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215、第 215 章

　　鼙鼓动地 第四
　　天帝并未告诉沈冲天，他所去那三处潜藏何种风险。沈冲天依着往日习惯，不带一人一马，单独深入，果不其然被妖邪察觉。百十妖邪循着沈冲天的踪迹，从背后偷袭，将他团团围困住。沈冲天饶是心底机警，有些保命的本事，也不抵对方数量众多，源源不断补充兵力，到底负伤。
　　沈冲天心底估量着，担心若僵持下去恐性命不存，无奈学一个乌龟保命大法，收回手底下的本事，屏息静气，悄悄激荡起一丝黑烟。妖邪受鲜血感召而至，其实目不明耳不灵，仅靠着邪气气味辨别敌我，渐察觉不到沈冲天身上的仙气，只剩一丝浑噩黑气时，便将他认作同类，不再攻击。
　　待妖邪慢慢退散，转而向他处寻找，沈冲天拖着伤躯，缓缓爬至光明处，眼见上面天空渐趋净朗，这才收回黑气，从腰间摸索出一张符，拼尽残力拘来本地巡游金甲神。金甲神于此事上也是见怪不怪，幸而沈冲天伤势不算太重，于性命上无碍。不过率兵赶来的金甲神副统领也捎带来一个消息，天帝新下的谕旨，非常时期，为提防臣子之间相互串通，无公事不得来回串见。
　　沈冲天顿时大惊：“这叫什么话，我总要回家呀，让我拖着一身伤，可往哪里寄宿！”
　　金甲神副统领恭敬道：“天庭朝臣中似秘神与天尊这等的，也非一处，幸好大家或有府邸，或有庙观，或有山林道场，各回各家就是。非常时期行权宜之计，一旦违背圣意，令天庭对秘神生出不好的揣测，岂非辜负你老往日的一片忠肝赤胆，若不小心惹上不干净的，岂非连功劳仙箓都难保。秘神硬要回北堂山，末将职低言微不敢硬劝，就是南方天尊那边也未必敢收留。要末将说，秘神当立下决断，毕竟秘神身上的伤也不容耽搁。”
　　沈冲天泄气，只好令金甲神一路护送他回尹水畔的秘神府。
　　谁知到了秘神府外，又是另一种光景。秘神府外面的结界已破，就连半山遮蔽府邸的云雾都不见，小山、府邸全都暴露在仙界之中，大白天的，秘神府大门紧闭，外面尘土狼藉，一个看守传话的都无，竟带出几份落魄相。金甲神上前叫门，连扣十数声，终于从大门上开了半张脸面大的一个小洞，一双眼睛朝外望望。见是金甲神，那双眼睛忙缩回去，就听里面一阵忙乱，大门终于敞开一半，里面的家下人也才见到家主，慌里慌张又打开另一半，迎了上去，接下家主。
　　沈冲天负伤不能起身，由两名金甲神抬着一顶软轿送回来。他伏在轿子里，虽看不到外面，一双机敏耳窍早将动静听个一清二楚。直到家下人送他至卧房躺好，听着外面金甲神已走远，沈冲天才开口问道：“这里可是遭难了？”
　　侍从一边替他除衣擦洗，敷药疗伤，手边不停顿，嘴里犹愤恨应着：“来了好些天兵，说咱们府里不该外设结界，一旦藏匿反贼，里面一个都不能赦。不但毁了结界，驱散雾障，还将府邸里里外外胡乱搜索一番，从你老的卧房，到底下灶台、马厩一概没放过，能翻倒的全翻倒出来。你老放心，他们没搜出要紧的，只有天尊留下的一些字纸，几封旧书信。就这他们还说谕旨明言，朝臣不能私通，秘神府藏着南方天尊的书信，不像话。我等辩驳道，‘此言岂非废话，天尊与秘神乃是夫妻，丈夫身旁有妻子笔迹，算什么私通’。谁知那些天兵不理会，只道‘周天皆是如此，怎个就你家特殊’，到底带走了。”
　　沈冲天叹息道：“这话未必虚假，只是可怜雷仙官他们。出来时哪想到这一重，他们必是在天尊府遭了劫难，后事怕是难料。”

　　第二日，侍从们看沈冲天伤势稳住，神色尚可，却眉间堆积起不倒的丘陵，担心沈冲天心思积郁，不利养伤，忙不提那些颓丧话，关切问道：“听外面说，你老是在东海被妖邪所伤，东方天尊府里那些个将士不是挺厉害的，为何不助不救你老？”
　　沈冲天讥讽道：“东方天尊府自闭门户，将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推一个干净，谁肯出去救我，救我干什么。四海皆传当初妖邪攒聚祸害东海是我所为，北海空了，西海遭殃了，这话能从哪里而起。东海那群将军巴不得外面妖邪将我吃干净，省下他们的事呢。”
　　与近侍们聊了几句，沈冲天许是负伤所致心气懒散，亦许是难见妻儿，十分没耐心烦躁起来，没来由地高声唤管家。管家听唤，一路小跑着来至家主面前听训。
　　沈冲天赌气道：“从来没觉得家里这么多人，叽叽喳喳的听得心烦。传我的话，我要清静养伤，不需这么多人服侍，反正外面情势越来越不好，有家人同门多年未见的，趁这时节出门去见见面，今后什么情形谁也难料，能不能再见还不一定呢。家中上下人口，五去其四，留下五分之一即可，你掂量着办。我乏了，留下两个倒替服侍，其他的都散了吧。”
　　管家骤听此话，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家主吩咐不敢不办，当即从素日近身服侍的下人中，点派出两个稳重不失机敏者留在沈冲天身边，预备随时听唤。出了沈冲天卧房，管家立时叫人，将家中所有下人唤至一处，依家主命令安排去留。这些下人无职无品，不受天庭约束，似出巢的燕子四散开去，也将沈冲天在东海遇妖邪负伤，东海无人去救，凡此种种乱七八糟事越传越远，越传越乱，播散得满仙界皆知晓。
　　秘神府人口所剩无几，勉勉强强看守住家门，供给一家上下吃餐热饭，冷眼看去四处还算洁净，仅此而已，处处难闻人声，属实是清静不过，正合沈冲天心意。沈冲天不去管外面是乱是治，一心在秘神府修养，待神志体力能支持，唤来府里文书，将他口述撰成奏折，送往天庭复命。
　　外面的话早乘风飞入天宫，天帝又得沈冲天奏折，详细了解个中始末，宣来文惜宝，细细叮嘱道：“你的义父在东海出事，按礼你该去探望，可你是朕身边人，不能头一个违反旨意，幸好沈冲天伤势不碍性命，待修养调息一阵，返回天庭后，你再去探视询问吧。今日你代朕走一遭东海，询问一下当日情况。切记，伤你义父的不是东海将士，莫要用强。”
　　文惜宝住在天宫外，远比天帝更早得闻风言风语，将自己与东方世界种种疏远，将义父受伤全都怪罪在东海那些将士身上，天帝白白苦心叮嘱。今日得了圣旨，文惜宝更加得意，以为问罪之机到来，当即点起部下现有的三百将士，寻思一番，剔除其中精英，又筛下寻常稳妥、办事得力的，最终只剩七十九名浑散之人，着甲执兵，他自己则手捧圣旨玉令在前领路，浩浩荡荡奔东海而去。

　　文惜宝到了东方天尊府，果不其然没见到无毒，倒是现有的十四大将均在，齐刷刷出来迎接圣旨，似一排山墙堵在文惜宝眼前，见之使人愈加嫌弃。文惜宝不见无毒，心中愈加不满，依旧矗立，略抬眸扫视前方一众人口，开口即挑声高问：“你家天尊呢？”
　　诸位将军见文惜宝今日不同往昔，遍身朝服，身负鸦色长弓，腰挎宝刀，身后跟着百十甲胄着身的兵士，进得门来，也不唤“二叔”了，也不似寻常与诸位将军寒暄嬉闹，张口就是“你家天尊”，更听闻他阻拦芨儿小姐不使归来，断无毒最后一位亲人门路，凡此种种，分明受人挑拨，心中早存下不忿之气。内中一位将军亦学文惜宝语气，答道：“我家天尊养病，不方便见客，这些日子都是吩咐我等代天尊料理各方事务，将军有话只问我等便可。”
　　文惜宝当即挑眉，怼了回去道：“圣旨到，如陛下亲临，岂能以客待之！里面的话更是与你们说不着！要东方天尊亲自来接。”
　　其中暇将军忽高声道：“左一道圣旨，右一道圣旨，我家天尊日日在家中坐，真是日日祸自天降，索性明言，又要处置谁，挨骂挨罚挨打，大家心中也有个数。”
　　文惜宝讥讽道：“诸位觊觎天尊的位子，欲窥天意，先照照模样再说。我与你等说不着，要么立就叫你家天尊出来，要么我进去亲寻。”说着，拔步就要往里走。
　　诸位将军当即排成人墙挡在文惜宝前面。
　　文惜宝立睛怒喝：“大胆！”身后兵士得长官暗示，当即齐刷刷拔刀。
　　闶将军赶忙拦住，恭敬赔罪道：“实话告知将军，天尊此时真不在府里。听说外面妖邪又起，白鹿秘神来东海查访却被妖邪所伤。天尊担心其中有些阴谋，借东海之手，伤害秘神，却害两处不合，断多年的情意，更担心天庭责备，因此拖着病躯亲去查访根由。不期将军到来，还请将军略待一待。”
　　文惜宝嗤道：“亲自处理妖邪？我就说寻常妖邪如何伤的了白鹿子，里面果真藏着个大的。”
　　璞将军责问道：“此话什么意思？”
　　文惜宝不屑道：“没什么意思。陛下原让我来问一问东方天尊，看来诸位将军已将话讲明白，不须再问。就依着闶将军的话，天尊‘亲’去处理。”
　　闶将军一见文惜宝误会，吓得忙拦道：“将军千万不可！”
　　旁边暇将军急躁，顺着闶将军的话，却会错意，径直喝令道：“不可令他们走了！”一声令下，本来关门闭户操演的无数天尊府兵士霎时聚集，将前厅团团围困。
　　文惜宝大惊：“果然要造反。来人！”
　　文惜宝身边尽是些平素喜好招惹事端的，今见此情形，无一个劝解，尽数朝前凑，立时也将文惜宝与御旨玉令守护在中间，一手执刀兵，一手执符篆，如刺猬成球。双方战火一触即发。

　　可惜无毒此时真在外面，且不知去了东海哪一角落中，于府中情形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