛之前，秦远遇到了瓶颈。他发了疯一样地在球场上加练，结果是状态越来越差。有一天的热身赛，他失误并犯规，送给对手一个点球，受到了教练严厉的批评。秦远一个人坐在球场上郁闷来着，一瓶水递过来，抬头一看，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两人并肩而坐：“守门员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脚，“需要这里，但也不是最关键的，”他指着脑袋，“最重要，最关键的，是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守门员，最重要的是自信！”秦远看着他冷静的眼睛里炽烈的光芒，认真地点点头。
　　十八岁，母亲的葬礼，无数次梦中对他说自信的不羁男人再次出现，可是再没有满脸的傲气。他跪倒在地恳求“见她最后一面”。面对秦家“老佛爷”的恶意羞辱，他一脸伤痛，“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结果还是被轰了出去。远去的背影，让秦远有心痛的感觉，但是，更让秦远痛心的是，他竟然承认是他害死了妈妈。
　　“老佛爷”的话一直在耳边，如果不是他嗜酒，如果不是他跟人踢野球，如果不是他逞能，就不会有那场大火，妈妈也不会离开。最离谱的是，妈妈出事到葬礼，他竟然一直不曾露面。之前秦远根本不相信那些话，可他当着所有人面亲口承认“是我害了她，不该去踢那场球，我该死……”。
　　从此，在秦远心中，这个男人，就是害死妈妈的凶手。

　　“你果然在这里。”
　　他一回头，看见若果跳跃的笑容，和夕阳交汇着，散发出迷人的光芒的。
　　“他们说你不在，我就想着可能在球门里。”
　　“有什么事儿？”
　　若果一愣，非得要有事儿才能找他吗？
　　秦远瞟了她一眼：“白苏瑾又托你当说客？”
　　若果摇摇头。
　　“路遥？”
　　若果摇摇头。
　　“你们高校联盟做专访？”
　　若果脸一黑，起身就要走，“当我没来过。”手却被捉住，秦远深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人的心。
　　“我说错话了？”充满诱惑的低沉声音。
　　“没有。”你没有说错话，是我来错地方了，若果别过脸去。
　　“我……周六走。”

　　若果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自从秦远说了那句话以后，她总觉得神情恍惚，脑子一团浆糊。直到走进首都机场的那一刻，她才清醒过来，这不是做梦，秦远真的要走了。
　　对于这次出国踢球，秦远和李飞扬都希望能够低调处理，所以仅仅告知了几个人。林萧大运会后直接返回韩国，展杰加盟的海城队原本的主力后腰受伤急召他归队参加周日进行的中超比赛，只剩下跛脚路遥来送行，当然还有恩师李飞扬，和嚷着要做秦远经纪人的赫尔格。
　　若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人寒暄，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感觉自己是多余。仅仅是因为他那句话“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来了，注定又是一次自作自受。她叹气，也罢，看看中国足球未来的希望吧。李飞扬，秦远，路遥，还有未曾来到的林萧和展杰，这些人，是能支撑起中国足球的脊梁吧。不会再让人戳着后背说，都是一群软骨头。那么一瞬，若果突然很期待，这些人的中国足球。
　　“白日做梦？”略带戏谑的眼睛。
　　若果瞪秦远一眼：“是啊，我做梦都想你赶紧滚蛋，少个瘟神。”
　　秦远认真地看着她：“咱们能有一天不吵架吗？”
　　若果心跳加速，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以为我喜欢跟你吵架？还不是你，每次那么无聊。”
　　秦远轻轻颔首：“我是挺无聊。”黑亮的眸子，带了一丝笑意，如黑宝石散发出迷炫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有。
　　若果望向那双魅惑的眸子，深不见底，黑到极致，却蕴含着丰富的层次和莫测的变幻，让人琢磨不透。恍然间，若果从他寒潭般的眸子里，看见一条路，一直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秦远伸出手：“德国式的告别。”
　　若果伸出手，握住他大大的手掌。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有利，有着厚厚的老茧。她很想将他的手翻过来看看，不知道他的掌纹是什么样的？
　　“你们这搞得像井冈山会师一样。”路遥在一旁笑着。
　　“我们这是无产阶级革命友情。”秦远眼睛一挑。

　　终于，要进关了，秦远推着行李进去。他一身深蓝色运动装，挂一个斜挎运动包，蹬一双白色运动鞋，配上挺拔的身材，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听到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若果竟然有些心喜，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她又有些心疼。
　　快要走进去的时候，秦远回头挥手。恍然中，若果看见他的笑容，难得一见的笑容，如北冰洋的太阳，却如此灿烂夺目。
　　秦远转头，手一推，脚步挪动，慢慢走向安检。他走过安检门时，报警器响起来，机场人员用安检器上下检查，他抬起手来。若果突然就有种感觉，他要飞翔了，马上就要起飞了；而她，却留在陆地。从此，天地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