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4、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快六点半了。虽然不是寄宿制中学，早读一向是七点开始，但学校一向要求非值日生六点五十到校。空出来的十分钟用来收作业。

　　提起作业，陈柠只想一头撞死。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作业什么的都抛到了一边。要是不在交作业之前补上，今天早读绝对没法舒舒服服地坐着了。

　　她匆匆套上校服，抹了把脸，提着书包就想跑。结果被爷爷叫住了：

　　“喂喂喂，你不吃饭的啊？”老头子嘴角耷拉着，很明显不高兴。

　　她差点忘了，在爷爷心里，三餐中少一个就像是丢了半条命。小孩子不吃早饭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她凑过去撒娇卖乖，给爷爷一个熊抱：“就一次好嘛，爷爷，我要迟到了……”

　　“胡说，现在才六点半。”

　　她是绝对不敢跟爷爷说要早点去补作业的。爷爷是退休的老教师，什么都可以忍，孩子“不好好学习”不能忍。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本该昨天晚上写完的作业拖到了今天早上……陈柠默默地坐回餐桌前吃饭。

　　于是早读她“光荣”地被罚站了。还是排成一排靠墙站到教室外面去“丢人现眼”。

　　如果是以前在爷爷谆谆教导下长大的，根正苗红的17岁陈柠，估计得羞愧地抬不起头来。然而28岁的陈柠丝毫不以为耻。只是站一个小时比坐着要累得多，而且还不能补眠。

　　一排垂头丧气默默背英语课文的人中，陈柠是唯一一个抬着头还东张西望的人。就像是一排垂着头的高粱中露出一棵跟着太阳摇摆的向日葵。

　　他们教室外的走廊是开放式的，可以把楼下尽收眼底。“向日葵”左摇右摆，东张西望，看到了夹着书拿着水杯，慢慢悠悠正朝教学楼走过来的英语老师。刚想把视线收回来，看到一个穿着古早的初中部蓝白校服的男生从后面追过来，跟英语老师说着什么。

　　蓝白校服常出现在各大电视剧中，好像是中国中□□动式校服的经典款。但其实在他们学校，初中部的蓝白校服是各个年级吐槽的重点。

　　既肥又大，又没有看点好吗？

　　陈柠戳戳旁边的人，“哎，那个是咱英语老师她儿子吗？还是来问题的初中生？不至于吧……”

　　曾哲凡靠着墙垂着脑袋睡得正香，猛地被她戳醒了，脾气不大好：“不知道。”又继续睡过去了。

　　陈柠一点也不生气，“哼”了一声继续探头探脑地瞅英语老师跟她儿子。

　　结果那小孩一抬头，引得英语老师也要抬头望过来。陈柠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去，把视线集中在手里的课本上。

　　英语课代表选择走艺考之路，去学播音了。于是陈柠走马上任。

　　课代表这个职位，即可以说是班委，也可以说不是班委。看上去成天忙里忙外，累死累活，吃力不讨好；却又是直接接触老师，掌握着全班的作业。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于是陈柠开始了每天英语课之前往办公楼跑，英语早晚读之前往办公楼跑，晚自习之后也往办公楼跑的日子。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还要找老师拿各种早晚读材料，收交各类作业。

　　英语课代表可以说是陈柠最接近“权力”的一次，然而她没感觉到“权力”的妙处，只感觉到分身乏术。但时日久了渐渐习惯了，就在起先的左支右绌中适应下来变得游刃有余。

　　那天晚上一场梦之后，接连好几天陈柠都梦见自己的未来，或者也可能是“前生”——谁知道呢。

　　梦境非常真实，她能感受到自己是梦中现实的一部分，喜怒哀乐都发自肺腑。但毕竟也只是梦：每天早晨刚醒的时候，对梦的记忆仿佛是清晰的。随后记忆飞速消减淡化，等她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几乎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残留的只有一种模糊又动人的感觉。对梦中的人和事的切肤的感觉。

　　清醒过来脱离了梦的她，就像是个普通的17岁高中生，除了常常在不经意间窜进脑子的一些画面。她从没有去过海边，却记得自己和谢依婷、迟姿在海滩上奔跑；她没有养过任何宠物，却记得自己的小黑狗过马路时死于车下，自己哭得浑身发颤……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她脑海里，是她记忆的一部分。平时埋于深海不会记起，一旦浮出水面就牵扯着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四肢五骸。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按照时间线规规矩矩生长到现在的陈柠。也许是28岁的自己回溯，也许是17岁的自己预知，或者自己是平行时空可以有机会得到另一种人生的幸运儿。

　　她知道梦中28岁的自己并不快乐。可能是成人的世界快乐不快乐并没有那么重要，可能28岁的自己已经厌倦了独自一人从孤独中找花开，又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心……真正17岁的陈柠肯定不会明白。

　　17岁的自己只想着长大，长大之后去找亲生父母。而28岁的自己明白，不应该把生之希望托付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尤其是抛弃过你的人。过好自己的人生，珍惜眼前才是真理——虽然她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迟了。

　　无论如何，也许正是因此，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她不想让自己再孤零零一个儿了。

　　为免遗忘，陈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梦境记成日记。

　　后来梦却不常有了。仅有的梦里，“男朋友”的出镜率也并不高。陈柠有一次听清了他的名字，醒来后，趁着记忆新鲜赶紧摸到日记本记了下来：大概是“齐军岩”？

　　他约莫是等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才会认识的人，还要等几年才会相遇吧。陈柠带着一种甜蜜的怅惘与期待，全然像是真正的17岁怀春少女。

　　在梦中，陈柠总是努力去看他的脸，但醒来之后，又描述不上来到底是长成什么样。脸型是什么样的来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眼睛什么样来着？双眼皮有点深，其他的也不太清楚；鼻子、嘴巴又是什么形状？她实在说不上来。陈柠实在不善于绘画，专业画画的谢依婷又远在天边——当然即使她近在眼前，也没法仅凭陈柠抽象的描述画出一张梦中的脸。

　　让她记住对方长什么样实在有点过分。因为他在陈柠心里的印象，完全就是一种心情，一种甜蜜的心情。与爱情有关的一切，就是他的化身。

　　但是这份抽象化为实体了。

　　在陈柠穿过来的第三周周一的早上。

　　这周轮到陈柠值日。前一个周日下午有短暂的休息，她大睡特睡，补一补一周缺少的睡眠。良好的睡眠质量让她破天荒地在新的周一早起了。五点多起床，把刚想出门晨练的爷爷吓了一跳，追着她问睡得够不够，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比班里其他值日生到的都要早。陈柠在夏季少有的凉风习习中，神清气爽地举了个扫大街的大扫帚往卫生区走。

　　她们班的卫生区倒是离办公楼挺近，就在学校大门口。

　　现在才六点不到，校门口只零星地进几个背着沉重书包的勤奋的学生。

　　陈柠一眼就看到了齐钧彦——当然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倒不是因为他穿的是土了吧唧的蓝白校服——勤奋是不分年纪的，早早来上学的初中生也不只他一个。也不是因为他在穿蓝白校服的人中长得最高最帅的——虽然他的确是。

　　要说为什么一眼就能看见他，陈柠愿意少女心地解释为命中注定。她本来专心地扫着路边的落叶，就在那一瞬间抬了头，而同样的一瞬间里，他的视线也偏离了原本平直向前的轨迹，往她的方向来。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完整地显露在陈柠视线中，和她梦里那个人严丝合缝地重合上了。

　　就在这种“命中注定”的对视一瞬之后，陈柠决然扔了肩上扛着的竹制大扫帚——天哪，和未来男友在现实中的第一次见面，她居然扛着大扫帚！——冲动地跑到他跟前。

　　齐钧彦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陈柠是想拦住自己，还没等她在自己跟前站稳，就绕过了她继续往前走。目光平视前方，像是没有看到她。

　　陈柠有一瞬间丧气。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干，看来出师未捷。不过按身高来看，他平视前方的确会看不见自己……

　　虽然有点脸热，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重新追上去厚着脸皮搭讪：“同学，你是几年级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又觉得“同学”不太好。也许应该叫“学弟”？啊啊啊，才反应过来，未来男友现在居然还那么小……啊啊啊啊，问得这么直接是不是不太好？

　　齐钧彦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初二四班，齐钧彦。”人就走了。

　　陈柠欣慰地笑了，虽然不知道是对应哪三个字，但发音和梦里相同啊。果然自己直觉足够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