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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世贵虎父无犬子 乱世谋权步步营 ...


  •   是夜,冯府。

      府内高墙大院,护卫林立,戒备森严,一派庄重尊贵之势。

      府邸深处,书房密室,青石围砌,密不透音,装潢精美,金碧辉煌,只是光线昏暗,唯有桌案烛火,照出一团鲜明光亮。

      光亮之中,静静躺着一本摊开的奏折。

      确切地说,是一本摊开后,内里莫名皱巴的奏折。

      此刻,这本奏折正被三双眼睛齐齐盯着认真研究。

      许久,一个声音试探响起,“看这褶皱……应是怒不可遏、愤而揉搓所致,陛下是不是觉出有异,怒而作态,提醒我等恭谨?我看最好写一封回折以表悉听尊从,安抚为上。”

      一个声音沉稳开口,“我看未必。这褶皱痕长而淡,就算是揉搓,也是缓揉即止,一时沉思所致。陛下本性多疑,对我们难免有所警惕,想来是不明我等计划,故意让我等猜忌不安、自乱阵脚,若服软讨好,反而做贼心虚,不如再诉奏请,坚持出迎,方显心中坦荡。”

      “……兄长说得……也是有理。” 第一个声音当即附和。

      “两位兄长多虑了,” 一个独属于少年的绵软嗓音轻笑出声,“嘻嘻,哪有那么多门道?我看是陛下夜夜会美人,沉溺温柔乡,结果意乱情迷不可自拔就……偷情偷得压乱了呗!还是无视就好,反正不是也同意让我前去了吗?”

      听得这般轻浮戏谑,另两人面上皆闪过一丝不悦,只一个深沉不语,一个暗暗瞥向桌案后方,似在等待什么。

      桌案后,一张雕龙涂金的宽大木椅上,一人巍然高坐,面无表情,闭目沉思,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赫鸾第一世卿冯氏宗主- 冯瑜,肃立三人分别是他的长子冯明书,二子冯明达,三子冯明礼。

      “这点小事都决断不了,待大事临前,如何定局?!”

      他缓缓开口,低沉嗓音威压十足。

      三人不敢再言,退后站定,垂首听训,如立朝堂。

      冯瑜睁开双眼,冷冷扫视,定在长子身上,“遇事这般思虑不清,忘了我平时怎么教得了?!”

      冯明书被那目光剜地心脏急缩,连忙深躬作揖,“父亲大人批评得是,是孩臣思虑有漏,谋智不足,还望父亲大人教诲。”

      冯瑜盯他片刻,闭目一叹,似不胜失望。

      冯明书浑身紧绷,伟岸身躯立显萎缩。

      冯瑜不再看他,垂眼敲柄,徐徐沉吟,“做大事者,要有自己步调,不可因敌人动作,就被牵住鼻子。陛下这奏折背后,无论是何深意,你们第一要做的,仍是着眼于自己的目标,不能他来一剑,就着急回击,而是该想这一剑所造局势,对目标有何影响,又要如何化解,思考透了,再想要不要回、怎么回。”

      “是,孩臣愚钝。”三人齐声悟道。

      冯瑜睥睨一眼,冷冷又道,“做事不能只看表面,要抓根本。早些年,你们还能觉得陛下贪慕荣华、愚钝好欺,这几年,你们谁还那般小瞧了他,就是找死!陛下心思诡谲,审慎多疑,外躁内稳,藏而不露,他对我冯氏,怎会毫无戒备之心?只是碍于扶植功劳,人心评判,还有……冯仪对他这几年的照顾之情。可无论他怎么掩盖,都改不了只要时机成熟,必会夺我冯氏大权的野心!看他对赵氏就知道了,再怎么假装偏袒,背后还不是早早收服赵日,只待时机一到,就扶他做了傀儡少主?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沈离凌,以他心智,不会做打草惊蛇的无用之功。眼下只要我不跟陛下撕破这层君臣关系,他就只能对我冯氏保持尊崇,我又何须费力迎合这表面工夫?这一局,我们的对手不只是陛下,还是沈离凌,他……才是此局关键!”

      三人气息一震,神色愈紧。

      提及沈离凌,冯瑜一改从容,难掩躁怒,“这几年来,虽是赵许和他明面对局,我自暗处却也跟他过招无数。他那些新政国策、邦交商贸,哪个不是想剥我世贵权财、堵我聚敛门路?!可当时再怎么打压得他寸步难行,一旦放松警惕,他就又是见缝插针,顺势再起!如此冥顽之人,又得陛下盛宠,怎会不除我冯氏而独大?当年西郊旧案,他都暗中死咬不放,如今蟠龙突毙,他会就此结案,毫无怀疑?”

      “父亲大人是觉得……他嗅出了我们动作?” 冯明书面色沉凝,缓缓忖道,“可据目前来看,陛下和他似乎并未察觉我们和黑曜以及段瑞有所联系,更没察觉董大人有异,我安排在董大人身边之人,都是兵部公务正常来往之人,说话时身边也再无旁人……若真有变,他们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冯明达也忙道,“我看上次的兵器司事件,还有今日的祭祀占卜,陛下都是狂妄如常,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也许这次只因出城汇合的是两支精锐部队,陛下才想着派人盯着,不过他只派沈离凌一介文官,可见还是信任叔父的,否则怎么还会让小弟跟去?”

      “别以为文官无用,尤其是沈离凌这种!” 冯瑜冷笑出声,"他曾随雅王亲征,历过琴谷血战,又亲自整顿北军,扶植何深归位,还为边军谋过不少利益,就冲这些,他就足以搅动人心!看他一副不染军权的淡泊模样,心底必是暗藏野心,早有谋划!这次边军回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能借此机会收拢,岂会放过?以他的智谋和威望,若是有心拉拢,那些将士又怎会毫不动心?所以无论他有没有起疑,只要他去,对我们来说就不是好事。”

      冯明达没了说辞,只低头称是,冯明书沉思接道,“父亲大人说的是,看这回折之文,有情有理兼顾家国大义,让人无法反驳无处指摘,确是沈大人手笔。据说何深今日去找过他,晚上就递了折子到相府,如此,陛下才这般回我,想来是何深被董大人说动后,又去问了沈大人意见才下定的决心,可见何深早已被沈离凌拿捏住了。但他既敢同去,想必也没觉察到真正危险,那我们的计划就不算暴露,更可利用他这份亲自监督的傲气心思,调整行事,转劣为优。”

      冯瑜斜他一眼,闭目沉吟,“只有能灵活变通的计划,才是谋略。我只听谋略。”

      冯明书忙凝神聚气,谨慎言道,“陛下信赖叔父,所以愿意让沈离凌随行,以成将相和之盛况,为大典增色加功。可陛下恐怕想不到,我冯氏对各军的渗透之力……小弟聪慧过人,又有父上授招,到时与我里应外合,随机应变,自可万无一失。所以,我们这次不如将沈离凌算计在内,让他由陛下的耳目……变成我们的棋子!”

      冯瑜满意顿首。

      冯明书神色振奋,正欲再言,却被人嬉笑打断,“嘻嘻,所以还是我说得最对咯!就是不要理这奏折嘛!”

      开口的是一明媚少年,同样的宽额浓眉、高挺鼻梁,却有一双尤显出众的细长明眸,眼头下沉,眼尾上翘,眨眼间平添妩媚灵动,神气中自带骄矜天真,让人望之顿生好感。

      此人是冯明礼,冯瑜最小的儿子,但和他的兄长们不同,他的娘亲是个妾,他的长相也更随娘亲。

      对于他这份突兀抢白,冯瑜辞色虽严,却透着慈爱,“你啊,纯属歪打正着,论谋事分析,还得多像你大哥学习。”

      “礼儿自然是要向兄长学的。” 冯明礼眉眼一弯,认认真真做了个揖礼,"还望兄长不吝教诲。"

      冯明书含笑回揖,眼底却并无笑意,方才隐约成形的谋划也瞬间飘渺起来。

      他素来稳重,力求完善,此刻平静下来,便觉思虑不全,于是不再开口,只是沉吟深思。

      冯瑜最是了解长子秉性,也不心急,直接续道,“以沈离凌那精明性子,想要算计他可不容易。我看他是不会浪费何深那八百精锐的,之后定会找理由分成两部,一部分与你在城中制衡,一部分随他出城受他调遣。不过……他再怎么料事如神,也不过是无的放矢,他以为我们要的是兵力,我们就拿将军,他以为我们拿将军,我们就谋部下……哼,他在朝堂才几年,想跟我斗,还嫩着呢!”

      冯瑜微微眯眼,神色渐渐阴狠,“城外这场大戏正好还差点火候,他既主动入局,我又怎能不用?看来,是老天也见他毁我太多谋划,想要让他以身饲局、 拿命助我!”

      此话一出,杀气顿生。

      烛火摇曳下,他死死盯住案上一封摊开驿信,面目愈显狰狞。

      冯明书和冯明达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兀自垂首不语。

      冯明礼却歪歪脑袋,笑地灿烂,“好诶!这次大哥坐镇城中统领守军,二哥深入北市借兵戎族,我呢,就负责接管叔父边军……哎呀,终于有机会跟在美人哥哥近前了,他最疼后辈,想必定会喜欢我的!到时引他入局,也不是什么难事!”

      冯明书眼皮微动,“沈离凌虽照顾后辈,却从未徇私,他素来清冷,你还是……小心为妙。”

      “哦。” 冯明礼乖巧点头,却是一脸满不在乎,嘻嘻笑道,“可我也不是一般后辈啊,更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我是冯小公子,出身清贵,才貌兼备,对朝堂也颇有贡献,这洛京城内,谁不喜欢我?”

      冯明书看着他一脸骄纵得意之色,不由提醒,“你之前没少哄骗过那个季彦帮你做事,他是沈离凌亲自提拔的,被你那般戏弄,你觉得沈离凌对你能有好感?”

      “哦?是嘛?嗯……” 冯明礼认真沉思,一脸无奈,“原来他不会喜欢我啊,那……确实该死。”

      说完一叹,眉眼之间满是无辜。

      冯明书闭了闭眼,不愿再说。

      冯瑜似无所察,皱眉沉吟, “书儿说得对,绝不可对沈离凌大意。他虽死不足惜,但杀他的恶名,却不能由我们来担,更不能做无用之事 引他怀疑。我们的优势是处于暗处,要利用好这一点。

      说着看向冯明礼,"礼儿,这次最关键的就是你这趟,不可失误!”

      冯明礼吐吐舌头,旋即挺起胸脯,“礼儿谨记在心,必不让父上失望!”

      冯瑜点了点头,忍不住目光飘远,兀自感慨,“之前就是我太大意了……当年夺位之争,我本看中公子炎好勇斗狠、鲁莽愚钝,毫无根基、最好拿捏才费劲心血扶他上位,本以为助他归来,能逼得沈离凌随雅王而去,或是被赫炎寻仇至死,待除了他这心头大患,我就可慢慢谋取……谁曾想,赫炎那股狠劲儿,到了他那就生生没了!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谋算相权做长久计,想着看他们君相互斗、两败俱伤也是不错,可结果……他是宁愿算计我们两大扶臣,也不愿算计他的好国相啊!可惜啊……”

      冯瑜怒拍椅柄,咬牙切齿,“我能看出他长了野心,也能看出他工于心计,却唯独没看出他还是个痴情胚子!堂堂君王荒淫无度,逆天而行,竟甘愿做男子裙下之臣! 如此昏聩之君,何能不乱国亡国?!”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 冯明书神色沉痛,庄重接口,“如此昏君当道,好大喜功,倒行逆施,引得朝臣不安、诸国耻笑,欺世贵媚佞臣,毁根基装盛世,实在是赫氏宗庙不幸!如此,可见我冯氏大业,乃天之所向,祖宗基业,正是天道酬报之时!”

      冯明达、冯明礼二人也当即附和,恭敬揖礼。

      冯瑜自恃一笑,气顺不少,只是想起曾经的运筹帷幄,后面的步步失算,不由再度咬牙,“哼,这两人……赫炎是偏激执拗,认定之事就算拼了命也要达成,沈离凌是固执能忍,要做之事熬上数年也要做了,他们凑在一起……还真是绝配!也难怪段瑞那么多手段,都没能离间二人,如今两人同心同德、同仇敌忾,我们必须要比以往更加小心、更加周密,才不至于一步不慎,全盘皆输!”

      冯明书郑重点头,一脸钦佩关切,“父亲大人剖析精辟,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不过,父亲大人也无须太过忧心,这么多年来我们韬光养晦,毫无僭越行径,举国上下皆觉我冯氏忠君爱国,不务空名,这到最后一局,自也能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 冯瑜脸色和缓,却仍是训斥之态,“这点,沈离凌比你年轻,却比你做得好!就你兵部那些手脚,之所以没被他和陆飞寻出疑处,主要是靠祖上百年积累,靠我自尧王时就做的精心布置!哼,那些旧部密语、人心软肋,又岂是他们这等初君新贵能通晓的?!否则,就以他建立商栈的本领,怕也没你暗中运筹的机会!”

      冯明书脸色僵硬,口气愈显恭卑,“是……是孩臣尚有欠缺,这次大局,孩儿定会谨记不足,步步小心。”

      冯瑜看了看他,微微点头,语重心长,“我平时总拿他来教你们,不是说你们就不如他,只是想让你们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哪怕是敌人,也定有值得你们学习之处。若不这般……将来你们荣登大宝,这偌大一国,岂是你们说能打理好就打理好的?到时,坐拥宝殿,百官跪拜,万民拥呼,你们若没点实力,又岂能真受得住?”

      寥寥数语,尽显权力巅峰之盛态,听得冯明书神色一振,不由挺直脊背,另两人也跟着端姿肃立,多了些自矜之色。

      冯瑜目光深邃,闪着审判似的威严冷光,“我虽不服赫炎,但他成为国君后,确也帮我除掉了不少障碍,如今宗室衰微,朝臣乖顺,除我冯氏,谁能做大?他刻苦好学,足够狠绝,虽桀骜不羁,却比你们更会收拢臣心军心,只一点被沈离凌带坏了,就是为求什么仁德贤名,不惜牺牲我世贵权耀,讨好那些士族平民!”

      冯瑜愤愤说着,一脸痛心之色。

      在他心里,以往的天下是君王与贵族共治,贵族之权堪比君王。而他们冯氏,是和赵氏一起,唯一被孤天子亲自任命的赫鸾上卿,世世代代尊享袭位,放之四海也该备受尊崇,可如今,礼乐崩坏,天子难为,诸国争相变革,诸王随意改制,更不惜为扩张征伐,滥用士族外族、寒门平民,使得他这等尊贵世卿,大权旁落,日渐萎缩,如此待遇,怎能对得起他祖上赫赫战功、他冯氏多年效忠?!

      这天下,就该来一次拨乱反正!这君王,也该轮一次他冯氏子孙!

      他颤了颤呼吸,极力收敛心神,继续谆谆教诲,“让你们学沈离凌,不只要学他如何把握人心、赢取威望,还要学他如何谋事,如何治政。他能被称为治世之才,除了能革新除弊,挽救国之颓势,能兴利导民,开辟强盛之态,还有一点不为人注意的是……比起救火,他更懂得防火。就说赫炎登位后,我们暗中埋下多少动乱火种?盟黑攻赤、大典生乱、细作污蔑、才子、酷吏、怒臣……有多少是被他提前知晓一般,化解于无形,还收拢了人心?!这次更害得我不得不断尾自保,损失一得力暗将!虽说段瑞早晚是要除的,可时机未到,他本还有利用价值!唉……此子奇才,可惜……成也沈离凌,败也沈离凌!”

      看着父亲对君相二人一番肯定赞赏,又对段瑞之死这般痛惜叹惋,冯明书面无表情,仍是俯首之态,冯明达冷冷垂眼,掩去目中嫉恨,冯明礼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淡淡伤感,“唉,段哥哥对我还挺好的,死了是挺可惜!”

      冯瑜面色深沉,摇头一叹,“唉,当年城中有纨绔写诗,赞沈离凌如水中蛟龙,我还以为是纨绔好色故意谄媚,如今想来……倒是说得贴切!他出手如蛟匿形,静水流深,若不严密周防,不知何时就会被他冲出水面痛咬一口!啧啧……想想这些年,赵许就没少吃他这苦头啊……”

      说到赵许,他蓦地转悲,哀戚长叹,“赵老弟啊,可别怪我啊,谁让你到如今还没活明白……尧王那时,你就甘为他做聚财之刀,受臣民唾骂,却不想想,既然孤朝臣子可成诸侯,诸侯又可蔑视孤王自封为王,那诸侯之臣,为何不可蔑视诸王亦为王也?!唉……想当年,我冯氏男儿无数战死沙场,连尸身都寻不回来,先祖功绩足以和赫侯平起平坐,却……平白受莫大委屈,痛失百年基业!如今我冯氏宗子一个守卫边疆,一个扶持朝堂,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怎能给一个好色小儿白做下臣,毁我祖辈积德?!我们……也到了该夺回自己东西的时候了!赵老弟放心,等我成事后,定会好好对待赵氏子孙,这些年你被沈离凌夺走的,我也会通通替你讨回!”

      看他这般哀伤动情,冯明书连忙出声劝慰,“父亲大人,别太难过,赵世伯会理解的,等大业一成,我们也可代他向沈离凌讨回公道,为我元弟报仇!眼下,还是身体要紧……”

      冯明达跟着附和,冯明礼则握拳颔首,一副誓要报仇的兴奋模样。

      “哼,身体要紧?好让我再苦熬几年?” 冯瑜突地变脸,对着冯明书冷声厉道,“有你这等妇人之仁,我再熬几年也是无用!赵许死后,我让你赶紧除掉那个老家宰,可你呢?!”

      冯明书神色一僵,低声嗫嚅,“灵儿她刚失了父兄又那般求我……我只是想……留个亲人陪她……”

      “闭嘴!” 冯瑜怒目瞪他,“连个女人都管不住,还好意思解释!她多年未出,我不赶她,是给她父兄面子,如今她父兄不在,她再不能出,就给我休了!”

      “……” 冯明书面如土灰,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冯明达忙温声劝道,“父上勿气,气坏身子多不值得。大哥已经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想想之后的商香阁刺杀,正好利用那人嫁祸回了赵氏,也算将功补过……”

      提及刺杀一事,冯瑜冷冷哼道,“哼,那也是我早有谋划,当断则断!可惜没能杀成沈离凌和那个雅子!不过……”

      他沉了口气,缓和脸色,“借着这次机会,除掉了段瑞和蟠龙对我们的不利影响,如今,赫鸾皆以为逆臣已除,再多疑点,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也算……将功补过吧。”

      闻得此言,冯明书面色好转,如受大赦。

      冯瑜又道,“对了,兵器司那边如何了?”

      冯明达忙精神抖擞,郑重揖道,“父亲大人放心,陛……赫炎安排的人都让他们顺利入司了,等我明日出发,就会有人透露出一批可疑旧账让他们无暇它顾,下面司署火房也都在按计划行事。”

      “好。” 冯瑜微笑点头,“契书我已写好,今夜议事完毕就正式交给你了。契书之外,拿好我给你的半块玉璧,对方知你是我儿子,再见血契,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冯明达恭顺颔首,默了片刻,才鼓足勇气,“北戎之人野蛮无道,素无定性,之前所契不知能遵几何,这次请狼入室,是不是……太过危险?既然我们在当地有豪族私兵可用,何不聚齐兵力直接使用,或是……抽调少许与我一同震慑北戎,以防他们使诈?咳,毕竟兄长小弟都有武力可用,就我……”

      他欲言又止,小心瞥着冯瑜脸色。

      “北戎?” 冯瑜靠坐开来,轻蔑一笑,“北戎不过粗鄙野人,给点好处就能打发,待大局稳定,再举兵镇压,也来得及。放心,我与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不敢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至于私兵……赫炎诡诈多疑,你滥带武力,是怕他盯不死你吗?!”

      冯明达缩缩脑袋,不敢再言。

      “跟他斗,动武是下下之策,布局造势、趁乱收割……才是上策。如今局势人心都向着君相二人,有几个蠢货会和董河江一般冒死谋逆?就算是他,想必也是有了自以为可以脱身谋权的招数才冒险一试。我们当下要谋的,不是暗中拉拢更多谋逆同党,而是布局造势后,所有人顺势而为的死心拥戴!你想想,那些豪族被迫迁至古寒山下,怎会无人暗藏怨恨,有心报复,待时机成熟,他们自会见风使舵,跟着起乱,这群人就和如今的朝臣一样,一番整治后留下的,怎会都是对赫炎心服口服的忠臣?我们只要让他们相信,跟着我冯氏,就能恢复以往权势滔天的日子,他们自会顺水推舟,推我冯氏上位!你要明白……”

      冯瑜盯住冯明达,一字一句道,“做谋逆大事,最重要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人都是贪心的,没人能抵抗得了拥戴获得的权力和财富。所以,眼下我们只要能掌握住几个关键棋眼就行,我们具体要做什么,参与制人无须一一知晓。至于赫沈二人,放心,他们再怎么抓牢朝堂人心,只要他二人不在……之前功绩便不过是过眼云烟!就算有人还要死忠他们,也只能向着姓董的去报复,我们……不过是替他们承起国运的定鼎之臣罢了!”

      冯明达怔怔听着,目光贪婪,鼻翼翕动,不住点头。

      “你们记住了,” 冯瑜扫了一眼三个儿子,话语铿锵有力,“乱世之乱,方是谋权之机!我冯氏要做的,不是暴力夺权的谋逆佞臣,而是国君命丧佞臣之手后……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匡夫危国、锄奸惩恶的天命之王!我们要代赫称王,更要名正言顺、臣民归服,让天下诸国都无所微辞、难以攻讦!”

      一番掷地有声,如山洪倾泄、岩浆迸发,灼得三子热血沸腾,齐齐揖首,“父上圣明!谨遵父上谋略,代赫称王!”

      冯瑜微微闭目,深长呼吸,宛若立于高山之巅,尽享风云朝拜。

      许久,冯明书才眉头一锁,打破沉默,“父亲大人,看黑王之前密信,似对沈离凌颇有兴趣,这次若……除了沈离凌,黑王不会故意为难我……冯鸾吧?”

      冯瑜对冯鸾二字显然十分满意,缓缓睁眼,倨傲轻笑,“黑王如今忙着和赤夜大战,又奈我何?我当初与他合作,不过是为利用他罢了,琴谷一战,也算对他有所回报。如今大业将成,他有何惧?若他怒而动兵,那倒是……正合我意。 ”

      他摩挲着椅把上的龙头浮雕,阴阴笑了,“如此……赫炎驾崩,雅子亦死,戎族进犯,国中群龙无首,又要面临黑曜大军,哪里还有人敢质疑我冯氏继位正统?到时你们带兵出征,无谓胜负,只要用战争拖得国内贫困混乱,这赫鸾想不改成冯鸾也难!之后割点城池,闭关锁门,再回祖上之制,我们便能重得往日荣光!到时,诸国乱战,我自坐壁上观,待他们自相残杀、消耗殆尽,你们若想称雄称霸……也不是不可!”

      三人一震,瞬时斗志昂扬,难掩向往。

      冯瑜看着他们,一股骄傲自满油然而生,想他多年筹谋终要收割,父辈遗志终要实现,不免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但未到胜时,绝不可提前庆功、自乱步调,又忙压下躁动,露出慈爱神色,为三人注入最后士气,“赫炎年少气盛,自负傲慢,如今能得封禅荣光,已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是与美人夜夜笙歌,就是带兵胡闹目无祭礼,如此狂妄小儿,天能助之?!沈离凌一介文臣,自傲清高,虽擅防火,却也失了给自己大造功绩的机会。他做的再多,能看到的、能看懂的,又有几人?待大局一定,说他美色祸国、一介宠佞,还不是人人唾弃!没了王权在握,多少年后,又有谁还记得这对荒淫君臣?看这些日子,他们也是焦头烂额、勉强定局,心底又岂会不知,没有我冯氏做最后靠山,他赫炎要如何稳固那么多贵族氏族?”

      他弹弹衣袖,眼底尽是轻蔑傲慢,“如今冯仪归城,赫炎既有疑心,却不敢来我府邸问上一问、试我一试,可见他……和当年一般,对我仍是忌惮畏惧!这几日你们大可安心,放手去做,身后自有为父替你们撑着!”

      “谢父上庇护!” 三人难掩动情,揖礼高呼,“孩臣愿为父上勇往直前,肝脑涂地!”

      如此齐声铮铮,却是底气不同,一个义无反顾,一个受宠若惊,一个安之若素。

      其中差别,冯瑜自是无心细品,只欣慰一笑,端起茶盏,满足啜饮,尽享肆意吞咽的掌控快感。

      正自沉醉,有人从暗门闪入,急急禀道,“大人,不好了!陛下……进府了!”

      什么?!

      冯瑜手上一抖,茶水溢出。

      看着衣襟水渍,他死死咬牙,一阵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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