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72、第 72 章

　　秋月又圆 第九
　　八月十六日一整天，无念的心似乎还留在游船中，跟着湖水荡漾不休。宴席之上，她觑着眼偷瞧沈冲天，见他仍旧与无毒坐在一处，两人一整晚交杯换盏，嬉笑高谈无羁，并无半点昨晚的影子。看来这个沈冲天真如自己所言，只唤一声“姐姐”，之后一切复旧如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无念心中有种难以名说的失落。

　　终于到宴席结束，沈冲天扶着仙侍走到无念面前，淡淡唤一声：“仙姑。”无念顿觉手足无措，就见沈冲天略低头，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递到眼前，缓慢却极郑重道，“冲天有战书一封，邀仙姑明日与冲天一较高下。”
　　无念顿时呆住，脱口而出：“为何是战书？”
　　沈冲天面无表情：“仙姑以为是什么？其实仙姑也可不应战，只需将身上紫袍给我即可。”
　　无念闻言又羞又恼，怒目而斥：“沈冲天，你放肆！枉我刚刚对你印象改观，谁知你竟如此轻狂，竟掂起我身上衣衫。你我无冤无仇，又何来的一战。”她这一声，回荡在宾客所剩无多的空旷大殿之上，犹如一道滚雷，将还在殿中收拾残局的无怨、无毒，围拢在一处闲聊的小金鸢、飞荧、夏流烟，以及零零散散十数尚未离席的仙家全部吸引过来，呆望着他俩，不知何故。
　　夏流烟见状不对劲，忙上前拉住儿子：“冲儿，你喝多了，莫要生事，跟我回去。”
　　沈冲天一把甩脱母亲的手，在原地一动不动，以双耳环听四周，稳定心神，高声一口气道出：“当年东经略神对先秘神沁风先行污秽之名栽赃，再行残忍杀害，实非天庭御赐正神所为。可惜此案已成定论，再难更改。”
　　众人本以为沈冲天只是醉酒轻狂，谁知忽提起当年事，全部惊愕。夏流烟见情形不好，担心又出事，赶忙再一次拉着沈冲天胳膊，将他向外拽。
　　飞荧毕竟与沁风师出同门，她急着拦住夏流烟，故意高声劝阻道：“此事必有隐情，当着诸仙的面，谅这‘小灾星’不敢撒谎，让他说。若敢诽谤仙家，造谣生事，自有他的劫数，何必管他。”
　　沈冲天继续不慌不忙道：“可怜先秘神沁风，只因当时我就在屋内，她为保我的性命，不但将兵器托于我手，自己赤手空拳对付东经略神，又以身躯挡住东经略神步伐，不使她进屋伤及到我，致使本事难以施展。若非如此，以先秘神修为，岂会败于东经略神之手，致使身死神灭，魂飞魄散。每每思及此，冲天痛彻心扉。冲天身为先秘神弟子，可惜当日修为甚浅，不能有所作为，眼睁睁看着东经略神闭关逃脱，免于责罚。今日，冲天自认学有所得，特来代师门向东经略神之后下战书，不为别的，只为向三界证明，东经略神杀我师，实为侥幸，若以本事论，东经略神差先师何止万里遥。若此举侥幸能为先师报仇，纵使让冲天身死神灭，亦在所不惜。”
　　沈冲天说一句，众人头顶似响一道炸雷，句句惊心动魄。

　　小金鸢见此话太过惊悚，又见沈冲天句句直指师姐，遂斥道：“当日事发，我与南经略神、北经略神一同查勘过，又得陛下亲证，颁诏明示三界。你既知此事已成定论，又何须在此置喙。”
　　飞荧冷言嘲讽道：“‘查勘’一语可不必再提起。前几年忽然冒出的《洗恩录》三界周知，颜面都丢出三界外。谁知今日又冒出个什么东西来。”
　　沈冲天不理会众人，将话语转向无念：“仙姑乃东经略神之女，素闻深得东经略神真传，本事高深，修为了得。敢问仙姑一声，若敢代替家门应战，明日正午，就在此处，你我各凭本事，一较高下。若不敢，劳烦仙姑脱下身上紫袍。我知那是东经略神所遗半幅紫帕变化，此处有事，彼出知晓，我自知会东经略神，请她出关！”
　　小金鸢当即要在徒弟身前拦阻，尚未站稳就被飞荧一把拉出圈子。
　　飞荧低语道：“沁风是名节也没有，遗存也没有，甚至连个好死都没有。‘小灾星’一向鬼灵，没好处的事他未必肯为。况且你听他口气，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是沁风的徒弟，只提沁风与何真，不提师门，你我先不要搅和进这个无底是非中，于自身、师门皆无益，且先静观事态变化。万不得已时，这三个晚辈，还有师门名声，尚等着你来保全呢，这会子急什么。”小金鸢听了，心底计较一番，悄悄后退一步。
　　无怨心中焦急，知此事祸多福少，欲上前又眼睛瞟到妻女及大殿，想起自己眼下职责，左右摇摆不决。
　　无毒当即上前护住姐姐：“当日出事时只我在身边，姐姐相隔千山毫不知情，莫要为难她。你要对决也好，要翻案也罢，只冲我来。”
　　无念见沈冲天与昨晚判若二人，当真认定是自己不慎招惹上“小灾星”，更加认定这人一心想要比试高下而已，暗下决心，定然不能因自己错走牵连母亲及兄弟，亦决然道：“我有何不敢。今日我也知会主人一声，我晚间栖息于此处，不再回沈府。你我明日再见。”说着越过无毒，双手接过战书。周围顿时炸开锅！
　　沈冲天施礼，仍旧由仙侍送出大殿，送回家中，不管身后沸议滔天。他回到家就闭门静养，除了凝香和绛纹在身边服侍，且将师父留下的符篆贴于门上，任何人不得入。一众人无法，只得纷纷劝说无念，可惜无念也一样闭门不见任何人。就在众仙家纷议纷走之时，沈辉得知消息，悄悄走出自己的小院子，寻找来惜墨惜宝姐弟，趁着诸仙无暇顾及，连夜带他俩搬离府邸，远远住回到瑞绮阁店铺内。

　　正午时分，众仙都聚在无毒家中，翘首直直望向大门，两个人影终于出现在无毒家门口。绛纹一身红裙，在半步之后扶着沈冲天手臂，为他引路。沈冲天在前，缓缓迈入院子，大家见他一袭黛青衣衫，敛腰束袖，腰缠龙筋鞭，身负双剑，稳立院中，面上镇定依旧。
　　身后的绛纹环顾四周，低声道：“公子，诸位长辈都在，紫袍子也在。”
　　沈冲天点头：“退后，别伤到你。”说完，俯首深施礼：“冲天来了。”
　　至此，沈冲天细细辨别一下周围人的声响气息，沉淀一口气：“仙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需交出紫绫罩袍，我不伤你。”
　　无念冷笑：“你倒真是执着，可惜为此枉送性命。”
　　沈冲天语气沉稳依旧：“本来仙姑住在我家，我可神鬼不察地偷出来。但我生怕三界因此认定我师门中都是此等阴险背晦的小气做派，丢了师门的脸。”
　　无念咬牙：“你这恶贼，尚知维护师门，我又怎会偷生，背弃家门！”话音刚落，就觉忽然一阵风，自脚下而起，再看沈冲天已将双剑一左一右执于手中，便知是对面的神通，忙抽出宝剑应战。

　　沈冲天以耳代眼，毫不示弱，招式灵活，双剑或分或合，变幻莫测，动作更是敏捷轻灵，如猫扑蝶，看得人眼花缭乱。无念则是单手执剑，循规蹈矩，一招一式，似象群踏原，稳扎稳打，亦步步为营，毫不落后，足见根基十分扎实，也博得众人赞许。若以修行时间论，无念见长，若以悟性论，沈冲天见长，双方各有长短，不知最终谁能胜出。只眼下，两人你俩我往，锋芒毕出，搅动风水沙石渐成漩涡，两人在漩涡中心，死死相抵，招招只取入对方要害，又被对方死命拦截。看得外围的人个个屏息静气，紧张万分，不知该夸哪一个，也不知该担心哪一个。
　　二人对战许久，无念见普通招式比划难以取胜，心生一计，欺沈冲天目不能视，忽右手将剑朝后猛地一收，在掌中化作一条大蛇。紧接着无念手臂平伸，大蛇顺手指正正地扑向沈冲天颜面。沈冲天听闻宝剑风声而动，正好将他引到无念面前，此时他惊讶风声消失，只在瞬间，大蛇张口露出尖牙冲了过来，沈冲天感觉不对劲，慌忙抬右手一挡，大蛇立时缠住他手中黑剑，被无念一个用力向后抛在一边地上，沈冲天只剩左手白剑。
　　无念微微一笑，自认为得逞，顿时将大蛇收回手中，蓄力又直击沈冲天左手，却忽觉被一股力绞住。抬眼才见沈冲天只在眨眼间右手从腰间摸出一道亮银软鞭，软鞭紧紧缠绕住右手腕，两人互不相让，拧成一股力道，你来我往如拔河一般，都奋力向后扯，立时僵持住。
　　就在此时，沈冲天左手一松力，无念借由自己的力道向后踉跄一步，急忙站稳，却见沈冲天借用自己方才招式，顺着软鞭直扑到自己身前，大喊一声：“来！”抛在地上的黑剑闻声而起，越过无念身侧，被沈冲天听到剑声，腾出的右手一把接住，顺势横划过无念脖颈，左手跟上，将白剑向上一挑，只取面门。无念吓得向后急撤步，软鞭缠着紫绫罩袍的袖子，带动罩袍脱离身体，一齐掉在地上，罩袍变作小小半幅手帕。
　　沈冲天侧耳细细察觉到龙筋鞭落地微声，上前弯腰，不客气地捡拾在手，顺着龙筋鞭向下，捋出紫帕，道一声：“多谢仙姑！”自己双剑归鞘，开心唤道：“绛纹！”将剑向应声处一抛。

　　无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眼睁睁看着沈冲天将一副双剑都抛丢出去，径直拣起地上的帕子，她只觉此人愈发诡异难猜，难道对方真是个登徒浪子不成？孰料沈冲天步步行动超出无念所思所猜，他紧接着向上一捋左袖，露出里面缚在前臂的一个剑套，从里面抽出一把金色短剑。旁边观战的飞荧霎时惊呼，众仙也终于明白，沁风的兵器究竟落在何处。
　　沈冲天不顾外面喧哗议论，口中默念诀，短剑随之放出万道光芒，护住身体，他持短剑迅速扎向左手的紫帕，紫帕在金光下顿时化作齑粉。
　　沈冲天抬头向天默默念叨道：“东经略神，你的仇家寻来了。”
　　果然数声之后，沈冲天就听到半空中一声质问：“沁风后人何在？”
　　沈冲天慢悠悠道：“东经略神，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