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生死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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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陵之外，已是夜幕降临。空山寂寂，却人影匆匆。
小葵已经回到魔剑修炼。她这番消耗法力，火红光晕变得稀薄暗淡，怕是需要数日方能复原。
飞掠身形微顿，紫英仰望夜空，辨别了一下方向。沉沉夜色里，熠熠生辉的寒眸隐了几分焦急。剑光电闪而过时，已经独自驰往百翎洲。
春夜微凉，心中忧怀少放。对方若果真是那几只槐妖，便是为报父母之仇。挟持东方，该是要自己以命相换，不会真正伤害于她。
不一刻,仿若水中孤岛的百翎洲就已遥遥在望。紫英微感讶异，浮在湖面的那片陆地旁，此刻正停着一艘小巧精致的船只。舱里有微微烛火透出，映着脉脉流动的湖水，成了夜色中一片浅淡的光明。船头站了一位长裙曳地的女子，面朝紫英飞来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越行越近之间，已经隐约可以看清她的容貌。
殷芙萝？紫英心念微动，此事与她有关？一念未已，身形飘然而将，落在了小船一旁的岸上。
“慕容少侠！”殷芙萝立即扬声招呼。
“敢问芳驾，可是在等在下？”紫英拱手一礼，注意到她像是松了口气的神色，心下存了几分疑惑。
“是的。”殷芙萝也不多作解释，只急促说道，“你的朋友......在此，请随我来！”言罢，转身进了船舱。
紫英毫不迟疑地飞身上船，心中却骤然一紧，东方？！为何......
一道亮如闪电的白光直刺前胸，打断了忐忑神思。紫英迅疾侧身，挥袖化解了来势，却发觉那白光竟是彻骨奇寒。
与此同时，舱内传来一声男子沉喝：“住手！你还敢妄用玄冰寒魄？！”
紫英闪目望去，见对面舱口伏了一只形体似猫，皮色光润的幼兽，目光含恨，前掌中托着一枚寒气氤氲的玉石，正是当日居巢国所见的槐米。
“坏人！给爹娘抵命！”槐米嘶声咆哮，再次举起玉石，却不防被近旁的殷芙萝一把夺过。
“槐米！你闯的祸还小吗？报仇的事以后再说！”殷芙萝皱眉轻斥，待槐米愤愤地让开，才对紫英微微颔首，“请进！”
面对槐米的仇恨，有内疚有沉痛，但眼前的怪异情形让他更加牵记东方袖。心中五味杂陈，紫英闪身进了船舱。
舱内光景乍现，只一眼，心就直直地沉了下去。
“慕容道兄！”一身深蓝长衫的年轻男子抱拳拱手，紫英却已无暇回礼。
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樱唇无色，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又怎会是两个时辰前还和小葵斗嘴的东方袖？
紫英咽喉发紧，右手迟疑着按上她脉搏所在。微微的跳动，已经足够驱散心底隐隐的恐惧，松开停滞的呼吸。
“她......已无性命之忧。”身边有人这样说着，紫英下意识地点头。
眉梢发鬓，唇角肩头都凝结冰屑。这样静静地斜躺在木板床上，像是历经千年的冰封雪盖刚刚被捞出来一般。冰冷，从纤纤手腕到周身气息，顺着紫英指尖直接贯入心头，那是一丝无可忽略的疼。
凝视半晌，紫英缓缓转身面对槐米，正色沉声道：“为父母报仇，乃天经地义。此事慕容紫英自问有愧，绝不推诿逃避。你应该来找我报仇，任何时候，任何方式，只不必牵连无关之人。”
槐米灵动水漾的双眼中微现迷惑，似为这沉静坦荡的气度所慑，但随即恨恨地回视紫英：“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紫英郑重地点头，眸光暗淡，却神情坦然：“往日之错，已无可挽回。重任在身，我不会以死谢罪。但，我会随时等你来报仇。直到，你说的那一天。”
槐米目光复杂地瞪视着仇人片刻，还是冷然道：“哼！假惺惺！”
紫英不再与之多言，转对道闰夫妇谢道：“想必是贤伉俪救下了东方，在下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礼。
二人彼此对望一眼，神色之间略显尴尬。
道闰连连摇手，面带愧色：“慕容道兄切莫如此！这位姑娘如今这样，拙荆……难辞其咎。我们夫妇只希望能亡羊补牢，稍减前过而已，怎当得谢字？”
见紫英微现讶异，他忙续道：“其中内情稍后详谈。这位姑娘虽然性命无忧，体内玄冰凝霜却尚未驱除。我夫妇二人修为不足，力有未逮，希望合三人之力能够将其化解。”
回望东方袖毫无血色生机渺渺的面容，紫英沉沉地点头，还是抱拳说道：“多谢二位！”
若得伊人平安，孰是孰非已不重要，前因后果更不必细究。
白日春光明媚，此时却夜雨霏霏。
细柔绵密的春雨落在湖面，漾起涟漪朵朵，打在船舱，奏出沙沙声响。
槐米和道闰夫妇已经离去，临行前各自留下了只言片语。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槐米目光中燃烧的，是重重仇恨。
紫英微微颔首：“若你另有巧计，但愿避开无辜。若要正面一决，则需刻苦修行。”仿佛话中所议与自己毫不相关。
“玄冰寒魄乃是拙荆之物，她不问详情便送与槐米报仇，已是鲁莽。更不曾悉心指点使用之道，以致槐米误以为可以将人封入玄冰寒魄，方便带回，差点害了贵友性命，罪孽非清……”道闰面带愧色，言辞中是深深歉意。
紫英轻轻摇头：“你我凡人，并无未卜先知之能。贤伉俪及时相救，在下已足感恩德。况且，此事根由在我，道闰兄不必如此自责。”
事情经过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的报仇雪恨之心，简单的同类相助之意，简单的掳质相挟之计。
只是彼此一个转身，几乎便成生死相隔。只是槐米误用玄冰寒魄，她就几乎在不知不觉中香消玉殒。
紫英静静地坐在床畔，一瞬不瞬地看着东方袖，看着她娇靥渐渐浮上血色，嘴唇慢慢转为红润，睫毛终于微微颤动。
满心欣喜宽慰中，一个念头倏忽闪过：待她醒来，若是知道了事情经过，会是怎样表现？
心底浮现的是轻轻一笑和若无其事的一句“生死一线，我经历的多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明眸缓缓睁开，对上紫英温柔凝注的目光，下意识地微微含笑，却又瞬间转为疑惑。闪目环顾四周，更添了一分罕见的迷茫。
“我这是——”东方袖垂眸沉吟，“淮南王陵……香气……中了别人暗算？”
“现在没事了。”紫英温言答道，一边再次查看她脉息，一边把殷芙萝留下的驱寒丹药递过去，“你感觉怎样？”
“浑身乏力，其它倒是没什么。这到底是——”东方袖起身抬手去接时，才发现身上衣衫变成了粉色广袖长裙。一怔之下，问话就此顿住。
“衣服是出手相救的那位夫人给你换上的。”紫英不自觉地接道。
东方袖服下丹药，目光流转，唇角微扬：“我又没问，你忙着解释什么？”
紫英淡淡一笑，对她明显的取笑既不觉意外，也不觉尴尬。若在往日，或许多少会有些不自在，此时，全部心思都只欣慰于她迅速恢复的顾盼风采。这惯常的语气，惯常的笑容，隔了几乎阴阳两分的几个时辰，竟会衍生出浓浓的暖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东方袖终是忍不住问道。
紫英将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却见她越听神色越是奇异。
“若真在此时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那可真是死难瞑目。”东方袖默然半晌，才自嘲地叹道。
这话带着几分庆幸，几分感慨，甚至还有几分伤感。
“此时？”紫英敏锐而疑惑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如此反应固然出乎所料，但他真正在意的是那若有若无的话外之音。此时与往日，对她而言，不同之处在哪里？竟让一向笑对生死的人，如此在意？
“是的，此时！”东方袖简单而干脆的回道，神情与目光全是隐晦难测。
紫英尚未开口相询，她又似乎不找边际地问道：“慕容，天快亮了吧？”
紫英凝视一眼她奇异的神色，起身行至舱门，但见寥寥星光昏暗，朦朦新月西坠。不知何时开始，细雨化为茫茫雾气，横锁湖面。
“大概还需半个时辰。”紫英并未回头，却是走出了船舱，走进了雾霭里。情之所至自有灵犀，虽然什么也没说，又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有事？刚刚得见她平安而欣喜的心情，莫名地沉郁。
“慕容……”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平静柔和的声音，“我，得走了。”一字一顿诉说的却是近来早已忘却，再也不愿想起的事实。
是春寒料峭吧？方才的一口气息渗入心腑，竟是一片冰凉。目光定在前方一片茫茫混沌，语气同样地平静柔和：“是吗？”
那次，她说：慕容，我真的该走了……是何时的事？应该就在不久之前，中间隔了一段短短的岁月静好，却像是前世。
沉默弥漫，似乎一瞬又似乎良久。
“从京城回来我便该说了，只是，还想多留一刻是一刻。吐蕃新主登基，致书议和。皇上下旨调哥哥回京，晋封靖边侯，授兵部尚书。将军百战，兵权交出之日便是授首殒命之时。阴谋诡计无数，纠缠了这几年，终究到了生死一决的时候。无论结局如何，我要和哥哥一起面对！”初开口时尚自殷殷柔情，寥寥几句，就转为铿锵果决。
“我陪你去。”生死一决？！四个字重重地敲在心上，紫英蓦然转身面对背倚舱门的东方袖，不假思索地说道。
她眸中隐约有水汽闪动，凝视紫英坚定的神情半晌，又垂首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慕容，你不知道我多开心你这么说。可是，这种争斗无关仙术武功，甚至也分不清是非对错。只是毫无道理的你争我夺，全是不见光明的手段计谋。你的心，光风霁月坦荡磊落。正因如此，反倒帮不了我。而且，我和哥哥早有准备，纵或不胜，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放心地去做你的事，若有需要，我再来找你。好吗？”
紫英望着雾气中略显朦胧的身影，缓缓点头。熟悉了她一身翠色，清爽明俐。此时的长裙曳地，广袖飘然，是前所未有的优雅清丽。明明只是隔着一层浓雾，竟像是隔了咫尺天涯的距离。一念之间，力持平静的心一阵锐痛。近来的时光过于宁静，几乎忘却了，她不属于青鸾峰，更不属于太一宫，在自己不曾涉足的世界里，她自有一片天地。
“上次离开，你对我说保重。这次，竟然无话可说么？”东方袖喃喃说道，似自语似沉吟。神色间，语气中都是难解的意味。
黎明前的雾气越聚越浓，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模糊了紫英缭乱的心绪。言语如此无力，又能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激烈跳动着陌生而执着的苦涩不甘，恰似久被束缚的飞鸟急欲挣脱牢笼。而她的若有所思若有所待，正激励诱惑这情绪倍加汹涌。
近来的一切一幕幕倏忽闪过：青鸾峰盘桓，她清晨离去，却正午便归；火麒麟一战，她先行离开，又飞驰而回；太一宫中，她日日忙碌，却始终相陪……
终于，千般念头万种思绪艰难地凝成一句：
“你，何时回来？”
话一出口，竟是难以言喻的轻松，冲淡了所有苦涩的情绪。一个“回”字，在耳畔心间盘旋，照出了自己不曾细思，不愿承认的私念。原来，就算明知各有轨迹，却暗自希望两人之间有一种相守的默契，一种纵然独行千里，相别百年，也终要回来的归依。
东方袖穿过缭绕雾层，直走到紫英身前，近到紫英可以看清她唇边每一丝漾到心底的笑容，可以分辨她眸中每一丝绚烂夺目的神采。
“慕容，你还记得上次离开时，我对你说过的一个字吗？”她柔声低问，却不待紫英回答就伸出左手牵起他右手，缓缓地打开他手掌，右手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顿地划着。
一向淡然的心神骤然急切地怦动。轻轻落在掌心的每一笔都灼热似火，直直地刻入紫英心底，泛起滚烫的温度。微微牵动胸口时，明明有些细微的疼痛，却又被汹涌的甜意彻底淹没。曾经不屑儿女之私，曾经以为情爱凡俗，往日的慕容紫英怎会料及今日？一个字而已，竟如此激越难平。
最后一笔长长地延伸到掌缘时，东方袖抬首凝望紫英恍若星辰的目光：“如果你愿意为我偶尔驻足等待，我们便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不会离开哥哥，我可能会不时地走开一下，却总会回来。”
她轻轻说出的恰是自己所思所愿，跳动的胸口涌着满满的欣喜与感动，发紧的咽喉却吐不出合适的言语。一片朦胧的晨曦中，紫英竟然在她明眸中的璀璨星光里看清了自己：左边一个容色柔和，毫无冷峻之痕；右边一个目光含悦，一丝淡漠也无。
心，不由自主地飞扬。吹起的是不容忽视的悸动，泛起的是难以抵挡的汹涌。晨雾中一定是夹杂了幻蛊，微风中一定是洒落了迷药，平生第一次这样心神怔忪，情思恍惚。
记不得是谁垂首，是谁仰头。一切，皆是一时的迷乱，一时的怦然。呼吸相溶时，嘴唇相印，即使一触即分，深深烙印的已无法磨灭，淡淡相许的已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生死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