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89、第 89 章

　　十方遍寻 第二
　　进入大帐，沈冲天见到大小将领虽形色各异，穿戴却颇有仙家风度。军中统领在上面中间独坐，神色威严，不错眼睛地盯着他一步步进去。统领也是多年得道之人，最近与仙界的对垒也使他见识到诸多知名仙家。可是眼前这人，目测年纪不算大，修为也没多高，这副模样，这身打扮，更是未闻未见。
　　统领问道：“沈冲天是吧，师从何处？”
　　沈冲天回答：“青城道人。”
　　统领点头：“哦。原是他的高徒，久仰。”
　　沈冲天打断：“我在师门中只是个替大家烧火的，十分靠后，名单上也未必有，你肯定没久仰过我。”
　　统领的话被噎回去，只好问道：“你有什么情报？”
　　沈冲天故意卖关子：“我若说出来便再无价值，此命也将终止，不若不说，先与统领细细商讨此命与情报皆价值几何。”
　　统领忽然大笑：“小小年纪如此狡黠，由此便可推知仙界风气。”
　　沈冲天低头亦笑，忽而抬头道：“若是我说，我此番为冷月影而来，意图出其不意救走他，以应《兵道》之言，‘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统领由此又可推知出仙家何种风气？”
　　统领忙低头看一眼那边知府送来的文书，抬头远远望一眼沈冲天：“这话可不像一个烧火小童之言，你究竟是谁？如实说出来，兴许我能留你一命。”

　　沈冲天按照心底编好的话，细细讲述道：“我幼时也曾亲随家人上战场，也曾身披小小甲胄，也曾手持利刃亲取敌人性命，丝毫未见胆怯。家人也曾欣慰我终能承袭祖训父志，将来必为朝廷一大才。可惜未满二十岁，亲人不复，家道败落，留我孑然一个，参破机缘，上山欲求长生。谁知师父只看我一眼，张口就说我面相不妥，命运多舛，此生难圆满，亲人至交亦受累，莫说上山，就是躲进炼丹炉里也无用，无论如何不肯收留。是我跪在山门外整整三日，以诚心打动师父，才得进门。但是师父从来只让我做粗活，未教授我任何东西。我惟有一边烧火，一边将心底记忆翻倒出，反复温习，留意众师兄谈话，关注天庭情势，指望有一日受师父重用，也能安然还乡。”
　　“这次接到天帝御旨征召，师父带领一众山门弟子出征，除去几个本分看家的，连我等粗使的亦带出来，随军效力，我才终得机会下山，见到外面世界。谁料山中一日，世上一年，凡间岁月早变，家乡不识。我空活二三百年，一事无成，越想越觉心灰意冷，被俘后就降了，来到这边大营，依旧无人赏识，连兵籍都不能入，被派去喂马、烧火，不知何时是尽头。就在前几日，大营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火烧大营粮草，放跑战马，劫了战囚帐，将帐中二十多仙家全部救出去。我等无名小辈自然无人提及，也无人照管营救。因此我多个心眼，趁着当时营中大乱，又是火、又是烟、又是惊马，又是乱兵的，两边都顾不上我，就跟在一众仙家之后，偷跑出来。”
　　统领问道：“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何不往回跑，去寻你那师父、同门？”
　　沈冲天忿忿道：“回去做什么，仍旧劈柴烧火、看守香炉？我死也不甘心！在这边大营数日，一位兄长对我提起过大柳树，还说君仙界与外面仙界不同，这里一视同仁，不问门第，不分资质，均细心教导，量才为用。我才铁定心思涉险越过大柳树，一路翻山越岭，终于来到天弁城。本来开开心心，想着终能有个好归处，岂止碰上个只看衣衫不看人的店家，照旧受他的轻视，与我些剩菜馊饭。我心中不忿，与他争辩几句，就被他率先告了官。”
　　统领打量着沈冲天的模样，寻思一番，才发话道：“既这样，你就留下吧，也不用你喂马烧火，跟着其他兵士一起操练。如今大战，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有真才实学，锋芒藏不住，早晚自有你显露的时候。下去吧。”
　　沈冲天长吁一气，终于平安留在军营中。

　　自此后，沈冲天跟着其他兵士，白天操练，夜间巡逻防守。经过十来天，他便将军营的一应情况摸透熟记于心。可是他遍寻军营，都见不到冷月影的一丝痕迹，沈冲天不免怀疑自己寻错地方，可眼时已入军营，再想去出须有个稳妥之计。
　　守夜时，沈冲天与一众军士闲聊，自然避不开此次大战。沈冲天对战势一无所知，尽量少说话，避免被识破。军士们逐渐聊到战俘的身上，谈论着仙界与君仙界各位仙家的轶事，打发漫漫长夜。
　　沈冲天不动声色地问道：“咱们这边捉住几个天庭大官了？”
　　军士们七嘴八舌道：“哪有什么大官，都是外围散仙。真正的天庭大官、天帝亲信都在大帐中，没出来呢。”
　　沈冲天面上憨厚问道：“冷氏的大世子难道算不得一个，这一场大胜之后，想必咱们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军士们纷纷嘲笑道：“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哪里来的结束，快别做梦了，这会儿结束了你干什么去，仍旧出去替人家烧火去？再者说，捉住冷月影算什么，当不得吃又当不得喝的，没甚大用。要不是咱们统领憎恨冷月影到骨髓里，听说对方派出他做先锋，拼死拼活上书自荐，势必要活捉他回来，仿佛谁在乎那群鸟似的。听着个个显赫的不得了，也就是唬唬人罢了。你要真有本事，就使个计谋，把主帅无尘道人抓来，到时功劳也得了，战事也结束了。”
　　沈冲天假装毫不相信：“我曾在大营里都没机会见识到，你也不过是个外围巡防的，仿佛真上战场活捉主将，亲眼见过冷月影跟无尘天尊似的。”
　　那个士兵急脸争辩道：“怎么没见过。你问问这里面的，哪个没见过。活捉冷月影那日，我们都去瞧了，真不骗你。看着他就是个粉面小公子模样，听说是因着北海人的寿数都极长，十分不易老，其实是个万年的秃毛老凤凰，母鸡似的，中看不中用。”
　　沈冲天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道：“在哪里，我也去瞧瞧，可使得？”
　　军士们争先道：“怎么使不得，本来就在后面的笼子里关着，随便瞧去。不过，就在你来的前两三日，刚被押解去中极城，这会只怕已经到了。”
　　沈冲天无比失落，仍旧装作天真地样子问道：“中极城，很远吗，多久才能回来让我看见啊？”
　　军士们有些知晓沈冲天那日自荐的话语，纷纷嘲笑道：“怎么，准备着等他回来好救他不成！你可知中极城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君仙界的陪都，押到那边就是为着审讯处决他。随便说说，哄一哄咱们那位统领，留下一条命罢了，还当真认为自己是什么上仙天尊呢。”
　　沈冲天被言语戏谑，便不再搭腔，蔫蔫走到一边。其他军士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也没在意，仍旧谈笑不休。夜色中，沈冲天扭头望着军营尽头的篱栅，陷入沉思。

　　又一次错失冷月影，沈冲天越来越懊恼，如今自己困在天市城的军营中，冷月影却在中极城，生死不知。联想到家中还有凝香和绛纹，当年从冷翼手中仅存下来的两条性命，难道又要因为自己，再次将命交到冷氏的手中不成。沈冲天当机立断，决定故技重施，趁乱离开军营。
　　正当他谋划之际，一位校尉走到他所在营盘，唤他道：“沈冲天，出来。”
　　沈冲天环顾左右，见校尉独独叫他，不知是福是祸，心下暗慌，难道被他们识破了。他趁着起身的功夫，心中快速回想一遍当初所说的谎话，忐忑不安地走到校尉面前，恭敬施礼：“沈冲天在。”
　　校尉什么都没问，只是盯着他，手指一轮：“转过去，我看看。”
　　沈冲天莫名其妙在原地转了半圈，背冲着校尉，不知后面动静，只有旁边军士“吃吃”笑着。
　　校尉点头道：“难怪统领点明要你，确实有几分意思，什么都别拿，赶紧随我过来。”
　　沈冲天更加疑惑，却也只能听从命令。他跟在校尉身后，大步离开营盘，身后军士们更加开怀，哄笑道：“快去吧，你的‘好日子’到了。”

　　校尉将沈冲天径直带到中帐外面，吩咐他：“在这里等着。”说完就离开。
　　沈冲天注意到，此处还有五个军士也等在帐子外。五人高矮不一，但是年纪都不大，也都是一副纤细的身板以及姣好不俗的容貌。不一时，统领走出帐子，命他们六个排成一排，挨个在面前驻足，细细审视。沈冲天从未被人凑着鼻子尖盯看过，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动。统领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这才拍拍沈冲天的肩膀，望身后一指：“你，出列。”
　　沈冲天应声出来，听到统领又是一声，应声走出另一军士。统领这才对剩下四人吩咐道：“你们，回去自己的营帐吧。”
　　沈冲天见那个出列的军士越过统领后背，冲着自己挤挤眼、讪笑笑，不解何故，只得牵牵嘴角，报之尴尬一笑。
　　统领挥挥手：“你两个，跟我进来。”边说边带着他俩进了中帐。统领立在帐子中央，吩咐道：“你两个也算是咱们这支军中出众的，如今正好有个需要你俩效力的机会。统领四方兵马大元帅，郝隐郝大人的寿诞就在一月后，我已备下寿礼，着你两个伙同其他军士一起护送寿礼到郝大人府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别错失了。你俩准备一下，一刻之后出发，一应行李物品均不要带，到了那边所有物件都不会缺的，路上只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沈冲天大胆上前施礼：“统领，属下冒昧有一问，这是要去哪里啊？”
　　统领笑道：“噢，你刚到这边，还不熟悉。郝大人府邸在我君仙界的陪都，中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