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16、第 116 章

　　再入军营 第七
　　沈冲天见事情终不可挽回，只得叹息一番，收拾心绪，整肃仪容，跟在冷月影身后羞惭地慢慢挪去见无尘天尊。
　　天尊倒是乐呵呵的：“终于出来了，箭伤可好利索了？之前听暮华说你有些独到的本事，不论毒药、兵器皆不会伤到根本，现在看你的气色，他没诳我。”
　　沈冲天只得顺着天尊的话，行礼道：“多谢主帅记挂，我已经没事，若有什么任务，尽可悉数委派。”
　　天尊点头：“那正好，你耐着性子站在这里，听老叟絮叨几句。你养伤那几日，我与几位主将商议，借此战事契机重新安排将校位置。你虽无仙箓，无实职，但有本事，我打算将你提拔为主将，接替暮华之前的位置，也就是最末的那个。你可有异议？”
　　沈冲天木然道：“末将多谢主帅赏识。”
　　天尊接着言道：“莫要着急，等我说完。自此后，你代替暮华，暮华接替青城道人，还有许多，不一而足。这番调整，你是变动最大的。虽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但是青城道人两番交战皆被俘去，空劳其位，不谋其职，也是无用。我冒着风险将你提拔上来，不过是不忍浪费你一身才华。可你没有仙箓，我依旧无法约束，这军营于你而言一如往常，想来就来，拔脚就走。你可想好，若能坚持到战事终了，便接令就职；若坚持不到最后，趁现在就走，我不留你。”
　　沈冲天一脸无所谓：“事到如今，天尊可否明示，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免我日日空等得心焦，耽搁正事。”
　　无尘天尊与徒弟相视一笑：“原来你一直惦记这事。实言相告，此番有人保下你的命。那一晚，错本不在你，也是我师门教导无方。我若赌气杀你，我那两个徒儿也回不来，倒耽误别的事，伤害别的人，反正你这些年你也领教了放纵心性之过，索性就留下你吧。”
　　沈冲天毫不迟疑道：“那我留在军营。”
　　无尘天尊好奇道：“纵使你与老叟、与暮华熟识，也不必如此轻率，倒叫老叟不敢信你了。”
　　沈冲天面无表情：“天尊此言差矣。非是要天尊信我，而是我要不要信天尊。天尊想要留下人才，须有个留人才的态度，若是与对面那只大黑狗一样，我又为何一定留在天尊麾下。凡两军对垒，主帅或是惜才，或是杀才，或是弃才不用，凡种种皆有先例，不足为奇。既然天尊方才都说不杀不弃了，难道不该更加珍惜些个。”
　　无尘天尊被沈冲天言语绞缠的一时无话可说，只好面露笑颜道：“既如此，沈冲天上前接令。沈冲天，即刻起，接任中路军主将，领飞荧、夏流烟、沈惜墨、文惜宝四名副将，麾下校尉三十，各级士兵五万四千人。‘小灾星’，这一回如何，可满意了？”
　　沈冲天正欲接话，忽然，传令官从外面进来，打断三人言谈。传令官朗声恭敬奏报：“主帅，魔界大营派遣使者，送来一封信。”
　　无尘天尊立时吩咐：“请进来。”

　　使者进来，递上书信。天尊边拆信，边听使者奏报：“我方主帅得到消息，不日将有几位仙界女子，依照旧例入我君仙界联姻互亲。不知贵方可否得到消息，主帅命我特来告知。”
　　看到无尘天尊点点头，使者接着言道：“如今双方战事正酣，本不该以此事打搅。只是仙界女子入君仙界，势必要经过此地，穿行于大柳树下方可。因涉及到双方营地及战事影响，小人忝然暂代主帅前来讨天尊一个示下。此旧俗本意为着两界和平而设，经由贵方缈云真仙与君仙五老牵线，两界主人批准，事虽小，其意却非凡。我家主帅秉持诚意，不愿此战断了两界交好，也是为着贵方女子安危着想，欲借此契机休战数日。双方以目前土地界限为断，维系现有秩序，护送几位女子直到君仙界中。待此事成，再约定交战时机。不知天尊意下如何？”
　　沈冲天闻言，当即故意高声喊道：“贵方主帅当真小气！哪一次你来我往之后不是休息整顿数日，这一次又有何区别。还口口生生提及‘诚意’，若真有诚意，土地界限得失不论，何妨将所俘我仙界几员将领悉数放回。待联姻女子走后，我们约定时日，重新来过。”
　　使者侧目，凝视沈冲天。
　　无尘天尊忙维护道：“这位将领年轻气盛，使者勿要上心。不过他这番话原也没大错。”
　　使者质问：“这便是天尊的意思？”
　　冷月影当即代答道：“贵方此番提议不错。仙界与君仙界同源而生，虽说后世有诸多分歧，然分中亦有合，双方联姻、求学、互市，纵使战事亦未间断。这回也是一个契机，既是为着将来双方前途，也是为着我仙家女儿的安危，暂时休战，实乃贵方仁义之举，我等感激不尽。贵方既有此心，何妨更进一步，你我双方互换战俘，以全他们师徒、父子、夫妻团圆。假以时日，你我双方重新约定，再决胜负。”使者知冷月影身份，又见他说话有理有据，一时才平复心绪。
　　无尘天尊朝着徒弟点头赞许，回复使者道：“烦请使者将我方提议带到，望贵方细斟酌，有劳了。”

　　使者将无尘天尊回信并冷月影这一番话带回魔界大营，那边一商量，竟也同意。双方几番往来终于商定，待联姻的几位女子离开大平原进入大柳树结界之内，无尘天尊为示诚意，派遣大弟子冷月影，率领一小队人马，亲送战俘到魔界营中，双方于魔界大营中交换战俘。冷月影欣然领命。
　　魔界大营共有三处，一座大本营，外围两座较小的营，如双星伴月，向北直指仙界，对内则护卫大本营及后面的魔界。前几日仙界大胜，拔除东向一座小营。如今交换战俘选在西向小营中。
　　冷月影带人到了营门外，恭敬递上书信，早有等候在此的将领带他进入营防，一路从大门直到校场内，魔界人都早早等在里面。双方分列校场两边，冷月影站在队列最前，凝聚全部神思，只是盯住对方持戈列阵，一举一动。十余仙界将领俘虏，似赶羊一般围聚在中间，被紧紧护卫着。
　　魔界西营主将站在最前，与冷月影寒暄数语，互派人员递上文书，依着清单点齐双方战俘，一个不错。冷月影为示诚意，先将战俘交于魔界，魔界亦紧随其后，将所俘仙家交还到冷月影手上。一切过程还算平稳，冷月影暗松一气，率小队转身刚要离开，忽然指尖下感觉到微弱的风势，继而风势越来越强。冷月涛暗叫一声“不好”，定是魔界人闭门捉贼！他急转身招呼随行人马，团团护住刚到手的仙家战俘，全员列队应战。
　　就在这时，校场内的魔界人群忽乱作一团，不再顾及冷月影的仙家人马，而是纷纷倒戈转身面向里，将刚才的列队变成一只坚固的大桶。冷月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风势越来越强，从冷月影和众仙家身后越过诸人，直逼魔界军士。风裹挟着砂石、落叶，越聚越多，将魔界众人紧紧卷住，由人群围成的大桶也越收越紧。而魔界人群中央，忽然升起一片杀戮之声，与风声连成一片，如号如唳，如哭如泣，听得人毛骨悚然。
　　冷月影不明就里，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多久，对方人群中间骤然升起一道霹雳，“咔啦”一声，在半空裂开，惊破天际。冷月影正疑惑间，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更大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冷月影终于明白，是仙界人马杀过来了。他当机立断，指挥手下分作两拨，一拨人看守保护战俘，小心步步后撤，另一拨人跟着他亮出兵器，从外围杀入刚刚还彬彬有礼，互问寒暄的魔界队伍！
　　魔界战营里外皆是敌人，仓皇不知如何应对，被冷月影寻到时机，逐一攻破防守，直杀到人群内部，这才见到一个熟悉的消瘦暗色身影。
　　冷月影奋力杀出一条通路，想方设法来到沈冲天身边。沈冲天边手下厮杀不断，边得空扭头，开心道一声：“多谢。”
　　冷月影可没这份好心情，连声责问：“你来做什么！”
　　沈冲天轻松回答：“杀敌啊。”
　　冷月影急迫道：“你别胡闹。”
　　正说着，就有一队仙界人马杀到，将魔界人团团围拢，一并歼灭。为首的不出所料，正是文惜宝和沈惜墨。
　　惜墨先一步来到冷月影和沈冲天身边，喘息甫定，却同沈冲天一样满脸开心道：“秘神，爹爹。遵爹爹的令，部下兵士分成两路，由祖母和北经略神率部在半空埋伏，我同弟弟率部在地面埋伏，同时听讯号攻营。多谢秘神将营中主要人马羁绊在此处，外围防守空虚，我等才能趁其不备，拿下此营。秘神不须忧心，外面有北经略神接应，阻挡住前来应援的魔界大军。我现在就带人护送秘神及诸位仙家离开，这里由弟弟殿后收拾残局。我代弟弟问爹爹一声，这些战俘如何处置，难不成再俘回去？”
　　沈冲天仍旧只有一言：“就地斩杀。”
　　冷月影仍执兵器在手，拿兵器指着对面一对气定神闲，得意洋洋的父女，半天只得一句：“你们，唉！”

　　仙家大营中并没有刚换回战俘的欢喜，气氛异常严肃。无尘天尊少有的满面怒气，立在中帐一言不发，冷眼扫视底下。冷月影和沈冲天并排跪在地上，垂着头，亦是不发一言。一应副将仙家都在帐外，忐忑不安地低头垂手，悄悄探听消息，不敢轻挪一步，妄吐一字。
　　半日之后，无尘天尊才发声，声不高，却难压抑下满腔愤怒：“说吧，那些副将不敢做主，到底是你俩谁的主意，是否合谋？”
　　沈冲天抢先道：“主帅，是我一家的主意，跟冷月影无关。”
　　无尘天尊挑眉道：“你的主意？他带队，若真毫不知情，你又如何能混进队伍中。”
　　沈冲天不慌不忙：“他率领那些人马，带着那些战俘，只在前晚点卯清数，也没一个一个凑进脸面细查过，不过换身衣服跟着就去了。”
　　无尘天尊大惊，底下这人竟能心细胆大若此，细琢磨下，也是自己并徒儿失察，才使沈冲天有机可乘。懊恼之际，无尘天尊的语气也弱了一二分，训斥道：“身为主将，竟然如此莽撞，擅自行动，不计后果！”
　　沈冲天急忙解释：“天尊放心，我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莽撞行事。其实那日魔界使者递送书信时，我就想到了，这几日一直筹划来着，否则怎会一举攻破。”
　　无尘天尊当即驳斥道：“你还有理了！交还战俘是这边提出来的，却被你利用大做文章，还拔下他一座营。传出去，我仙界的仁义德行何在，会被传为百世笑柄的。战囚呢，交到谁手上了，此番务必好生看守着。”
　　沈冲天嘟嘴道：“战事死生攻守，阴谋阳计轮转，何来德行！哪个施行仁义的，以胜为美，以杀生为傲，将攻城略地视作功劳。我刚来时就说过，后面不过几十里，只要将那几十里拱手送出，不死不生，不废不怨，才是仙家世界大行仁义之道，才是百世笑柄呢。天尊也不必再担心我在军营中蹭吃蹭喝。”
　　无尘天尊一指沈冲天：“你！”
　　沈冲天轻松道：“至于战囚，倒不用天尊费心再去想着仁义交还，全都没有了。”
　　无尘天尊闻言大怒，刚起的惜才之情一扫而空，厉声训斥道：“沈冲天！你以为你没有仙箓，我奈何不得你，还是倚着战功，我不敢奈何你。身在军营，自有军法军纪。你身为主将，不服号令，私自行动，使上行下效，军纪枉废。出主意是你，挨罚也是你，罚军杖一千，校场中吊十天，以儆效尤！”
　　冷月影一直未敢搭话，听到这番处决，立即分辩道：“师父！沈冲天虽有错，看在他接连拔除两座大营，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过这次。这次是弟子审查不严，弟子愿分担罪责。”
　　无尘天尊鼻中“哼”一声：“若不是因他有本事，有功劳，只怕就打死他了。功过不能相抵，错就是错。你也别忙替他认罚，沈冲天初来时，你怎么说的？将他划拨你的麾下，行止在你身边，由你教导，你就是这么教导，这么看着的，他就在你身边行动，你竟一丝未觉察出来！沈冲天擅自行动，隐藏在你的队伍中，是你审查失职，两罪并罚，杖一千，一起领罚去。剩下的，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副将、校尉、兵士，此番护送战俘，拔除敌营有功，按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