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93、第 93 章

　　十方遍寻 第六
　　若说百里诺之前只是满腹疑惑，现在则是从巅顶到脚心都充满疑惑。他想问沈冲天，问他如何取得郝隐的信任，问他如何躲过迫害，问他这么久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有家丁在身后一步不差地跟着，他什么都不能说。正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过来，恭敬道：“沈公子，老爷吩咐，说是夫人回来了，让公子马上过去。”
　　沈冲天点点头：“知道了。百里公子出来放风也够久，该送他回去了。送一身与我一模一样的衣服给百里公子。”接着又瞥了百里诺一眼，“虽说不出房门，可也穿戴整齐些，如此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哪像军中出来的。”
　　百里诺无他法，只得边走，边回望沈冲天，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却只看到沈冲天平静深邃的眼神，未掺任何答案。

　　郝隐和无念一左一右坐在堂中，沈冲天走进去时，郝隐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无念根本没理沈冲天，只是扭头问道：“老爷所说，不会就是此人吧。”
　　郝隐拈须笑道：“是啊。我都没想到，魔界确实暗藏人才。老天给我君仙界送来这样一个宝贝，差点就错失，幸亏我多问他几句话，才知晓此人才情。”
　　无念提醒道：“此人可是沈冲天，不比别个，乃是那边有名的‘小灾星’、‘小魔头’，天下第一不可信之人。”
　　郝隐扭头向无念：“夫人初来时，我不是一样相信夫人人品与献计。如今百年过去，正是仗着夫人的主意，本帅修为又增长几重，身体也越来越好。因此本帅想着，君仙界也好，魔界也好，只要是真心投奔本帅的，只要他有一颗赤诚之心，想要报效天下，这天下终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夫人可还记得，在你搜检出他的随身物品中，有一份舆图，那是魔界大军的布防图。正是靠着这份舆图，还有他的连环计谋，我君仙大军终于摘掉免战牌，痛痛快快大胜几场，不但把之前逃跑的战囚重新收归囊中，连带将那边军队逼退到大平原尽头，眼见着就要进天庭大门，已经逼得天帝打算修和了，阴厉老头也无计可施。只消再战一场，便能替你报仇雪恨，你说此事可好不好。”
　　无念这才转身向沈冲天，问道：“你干的？”
　　沈冲天点头：“来时，我说我在君仙界混口饭吃，仙姑不信。不知仙姑因何一心认定我要向着那边。就是那群得道之人，不管认不认识我，异口同声唤我‘小灾星’，全都瞧不起我，排斥我于仙家世界大门之外，丝毫不予我方便。当年正是那群得道之人，从上至下，合谋制造冤案，害死我师父，阻我成善修行之路，却将仇恨引向东经略神。事后仍旧是那一群人，知我急迫想要复仇，趁我因东经略神出关事故，再一次制造冤案，却将罪责污名一起泼向我，害我在三界无法立足，多年以来东躲西藏，未尝一日安定。仙姑请想，他们害我至此，我为何还要帮他们做事。既然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我若不倒戈相向，与他们几场灾祸，岂不辜负这‘好’名声！”
　　郝隐劝慰道：“夫人无须多虑，是我自作主张，留下他的性命。我曾细细考问他，才知他竟然真的领过兵，也是几经杀伐之人，对于兵法战事，张口即来，寥寥数语，就将此番大战各方情势分析地极为透彻。而且他还与北海冷氏不共戴天，你说可巧不巧，怎么那白凤一族的仇家都聚到一处来了，这是天要亡他啊。听他说，阴厉的幼子冷翼杀他妻子，被他一路追杀，夺命取首级。北海的嫡长孙，就是那个冷月影，借他和你的矛盾两方算计，从中渔利，却害他被三界不容。这些事你也听说过吗？”
　　无念见所说句句属实，唯有点头。
　　郝隐心满意足叹息道：“如此大才，失之难再得啊！虽说我也喜欢他那一身天生的至阳气，就此浪费确实可惜，不过每年两次各处进献的年轻人，也足够用。干脆就留下他在身边，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是好多年都没遇见如此称心得力之人。”说完向着沈冲天一笑。沈冲天也报以会心一笑。
　　无念见到郝隐眼中的华彩，才知自己出门的这段时日，沈冲天竟将事情完全反转。如今郝隐一心维护他，单凭自己已回天无力，只得咽下苦恼，堆砌笑意，对着郝隐拱手道：“那就恭喜老爷了。”
　　沈冲天借机言道：“夫人才归家，必定与大帅有许多话要说。若没什么事，冲天就此退下。”
　　郝隐问道：“让你去看那个囚犯，怎么样？”
　　沈冲天恭敬回答：“重伤，未死，还有几天喘气。大帅给的毒药，已经依着大帅的令，喂他吃下，卸他的气力，消他的修为，只在十日内，到时就真的仅仅是一只鸟了。”
　　郝隐边听便冷眼挑向沈冲天身后的府丁，见他们对沈冲天所言不住点头，这才满意道：“很好，你下去吧。”

　　深夜，沈冲天穿戴整齐，没有一丝困意，守着一壶茶在房中稳坐自斟自饮。忽然房门被打开，无念带着一个心腹侍女出现在门口。
　　沈冲天坐着没动，只歪头朝外看看，笑谑道：“这一回不是夜闯闺房，换成夫人夜闯老鳏夫房间，意欲何为啊。”
　　无念吩咐心腹侍女道：“守在门口。”接着便径直进了屋，直面沈冲天：“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沈冲天嬉笑道：“夫人闯入我的房间，问我要做什么，这话应由我来问。是不是那个糟老头不够使的，来寻我了？”
　　无念恼道：“恶贼！你在老爷面前混淆是非，刻意讨好，是何意图。”
　　沈冲天拈起一碗茶，放在唇边轻品淡尝，神色淡然道：“第一，我所言的前尘恩怨句句属实，没有混淆是非。第二，仙姑说我刻意讨好郝隐。试问进这府中的，但凡有机会，谁人不是如此，不去讨好主人，难道讨好下人不成，我也只想活命，倒是仙姑多虑了。我不挡仙姑的路，仙姑也不要挡我的路。”
　　无念冷笑道：“谁会再信你的谎话。”
　　沈冲天眼中忽现冷意：“不然呢？跟其他年轻人一样，被那个老鬼榨取真气，再活生生拆解成一血一肉，生投进炼丹炉，炼成一颗颗元丹，就因为这一身阳气而丧命！”
　　无念得意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敢这样说，不怕有人报与大帅？”
　　沈冲天毫不畏惧：“仙姑今晚来找我，就不怕我报与大帅？门口那几个所谓‘保护’我的家丁，已经被仙姑解决了吧。你我去郝隐面前对质，凭口才打动，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无念低头，无奈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冲天凝视无念，痛心道：“刚你还说我是狐狸，我若是狐狸，你又是什么。无念仙姑，你的心肠竟如此狠毒，就为了你的地位稳固，你就枉顾那么多无辜人性命，百余年下来，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无念回怼道：“这些人也不是我害的。就算是我，我百余年伤害的人，也比不过‘狼王’手上的杀生债更多。沈冲天，你要是敢在这里生事，敢阻我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冲天不回答，扭头望向房间一角的更漏，慢慢回问道：“你说的是今日，还是以后？”

　　无念这才察觉不对劲：“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沈冲天手中茶碗忽然被捏碎。他左手执一块锋利的碎片，几招闪过无念，躲在她身后，抵住脖颈。沈冲天歪头悄声道：“多谢仙姑百余年武艺未见长进，更谢仙姑替我解决掉门口的眼线。”
　　无念忙唤心腹：“快去叫人！”
　　沈冲天制止道：“仙姑真想让郝隐知道，你深夜闯我房间吗？”
　　无念转念一想，又唤心腹：“别去。”
　　沈冲天手中的茶碗碎片已经划破无念的皮肤，深深抵进肉中，抵住喉咙，早漓漓地淌下一股一股血来。他指挥无念：“叫你的人领百里诺过来，敢带过来一个帮手，我让你立时毙命，说到做到。”
　　无念无奈，只得忍着痛命令道：“听见没有！”
　　很快，侍女带领同样穿戴齐整的百里诺回来，果真身后没有任何人。
　　沈冲天面无表情注视着，口中悄声道：“真乖！”同时，趁着无念注意被分散，瞬时腾出右手，在耳环上一擦，射出毒针，心腹侍女立时倒地。沈冲天对着无念的耳朵，低声道：“你以为收了我的兵器，我就无能为力了？不听话，下一个就是你。说，我的东西在哪？”
　　无念实在没有他法，只得从腰间隐袋摸出红色香囊，慢慢抬手。
　　沈冲天过目，欢喜道：“百里兄弟，接过来，我们去牢房。”

　　一路上，沈冲天命百里诺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狼头小匕首，他顺势替换下手中的茶碗碎片，自语道：“还是这东西用着顺手。”
　　到了牢房门口，看守见白日间情形突变，沈冲天居然挟持着夫人，不结何故，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听沈冲天一声吩咐：“打开牢房！”看守忙乖乖一路畅通各道门，从院子里直通到关押冷月影的牢笼。沈冲天仍旧挟持着无念不放手，身后跟着百里诺，步步后撤到牢房最里。
　　百里诺小声提醒：“冲天兄弟，后面没有路了。”
　　无念忍着伤痛尚顾及讥笑：“前面一样没有路。你也知这里使不出修为，故拿着片破茶碗吓唬人，府里兵丁马上就到，放开我，我还能替你说情。”
　　沈冲天不为所动，朝着牢笼中大声唤道：“冷月影，‘小灾星’来了！拼尽你的本事，带我们三个出去。”
　　牢中的白凤凰顿时睁开双目，一声长唳作为回答，顿时扇动翅膀飞在半空，空中应势忽起一阵旋风，卷动稻草尘土，将牢房内刮得四下昏暗，人在里面根本睁不开眼睛。趁着混乱，白凤凰一只爪抓住百里诺，一只爪抓住沈冲天，沈冲天手上牢牢抓住无念的胳膊和衣领，几个人一路冲出牢房，飞上半空，很快消失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