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攻心擅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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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副尉，以往可听说有人因军法杖刑而伤病或辞世的？” 沈离凌用琥珀色的澄澈眼眸看着何深。
“末将。。。未曾听闻。” 何深莫名心中一悸，恭敬回道。
“那若是出现这种情况，会是因为刑罚过于残暴，还是施刑者手法稚嫩？”
何深顿住了，这两个理由一个是在暗示军法不合理，一个是在指责内部职能培训不当，自然哪个都不能承认。想了想他只好回答，“我国军法公正严明，军刑部训练有素，都没有问题。”
“那。。。就只能是受刑者平日训练不合格，身体素质太差了？”
“呃。。。这个。。。可能。。。”
“北军平日训练如何？”
“刻苦训练，从不松懈。”
“有何副尉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素闻北军一向代表王族风范，勇猛精进，自然不会有这种给国君丢人的士兵了，何副尉请继续吧。”
何深听完，脸上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本想借此让人假装受伤搞起事端，被沈离凌如此一说，再出事，可就是他和整个北军的面子问题了。
“。。。军法伺候！” 何深抽动着嘴角，挥手下令，并用眼神示意拿板子的人不要放水，然后无奈地避开那几个挨打之人惊诧惶恐的眼神。好在他们也都听出了其中利害，除了乖乖挨打也都不敢再闹事了。
这铁面无私的下马威让那些看热闹的士兵们也都惶然而散，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很快发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北营，一同传开的还有美人国相名不虚传的威名和。。。北军重检军规的学习政令。一时整个北营也无人敢贸然造次。
沈离凌并没像以往的新官上任后，就对前任的规章制度进行大幅度整改以突显自己的功绩，而是以最快地时间学习了解北军上上下下的情况，在全营的日常训练和生活规范下做了些积极微妙的改动，随后又提拔了几个在军中颇有口碑能力却未得赏识之人，然后就再无大动作。
于是不少人猜想沈离凌毕竟是文臣，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如今的勤勉用心无非是对圣恩的一时热血，便也不足为惧，反而也都安心本份了不少。
何深则丝毫不敢怠慢，闷声不响地天天跟着沈离凌，总觉得眼前这个温润如玉而眼神清冷的男人，不可掉以轻心。
可跟着跟着，心里的敌意就愈发变味了。沈离凌虽然身居高位，却毫无官威架子，即使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却还是有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魅力。
关键是这人实在太不符合他对于权倾朝野之人的印象了。虽然他也听说过国相君子无双，勤政爱民的美名，但总觉得那些都是势力之人的阿谀奉承，虚名而已。
谁知道堂堂国相还真勤勉用心的令人发指。从早到晚政务公事都安排的满满的，毫无松懈。明明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唯一那点休息时间还喜欢顶着烈阳在营中四处勘查慰问。
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超然风度，炙阳烈烤下依然清爽优雅的纯净气息，丝毫不受那些或挑衅或探究或淫邪的目光所侵扰，一点点渗入北营，如一缕温润的阳光，冷静从容地迅速瓦解着北军上下原本对他的敌意和排斥。
何深硬生生压下心中莫名升腾的好感，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被眼前的假象所欺瞒。如身在朝堂的族长们对他叮嘱的一般，沈离凌要不就是擅长权术攻心的阴险小人，要不就是沽名钓誉的所谓君子，反正自己都不能把属于何氏的北军拱手相让。
不过，看着那个深夜烛火下，依然对着公文蹙眉深思，认真工作的年轻太尉，何深还是按住了身边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惹事的何氏部下。
赫炎对沈离凌办事一向放心满意，但听到第一天的混乱情况后，立即就大张旗鼓的送去了一把自己的宝剑，要赏赐给新的北军太尉。
还特意叮嘱去的人，务必保证受赏诏令要闹的众人皆知才行。至于赏赐的内容则是国相有此宝剑，无需请示，即可用以斩杀任何扰乱军纪有损太尉之威的罪人。
后来听回报的人说，沈离凌只是平静地把宝剑收了起来，从未在军营中拿出示威或显摆过。
赫炎克制住自己想要立即冲过去的冲动，想了想，干脆把全京军队的待遇都按以往的标准又提升了一个度。只是有些心虚之后会被沈离凌指责不思国库运营之术，便以与将领士卒同甘共苦的美名，降低了自己的宫中待遇来抵扣国库的消损。
只是可惜了他那把宝剑，还不如。。。倒是可以。。。嗯应该找时间让他来亲自教沈离凌如何享用这御赐之物。。。当然是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来。。。
感觉身体又不分时宜地发着热，赫炎假意咳嗽了两下，拿起手中的茶盏缓解自己的一身燥热。他放下茶盏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的折子，越看眼中的寒光越甚。
前几日，洛京快速地流传出有人在城南庙宇附近见到了麒麟的怪异传闻，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是天显祥瑞。
赫炎虽然对鬼神不尽信，但是对此等神物颇有些猎奇之心，又觉得此时正需要彰显自己天选之子的君王圣名，便想以国君名义派人去搜寻迎接，彰显自己的尊天之意。
先是习惯性地写了密报去问沈离凌，很快就收到回信，只有寥寥数句：“天显应有德行功绩以配，方可成祥瑞利民，此时国内尚有多变，国君尚未大德，念及此等神迹成因难明，君王不可冒然系结，有所后患，不如虔诚存心，无为放任。”
简单就是说，他现在还什么德行功绩都没有，就算有神迹也未必是好事，还是不要管的好。
赫炎当时脸就僵了，咬牙切齿地嘴角抽搐，恨不得把人抓过来好好按在怀里蹂躏一顿。
等发泄够了再好好问问，在他沈离凌心中，自己这个君王就那么毫无是处吗？
带着些酸楚的不忿，赫炎并没采纳沈离凌的建议，反而更加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搜寻神兽，更加引发了洛京对天显祥瑞的热议。
反正自己就是天选之君，何惧之有？
可惜，事实证明一国之君的确不该如此冒失。
只过了没几天，就又有传闻说麒麟再现，然后在追寻过程中发现它神奇地隐没于一面城墙中，而城墙之上居然有神迹显字。
所谓神迹，不过是不知怎么被写在高大城墙上的一些古文。百姓中有擅长古语的老人给大家一讲解，众人皆变。内容居然预言了近日城内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最后还说洛京十日内会生变，百姓们顿时惶恐不已。
之前国君搜寻神兽的热度让这则新的预言传闻更加迅速地传遍了洛京，并且深入人心。
赫炎心里郁闷，却也不好意思再问沈离凌的意见。
没想到今日段瑞的上报是，城内一百姓祭祀之地莫名起火，又有一处城墙地角出现奇怪的塌陷，都正中了预言所说，这让最后一条预言“城中必有兵变”，变得神言可信，全程城百姓更加不安了。
偏偏这时候，洛京城里还有一群喜欢挥文舞墨可以免费加工宣传的不羁文人。
当日聚贤大会刺客一事，本来宁理司查证可疑后就该放他们返乡。但段瑞把才子们私下写的诗文呈上来后赫炎便改了主意。
不少恃才傲物的才俊仗着君王尊才尚文，广开言路的器重，笔锋肆无忌惮，难免对时局有些刻薄暗讽之言。这让赫炎觉得，若是让他们此时离开，只会留下叛贼谋逆，人心待定的印象，回乡后难免会以此谈诗写文，影响他的圣君形象。不如将人都留下，让他们看到自己平定叛乱，民心所向之后再放。
于是以才俊们才情出众，君恩不舍之名，安排了不少论道辩经，为国献策的学院活动，闲余时间还举行一些诗赋宴会，大肆款待，以显君恩。
有这帮文人们在，赫炎更是要小心对待如今的谣言。
将折子仍在案上，赫炎冷冷地斜睨着台下的段瑞，“如今城中还挺热闹。本王实在没想到，一个早已不再朝野的秦阳，居然可以让宁理司都毫无办法，还任由流言四起。”
“微臣无能，望陛下责罚。”段瑞惶然地跪拜，声调毫无起伏，阴郁如常，看上去一脸恭顺自愧，只是薄情的双嘴和轮廓分明的下巴透着一种难驯的淡漠。
“宁理司不是素来以料事如神，办案神速闻名吗，怎么这一次居然什么人也没抓到 ？” 赫炎目光如炬，低沉的嗓音隐着怒气。
“陛下息怒，恕卑职办事不力。。。” 段瑞将头压的更低，闷闷的声音冷静而沉稳，“狱中叛贼皆是领秦阳密令，无法得知秦阳踪迹和计划，而秦阳旧朋党羽遍布洛京，孰忠孰奸一时难辨，即使宁理司一一排查，短时间内也无法轻易定夺，若是仓皇决断，恐惊朝安；而城中离奇失火塌陷，也的确事出诡异，暂未稽查出可疑之人，还望陛下再给些时日。。。”
他状若惶恐，却不似其他人在君威盛怒下的那种噤若寒蝉。
赫炎也知道，此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忠诚臣服。他不喜欢段瑞，很不喜欢，尤其不喜欢段瑞看向沈离凌的眼神。
这种人他早该除掉，但君王的头脑又让他理智的知道，对段瑞，不可操之过急。
正如沈离凌所说，宁理司能有如今的威名和政绩，主要是靠善于心机，手段阴险的段瑞。而这人背后所掌握的朝中内幕群臣要害，足以掀动大半个朝野。
他就如一条不知何时已把利齿插入朝野的毒蛇，冒然拔出，只会让毒液肆虐，鱼死网破。
那日见他审讯，其心思之诡，手段之罕，的确让人印象深刻，让他也不得不庆幸自己派出的死侍，是足够视死如归的忠心。
既然现在除掉的后患太大，不如就先留下来，被自己物尽其用，之后在慢慢找机会。。。反正有他在，料段瑞也不敢做什么逾越之事。
赫炎自信地盘算着，却不知自己未来会为这一时的自负而懊悔。
“那首歌谣，是怎么回事？” 赫炎重新举起折子把那页摊开扔到殿下，阴沉的质问让段瑞也不禁心中一凛。
“这是。。。城中孩童这几日传唱的歌谣，微臣无能，还未找出传播的源头。。。”
赫炎冷笑了一下，民间歌谣一向是很好的可以为动乱造势的舆论武器，他夺位进攻洛京之前，也用过这招，如今倒像是风水轮流转。
只看了一遍，他就已经能背下来了，不知是不是该夸那传谣者还挺会编。
“六月暑，麒麟现。天神谕，龙子出。立叔王，逆宗礼。龙归位，天方佑。”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赫炎悦耳的低吟，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案面的清响。
赫炎抬眼笑了笑，“这是想在王位继承的宗礼旧制上做点文章啊，只是这龙子。。。民间又是如何作解？”
“如今洛京也有人在传当年。。。雅王有一子流落民间，都说这。。。龙子指的便是。。。”段瑞微微起身回复，小心地斟酌着字句，“当年上王（对前一任王的尊称）的那个儿子。。。”
“哦？那你可曾听闻我皇兄当年尚有一子？” 赫炎懒洋洋地抬抬宽大的龙袖，身子向后一靠。
“恕臣愚钝寡友，资历又浅，对当年后宫之事并不了解。宫廷秘闻向来奇特无稽，就算询问百臣也难辨真假，恐怕只有当年的近君之臣方能解惑。” 段瑞微微起身，面色如常，声音缓而平稳。
赫炎没有说话，一双寒眸在他身上反复斟酌。这段瑞虽然行事施狠时不分派系，但毕竟根上还是正统派的人，赫雅之子一事，不能尽信他，但也许可以用他借力打力。
赫炎收回目光，带着些心不在焉的淡然，语气却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既然都是无稽谣传，又何必自扰清净，宁理司抓不到传谣之犯，又该如何谢罪？”
“只要陛下恩准，臣保证三天之内再无谣言。” 段瑞快速地回道，缺乏表情的俊脸似乎闪现出一丝慌张。
赫炎思忖片刻，略有迟疑，他自然知道宁理司的手段可以做到，只是沈离凌若是知晓的话。。。
“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王如今德行兼备，民心所向，秦阳叛党毫无根基，本不足为惧，但是任其扰乱民心，以上王之子理应继位的宗庙礼仪做了动乱的旗帜，难免四处勾结有心之势。。。恐怕后患无穷。陛下一贯杀伐果断，战无不胜，此时切不可仁君慈软，误了扼杀叛逆萌芽之时机。。。”
段瑞毫无起伏的凉薄声音，却句句说在赫炎的心坎上，让他一阵舒坦。身边谄媚善阿之人并不少，但他都能足够冷静清醒的对待。如今段瑞这种阴郁寡言之臣的平淡之语，反而更让人信服受用。
也许也是刚刚受挫，君王的自负霸气又一次傲然窜起，再也无暇顾及沈离凌平时教他的仁善之术。
“段卿此言有理，本王准你去办，必要的时候。。。斩草除根！” 赫炎冷冰冰地说着，心中一扫沈离凌不在身边的烦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肆意狂放的快感。
只是最后慎重地加了一句，“不过。。。要足够低调，不要让我在朝堂之上听到任何不该听到的声音。”
“诺。”段瑞恭敬卑顺地低头领命，而后又做出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
赫炎无心猜谜，瞥了一眼说道，“有事直奏。”
“是陛下。微臣在想近日在朝堂之下听到大臣们的非议。。。” 段瑞略微抬眼小心地观察着赫炎的表情，缓慢斟酌道，“不少大臣都说当年是沈大人保了秦阳一命，并把人送走安顿，如今这个秦阳居然恩将仇报，祸乱国安，也不知沈大人做何感想。。。这种时刻，沈大人又从未表态，难免不惹人。。。”
段瑞趋着赫炎的脸色，适时地闭上了嘴。
“哦？那他们觉得沈爱卿该如何表态呢？不如报上名来让本王亲自请教一下？” 赫炎嘲弄地冷哼了一声，空气中的温度骤降成冰点。
“臣。。。也觉得他们只是小人碎语，只是觉得这实在玷污了沈大人的美名，毕竟沈大人对陛下恭爱有加，忠心可鉴。。。”
赫炎不易察觉地嘴角微扬，听的认真。
段瑞的脸上带出一抹讨好的逢迎，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陛下英明，将北军兵权给了沈大人，而北军因琴谷一战，对秦阳这种平民将军本就有所积怨，沈大人既然与秦阳是旧友，想必对秦阳的风格手段更为了解，如此看来，秦阳若如预言一般在十日内会有所行动，那陛下不如将计就计，让沈大人率部分北军作为洛京新增的守军？”
段瑞垂下眼皮遮盖住了眼中精光，他知道自己说的也是国君心中盘算的，愈加不紧不慢，“到时若真有动乱，以北军之力，料叛贼也掀不起什么波浪，而沈大人则不仅可以在北军中建立更多的威名，在朝野之上，也无人再敢质疑沈大人的忠心。。。陛下如无异议，微臣即刻就以宁理司的名义书文请奏，申调北军！”
赫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浅笑。
看来今日可以去北营走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攻心擅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