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62、残酷的真相

　　下了朝依然有一大堆奏折要处理的赫炎，认真坐在殿内批阅，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些心不在焉。

　　身旁站着低头汇报的男子，是他派去跟踪沈离凌掌握他下朝动向的侍卫。

　　赫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看起来听的漫不经心，但手中的奏折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一本也没看完。

　　“。。。陆大人立即按住了沈大人的胸口，两人贴近窃窃私语。。。”

　　赫炎一不小心将毛笔狠狠戳中笔下的纸张，一大块墨迹在某大臣洋洋洒洒废话连篇的折子上渲染开来。

　　“。。。沈大人上了段大人的马车后，大约呆了半炷香的时间，出来时表情。。。嗯好像很不开心，并没有在和别人交谈。。。”

　　“啪”地一声赫炎手中的毛笔居然被折断了。

　　侍卫一身冷汗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可怜他一向文词匮乏，可陛下还要求他将国相大人见过谁当时的表情心情是怎样都要事无巨细的描述出来，实在太难了。。。

　　他接到任务后还特意去问了自己的老大，这种任务有什么要注意的特别事项，当时冷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警告了他一句，“不要对沈大人有半分肖想。”

　　他很奇怪，谁会对一个男人有什么肖想啊。。。可是真的开始任务后他明白了。。。那么美的人盯久了还真是。。。不过作为全队最怕死的人他立刻想起老大的警告而及时摆正了心态，他可不想被君王以对重臣不敬之罪给砍了。

　　可是眼下，不知道自己又哪句没说对，那股寒气逼人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是夜，相府。

　　沈离凌坐在自己寝室的书案前，正蹙眉凝神地握笔书写，动作沉重有力，气息却紊乱而急促。

　　神情凝重的苍白脸庞，眼神黯淡而茫然，下嘴唇被他无意识地狠狠咬住，在莹莹烛火下泛着嫣红的光芒。

　　他的脑中混乱不堪，情绪在胸口翻腾激荡，却还是被长久以来的自控力压制着，表面依旧维持着沉静。

　　段瑞短短几句虚话，却为他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一个可怕的脉络。

　　带着那种纹印的人，在这十几年中也在洛京出现过几次，宁理司有相关的记载却都被人刻意篡改和隐藏并失去了追踪的最佳时机。若不是段瑞这次下了命令彻查，又翻出数年间的库存卷宗，那些剩下的微弱线索依旧还被埋藏在黑暗的角落。以段瑞抽丝剥茧掘地三尺的狠厉手段，查出当年做手脚的那条线并不难。

　　而那条线和相府的联系，也被段瑞给顺了出来。

　　那线索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但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他断然不能给段瑞机会。所以，他也失去了威胁段瑞交出纹印之人的先机。

　　他很疑惑，那条线明明是自己派去调查追踪的人，怎么会反过来，让他离线索越来越远？

　　他培养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背叛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还遵从另一个主人的命令。

　　而那个人，除了李伯，他想不出还有谁。

　　当年点拨他官场生存法则，暗中培植力量，商贸取信的都是李伯。他的父亲严肃古板，教他的都是君子取之有道的正统教令，而李伯却教会了他君子之道和谋略诡计的灵活空间。

　　所以当他忙于公务无暇顾及时，都是李伯亲自替他出手安排一切事务，而对当年拐卖案的调查，李伯作为除了他留下的唯一亲临者，也是主动要揽过去的。。。可是李伯为何要那么做呢？还是说段瑞在故意骗他？

　　并不想做无谓的猜测，沈离凌一回到相府便找了李伯。

　　身体不佳而一直深居简出的李伯。沧桑的脸上还能看出些年轻时俊逸硬朗的面容，只是衰老的病容让他整个人瘦弱暗淡，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依旧闪着坚毅清明的光芒。他安静的垂手而立，后背微微弓背，看上去温和慈祥，与世无争。

　　但沈离凌还记得在自己小时候的李伯，那卓绝的身手和气度，这是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守护着他的，家人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呢？所以沈离凌只是平静地将段瑞所说的都讲给了李伯，然后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一个答案。

　　沉默中那些话渐渐引起了涟漪，李伯那一贯慈祥温和的面孔慢慢流泻出苦楚和无奈的神色，他的眼神没有看向沈离凌，而是望着窗外的远方，似乎在追忆什么久远的东西。

　　“少爷，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查吗。。。”

　　“那帮害死我兄长的人，我怎么可能。。。”

　　“唉。。。”一声轻叹，李伯收回眼光，似乎放弃了什么。“少爷，小姐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 沈离凌的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李伯口中的小姐就是指自己的娘亲，只能用盛满痛苦的眼神看着李伯，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从有记忆开始，娘亲就不在了，据说是生下自己后身子变弱没多久就去世了。他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这个，父亲才一直不喜欢他，总是和他有种陌生而冷淡的疏离感。

　　那种害死自己娘亲的愧疚感和对爱的渴望成为了他童年挥之不去的梦魇。就算李伯和奶妈对他再好，他的内心里也一直有个黑洞般的存在。

　　还好，他还有个最疼他懂他的兄长。只是那个温柔美好的存在，也不过陪了他短短九年的人生。

　　“我答应过小姐，一定要护你一世周全。。。”

　　“那和兄长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少爷一定想知道？”李伯看向他，艰难地发问。

　　“对。” 沈离凌咬着牙坚定的看着李伯。

　　“唉。。。我老了也做不了什么了。。。” 李伯灰败的脸色让他落寞无奈的神色更显的一丝凄凉，然后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伯。。。您的身体。。。” 沈离凌心痛地凑上前帮他拍背，又急忙倒了杯热茶，却被李伯伸手挡住了，而后用一种毅然决然地坚定眼神望着他，缓缓说道：

　　“少爷。。。过去的事。。。我不想多说。。。当年的我只是想让你可以一直留在相府。。。只有留下才能保你一世安稳。。。你要怪，就怪我吧。。。那个案子，算我李伯求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难道你要看着我这把老骨头被你逼死吗。。。”

　　沈离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那几近威胁的话语，却像是个惊雷在他的脑中引爆，太多的冲击涌入，不同的思绪纠缠，让他呼吸困难。

　　留在相府。。。这是一切的原因吗？当年。。。父亲的相府里只有一位大夫人掌控大权，也就是兄长沈质的娘亲。这位姨娘一直很讨厌他，那时父亲忙于公务和自己也不亲近，她的确说过要找地方把自己送走这种话。。。

　　之后沈质死了，自己变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一个无论如何也会被留在相府的孩子。。。

　　难道。。。？不可能。。。！可是。。。又不会不可能。。。

　　李伯隐晦表达的就是这些吗？所以那纹印之人，是李伯找来故意制造那样意外的帮手？

　　当时，李伯看着一脸痛苦和惊诧的他，虚弱而无奈地叹息着，突然问了一句，“少爷，如果有一天罗平问你他的身世，你会告诉他真相吗？”

　　他沉默了。。。

　　那似乎在提醒他，替罗平决定新的身世的他，和替自己谋取安稳的李伯，是一样的。

　　李伯最后和他说的是，“有些事，在当时看是残忍的。。。可是放远了看，也许就是对的了。。。”

　　所以这就是真相了吗？沈离凌没有勇气再去逼问李伯，那年迈羸弱的身躯已经无法面对如此诛心的质问。。。他也害怕问道最后会发现，李伯真的会是那样一个极端狠绝的人。。。

　　可是这样的真相，让他这十几年的人生瞬间变得可笑和荒芜。

　　苦闷的顿痛在胸口撕裂冲撞，矛盾的痛苦火焰炙烤着他，无言地折磨着他此刻脆弱的神经。

　　突然他发狂一般地撕毁了手能触及的纸张，然后喘息着无力地瘫倒在地，茫然地觉得寒冷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徒劳地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膝盖，用力咬紧嘴唇。

　　可是想要痛哭尖叫的冲动，在冲击到眼眶时却化作酸楚刺痛又无力地消散了，无法发泄出的感觉更让人难以忍受。

　　慢慢地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要。。。呜呜凌儿不要穿女装。。。凌儿是男儿。。。”小小的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泣，旁边有一个高耸惨白的女人身影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哭什么哭，这么大了就会哭，给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你有资格要求那么多吗！你不过就是跟着你那狐狸精娘被留下来的一个废物！你这样的长大了，也只能像那个贱女人一样，用你那张脸去勾搭男人做一辈子男人的玩物！”

　　转眼间，那个女人一脸柔媚地对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温柔地谄媚，“老爷，我看凌儿这孩子心术不正，我给他男装他不穿，偏偏只喜欢穿女装，每天就会发脾气乱哭乱闹，这样的人留在相府传出去太丢咱们沈家的人了，对您相爷的身份影响也不好啊。。。”

　　“不不是！爹爹，凌儿没有。。。凌儿很乖的。。。” 沈离凌拽着那个高大男人的衣角，却被狠狠地踹开，他泪眼婆娑地向上望，只能看到父亲那失望冷漠的目光。

　　“乖，凌儿，不要哭，质哥哥知道那不是你的本心。。。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读书，时间久了爹爹自然会看到真正的你，会喜欢你的。”

　　“是吗？质哥哥？爹爹也会像疼爱你一样疼爱我吗？”他躺在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少年怀里，仰着脸笑着问道，“我也会像质哥哥一样读书读的那么好，老被夫子表扬吗？”

　　“当然了，我们凌儿这么聪明！” 少年弯弯的眉眼里都是柔和的光芒，他用手爱怜地抚摸着他发红的脸颊，“凌儿，下次心情不好就像我平时，拿毛笔在纸上写字心情就会变好哦。答应哥哥，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脸了好吗？”

　　“可。。。我这样的脸爹爹和姨娘都不喜欢。。。外面的人也说我和个女孩一样。。。我也想像哥哥一样那么神气，以后成为一个被大家喜欢的男子汉！”

　　“凌儿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外表就可以决定的。在我心中凌儿是个坚强有骨气又温柔可爱的男孩！你还小，只要慢慢朝着你想成为的样子努力，总有一天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会吗。。。” 他有点泄气地想，自己老爱哭，又不讨大人喜欢，更何况，其实他也不知道男子汉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就是像哥哥这样，读书好从来不哭还会照顾人的样子吧。

　　“那质哥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自己只要照着质哥哥学习就好了。

　　“嗯。。。质哥哥想成为。。。向父亲一样！能够辅佐明君的贤臣，嗯一代国相感觉还不错。”少年得意地笑了，眉毛飞扬，是不同寻常的灿烂。

　　他有点看呆了，喃喃地问，“什么是明君啊。。为什么要去辅佐他？” 辅佐他倒是听过，就是帮忙的意思，明君的话。。。他很需要人帮忙吗？

　　“哈哈现在跟凌儿说这些有点太早了，等我成为国相后，凌儿也过来和哥哥一起做个忠心的臣子，然后我带你一起辅佐明君怎么样？”

　　“好啊好啊！” 他开心地点点头，心里被填满一个暖暖的甜甜的希望。

　　他觉得明君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人，所以质哥哥才想要带着他一起辅佐。那么好的人会需要自己的帮助吗，他还从没被谁需要过呢，那他一定会尽全力的。。。

　　“质哥哥，那你再教我读书吧，我自己看容易睡着呢。。。” 他又仰起头，想去看那个温柔的少年。

　　可是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空寂中寒冷的湿意袭来。

　　他惊恐地四处张望，忽然听到熟悉的一声，“凌儿，快跑！”

　　他蓦然转身，看到的却是少年被人抽刀砍倒的画面，他尖叫着冲过去，却被绊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过去。

　　他只能浑身颤抖地看着少年晃动着身躯无力地瘫倒在血泊中。。。

　　不！他痛苦地嘶喊着，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他又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哀恸的衰败的苍老的身影抱着浴血的少年颓然地向前走，他想跑过去却动不了。

　　“爹爹。。。”他试探地发声，那个身影停了下来，转过脸看着他，一脸的痛恨和冷漠，然后又转过去继续向前走。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自己正跪坐在父亲面前，俯身跪拜，稚嫩的声音满是坚定，“孩儿发誓，一定不负父亲所望，潜心圣王之学，射御之术，立志成为以身许国的一代贤臣。”

　　那是他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主动扶起，第一次看到父亲眼中对他显露出的欣慰和疼爱，第一次听到父亲和他说，“凌儿，我的好儿子。。。答应我，你以后一定要成为赫鸾国的国相！”

　　会的，我会的。。。为了父亲！为了兄长！

　　突然他被黑暗中看不见的水流包围，窒息的痛苦让他奋力挣扎，却只能徒劳的下沉。

　　浑身是血的少年目光空洞，却浑身迸发着恨意向他走来，“凌儿。。。凌儿。。。你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人生。。。！”

　　“不，不是的！。。。我没有。。。。”

　　他痛苦的挣扎着，努力伸出手想要去够那抹鬼魅般的身影，却愕然地发现那身影慢慢模糊出另一个面孔，有着同样温文谦和的眉眼的男人。。。是。。。赫雅！

　　赫雅温和的笑容突然露出被背叛后的愤怒狰狞，“沈离凌，你为什么还活着！平儿并不需要你，你早就该以死殉忠了！”

　　两道凄厉的声音重合着，“你不过是个踩在他人尸体上贪生怕死的虚伪小人！”

　　不。。。我不是。。。我不是！

　　我是。。。我是。。。我是什么？！

　　沈离凌蓦然放弃了挣扎，他在过着谁的人生？又到底为什么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