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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君臣密谋布棋眼 美人利剑待出鞘 ...


  •   “唉,我视离凌如归处,离凌待我如他乡。他乡不如新知己,可窃藏园千般美……”

      华灯初上,夜色静好,相府书房,有人正自幽幽叹息。

      书案旁,沈离凌轻垂眉眼,细指研墨,听得赫炎闲翻奏折,兀自哀叹,不由放缓动作,轻扬唇角。

      今日赫炎一回府,他就将何深拜会的目的告诉了他,赫炎听后,略一沉吟,只说膳后再议,便迫不及待分享起他今日训练如何精彩,营浴之时如何饥饿,眼下又如何想要大快朵颐。

      沈离凌旦笑不语,带他直入膳厅,里面香气扑鼻,已是摆满了赫炎喜欢的珍馐美味。

      自从御医叮嘱过他用膳时不可交谈思事,否则气血堵滞、极易伤身,赫炎便极力贯彻起饮食不言的原则,与他闲散对坐,督他细嚼慢咽,只偶尔互喂闲言,让他专注慢食。

      今日亦是如此,不同的是,用膳完毕,赫炎便坐立难安,眸光闪闪,似有所期,沈离凌不知他期待什么,只如常提议散步之后再回书房。

      赫炎欣然应了,面上笑意却随着他庭院绕圈而后迈向书房的脚步渐渐消失,转而生出几分复杂难言的失望神色。

      沈离凌乍看不解,细思却是明了。

      以赫炎乱爱吃醋的性子,得知何深拜会,怎会毫不作为?可他这次竟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实在是进步飞速,而这进步之下,怕是也藏了想要试他一试的别扭心思。

      沈离凌心中生笑,有了逗弄之意,便故作不察,只拿出今日新折让他先行批阅。

      赫炎无奈坐定,端然凝神,很快便心不在焉、频频望他,生出一番似有所指的幽怨叹息。

      沈离凌忍俊不禁,终是主动开口,“陛下可是对何深来府一事有何不满?”

      “没有。” 赫炎故作木然。

      “那是觉得……何将军遇事不定,来问我这个挂职太尉,很像是要与我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你是你,他是他,哪来的结党?!” 赫炎愤愤咬牙。

      “嗯……那就是觉得我今日带他游园,方才膳后却没想着要带陛下游园,很不公平?”

      赫炎轻哼一声,偏头不语。

      沈离凌隐忍笑意,“既然陛下这么想要游园,那我这就带陛下…… ”

      “不用。” 赫炎当即打断,闷闷沉声,“秋夜寒凉,更深露重,对你身子不好。”

      沈离凌一怔,心下生暖,缓缓而言,“看来陛下并不是真想游园,只是觉得……我今夜若能主动提及,便说明在我心中,时刻都想着陛下,想着我与陛下都没同游相府,怎能和别人同游,如此,自然是该等陛下回来就补偿陛下。所以,对陛下来说,游园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陛下是否有心。”

      赫炎仍是偏头不语,神色却已微微和缓。

      “陛下这么想也是对的,因为陛下在我这……确是比他人重要。”

      赫炎气息一振,嘴角难抑弧度。

      “不过……” 沈离凌蹙眉轻叹,“此事严格来说也不能怪我,陛下以往都喜深夜入府,来此也只是为了……扰人清梦,我又哪里有机会带陛下游园赏景,共赴风雅呢?”

      话语平和,却是直戳赫炎劣迹斑斑的黑历史。

      追溯以往,他来相府,多是深更半夜、趁人之危,目的也是居心叵测、难以示人,如此一心风月,自是不会有人邀他共赴风雅。

      赫炎轻咳一声,含笑转脸,大度翻篇,“咳,那个……我哪里有那般小气?还能和谁都要争上一争?离凌心里有我就好,这游不游园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忙完这段,咱们挑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你再带我仔细欣赏一番这相府园林,如何?”

      沈离凌低眉一笑,万事皆宜。

      赫炎盯着他柔和眉眼,心中一动,揽腰将人抱个满怀,“那就说好了,夫人一诺重千金,可莫要食言!”

      沈离凌挣动欲驳,赫炎又一脸正经,“话说回来,你夫君我对园林技艺也是颇有造诣的,你看咱们的炎凌殿,多合你意?不正是你夫君我惊艳绝伦的大手笔?”

      沈离凌被他按坐于腿,强势揽腰,动弹不得,又知嘴上争他不过,便也懒得计较,只放松身子随便笑应,“是、是,陛下手笔惊艳绝伦……”

      赫炎顿显欢喜,蹭着他脖颈深长呼吸,放软声线,“哼哼……这般想来,待大局安定,你我心无旁骛、悠然携手,往返于两处园林,一起漫步赏评、精心优化,该是何等美哉!再过些日子,你我种的梅树也该开花了,到时你我临窗醉卧、赏雪品梅,岂不妙哉?”

      听他说得动人,沈离凌也不由一笑,满心憧憬,仿佛已能在一阵冰爽清新的雪意中,嗅到淡淡花香,一时心下欢愉,浑身慵懒,与他靠得更紧。

      如此偎依半晌,他才收敛心神,轻轻开口,“陛下可知,我虽为相,除了陆飞旧友,在朝中其实并无深交……此中有我本性使然,也有……朝局使然。我懒得招惹是非,不愿受结党之诬,更不想害得他人成国相朋党,平白遭牵受诛,但如今不同……陛下雷霆万钧,已将朝堂涤荡清明,更对我无限信任,使我再无后顾之忧,也终能毫无负担,安享交友之乐。何深品行端正,进退有度,与我正可成君子之交,我与他将相互敬,共谋安邦,也是赫鸾所需,所以……陛下莫要因此就对他有所猜忌,日后我二人凡有见面言谈,陛下想知,我必会言无不尽……”

      赫炎默默听着,渐渐收紧手臂,良久,深长一叹,沉声诺道,“放心,有我在,你以后都无须担心什么诬言碎语、攀扯构陷!我也不会因此误会何深什么,更不会对他有所偏颇。”

      “嗯。” 沈离凌微微一笑,主动握住赫炎温热宽厚的手掌,赫炎一颤回握,两人十指交叉,默然不语,一时室内祥和,温情脉脉。

      温情良久,两人又回归正事。

      今日,冯将军迟至入京的通报已正式传开。

      经多方打探,冯将军迟到原因确是情有可原。

      他虽已规划路线,提前数日出发,但身为守关英雄,又是多年未归,一路备受追捧,纵能断拒当地官员的宴请款待,也难推拒当地百姓的深情厚意,再加一颗仁厚侠义之心,路经几地,不是因偶遇暴乱恶匪,助力官府铲平,赢得百姓恳恳款留,就是因暴雨桥毁受阻,为民搭桥修路,遭受围追献礼滞行……如此一来二去,行程渐受拖延,终是难以如期至京。

      按原定计划,冯将军应该会比大典日期提前两至三日到达洛京,这样军队入城后还能休整一夜,第二日随君王仪仗同往古寒山。如今据最新通报,他们只能提前一日到达洛京,这样,便只能入城接受迎军大礼后马不停蹄直奔古寒山,方有可能夜间赶至,不误大典。

      其实,若想不误大典,冯将军一行从北关直奔古寒山,更能准时到达。但他们难得离关归家,更难得让百姓万民一睹风采,为了普国同庆,为了大典造势,他们还是跨过了一个个郡县驿道,接受百姓一路围观,到了入城之时,对于洛京百姓期待已久的迎军大礼,更是不能怠慢。

      唯一遗憾的是,大典前夜,赫炎须携参典官员在古寒山行宫住定,翌日清晨好登山封禅,此番仪仗盛大,一路慢行巡展,身为君王,还须提前一日沐浴焚香、戒斋静心,如此算来,赫炎便须提前两日离宫出城,北上前往古寒山。

      于是,这次冯将军到京,赫炎便不能亲自出城相迎了。

      赫炎难掩失望,却也什么都没说,只一丝不苟比对起官报和信报上的调查内容,似在寻找出入。

      沈离凌欣慰于他并未任性而为执意亲迎,也心疼他期盼落空难消失望,沉吟片刻,轻轻开口,“两份文书我都看了,并无可疑之处,陛下可是觉得这背后……有人从中作梗?”

      赫炎眉心微动,默了半晌,才道,“今日占卜,你觉得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方才散步,沈离凌已听他讲了占卜一事,此时见他将两件事放到一起来说,已是心中有数,凝神忖道,“听上去并无可疑。如此来看,这两件事倒是颇为相似,都是看起来毫无破绽,但若深纠细挖,也难说没有人为空间,只是背后线索细碎繁复,无论是有人作梗,还是天意为之,都是难以证明。”

      “我和你想的一样。” 赫炎勾唇一笑,眸色愈加锐利,“纵使天道难测,须敬畏从之,却也无法阻止有人毫无敬畏、肆意利用。就像上次大典巫舞事件,说明越是备受尊崇不敢亵渎之神迹,越是能被有心之人伺机利用轻易掩盖。那之后,我私下也看了不少司礼巫神的典案祀书,也学了一些卦象占术天意阐释。如此,便不由去想,若有人了然龟卜规则,有心研究炙烤之术,根据龟卜惯用火势,选定某种特意加工的龟骨,以确保炙烤后的裂痕走向,那么……就能影响龟兆卦象,从而引导巫祝说出该说之话。就说今日……哼!什么女子举刀,不合天道,不就是想说你我大力推举的习剑司?什么阳位重盛、阳占阴位,不就是想说你我……”

      他恨恨咬牙,又蓦地止住,急忙望向沈离凌。

      沈离凌垂眸倾听,正自入神,觉察目光,淡然一笑,俨然并不在意,只温和回视,待他下文。

      赫炎底气愈足,低沉嗓音不疾不徐,“依我看来,司礼巫祝虽值得敬重尊待,但也不能否认他们遵循古道,有章可循,有空可钻,试想他们日夜研究天象星术,闭关司祭,欲要通晓外事,离不开日常所闻和太史记录。本王限制不了史官之笔,也不会干涉巫神之权,更不能保证他们日常不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也不能保证他们所用之物不会被人有心偷换,如此一颗颗种子下去,待占卜之时,他们说出来的……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怕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和冯将军迟至一事相同,看似天意难料,却也不能保证没有人从中作梗,暗处推波助澜,只是其中事件人心无法一一查明断定,更不能因有人为空间,就以阴谋断定,大行纠察质疑,乱了局势寒了民心。所以……这两件事你我只能当作天意了断,但心底……却不能不绷紧一根警惕之弦。”

      一番言论鞭辟入里,既见清醒深刻,又有冷静应对,和自己想法更是不谋而合,沈离凌心中生赞,惊喜之余,又觉一阵无奈,难抑伤感。

      他并不喜事事以阴谋论之,也不喜时时以多疑对外,更不信万事背后皆是有人恶意推动,但……身居高位,谋定乱局,他们只能事事阴谋,时时多疑,常揣恶意,哪怕是寻常之事、祥瑞之兆,也要警作暗雾迷眼、刀剑林立……这大概就是身处高位之巅,手握人欲之权,注定难逃的枷锁。

      这些,他希望替赫炎挡住的枷锁,终归……还是禁锢上了他的君王。

      正自神伤,手背一热,是赫炎握住了他的手掌,对他轻松笑慰,“猜测终归是猜测,像你说的,与其担忧将来,不如走好眼下。你我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安排迎接冯将军一事,想来以你我君臣之智,这事肯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绝无后患。”

      沈离凌轻笑颔首,心下渐松,沉思一会,便将今日与何深对话简略说了,方才问道,“陛下是否同意何将军出迎之请?”

      赫炎垂眼沉吟,“北营离古寒山更近,调派起来也更方便,董大人若想利用虎符调派北军,自是想着能将何深引开最好,至于爱卿为何会支持……”

      他看向沈离凌,眨眼一笑,“想来是不愿让何深淌董大人这趟混水,便顺水推舟,想让他出城避祸,不知本王说的对是不对?”

      沈离凌叹了叹,“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陛下,不过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何深,在我看来,此举可向赫鸾上下展示北军和边军的同心同德,既能振奋军心民心,对之后大战有利,又能增加大典盛况,凸显陛下政绩,如此就算是承担些风险,也是值得。”

      “我知你都是为了我好。” 赫炎目光闪动,握住他手指,亲昵揉捏,“离凌觉得没问题,我便没问题,何深一旦奏请,我就立刻应允。”

      见他这么容易松口,沈离凌倒是有些意外,想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禁暗笑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对后面所谈,也愈发胸有成竹。

      他抽出手来,从书案上取下一本奏折,递给赫炎,“陛下,这是冯明书今日提交的奏请,他想携三弟冯明礼出城迎接冯将军,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应对?”

      赫炎接过翻看,冷笑一声,“哼,这个冯瑜,自赵许死后,就请病在家,看起来似因痛失老友而萎靡不振,可他这三个儿子,倒是什么事也没拉下。赵许家宰进了他府后,能背着他联系刺客,之后又蹊跷而死,他这般悲痛倒是更显讽刺。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冯将军好不容易回来,冯氏派嫡长子亲自出迎,也算人之常情,我若拒了,就显得不讲情面,还有些可疑,但若放之任之……”

      赫炎一顿,下颚绷紧,似是不愿再说。

      沈离凌看在眼里,主动接道,“叔侄团聚正是百姓乐见,但他们一旦和冯将军汇合,就相当于将一支精锐军队交到冯瑜手中,到时如何掌控拿捏,陛下难免鞭长莫及,何况彼时陛下已带心腹之军前往古寒山,背后之城留给冯氏独大,终归不利于大典进行。”

      赫炎默默点头,冷峻眉宇笼上淡淡忧郁。

      沈离凌眸光轻转,微微一笑,“微臣觉得,陛下就算再怎么信任冯氏,兹事体大,还是应该公事公办、以避风险。这次何深主动请缨,陛下正可以北军为幌子,婉拒冯明书之请,只让他守候城中,主持迎军大礼便可。这样,既不会拂了冯氏面子,也能突显陛下重视北军,更是有心促进北军和边军的团结一致,如此大局为重,任谁也挑不出毛病,道不出疑心。”

      赫炎沉吟细品,神色松缓不少。

      沈离凌凝眉又道,“何深在北宫营尚有八百精锐,正可让他带三百出城,以北军三百迎冯将军五百,既能合规守礼,也不显对边军有所忌惮。剩下五百,正可守在城中,配合迎军大礼,负责百姓治安。陛下觉得如何?”

      “这……甚好!” 赫炎眼睛一亮,“这些士卒更听何深的,就算派给冯明书,他也无法滥用,如此还可牵制他手中的城门守军。”

      “陛下圣明。”

      “我圣明?明明是我的国相大人太过聪慧。” 赫炎含笑望他,话锋一转,“所以说,离凌是不是……不信城中守军?”

      沈离凌神色如常,“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多个制衡,多个保证。”

      “不信也是应当。” 赫炎眉心微蹙,面色深沉,“自我收了赵冯兵力后,虽极力将其打乱分散,但无奈两家权高势大,子弟门生故交众多,又需留在眼底还需稳住人心,守军之内便不乏有能被他们轻易调动之人。所以你是担心,冯明书可能趁本王不在城中,利用守军有所异动。”

      “果然,我什么也瞒不住陛下。” 沈离凌坦然一笑,“不过陛下也无需在意,我只是为了万事周全、应对自如,不想有所错漏,所以习惯以小人之心揣测入局之人。”

      赫炎叹了口气,抚上他因思虑而愈显苍白的面庞,口气爱怜,“你啊,总是这么辛苦自己。其实……冯瑜是冯瑜,冯仪是冯仪,我相信冯叔,不代表也相信冯瑜,你在提防冯瑜,无须不让我知晓。”

      沈离凌怔了怔,默然半晌,才垂眼一叹,重新看向赫炎,“看来是我多虑了,既已到如此关头,微臣就直言不讳了。冯氏乃赫鸾世卿大族,是当年跟着赫王一起受孤天子分封的第一重臣,论世代根基,比起陛下你这位初登君王,比起我这个新贵国相,都更为深厚。这根基,也许不会让他振臂一呼,就能起兵谋逆,但……却可在陡然生变,大局已定后,顺着他精心搭建的,名正言顺的承位阶梯,走向对冯氏的拥戴之路。”

      一语中的,直透箭靶。

      赫炎神色微变,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离凌收敛正色,缓和语气,“这只是微臣一种最坏的猜想,真正实行变数诸多,难以操作,冯瑜有没有这个野心和胆量,也未可知。陛下与我有此等揣度提防,之后行事必能随机应变、有的放矢,便也无须太过忧虑。就说这次,想必冯瑜会执意要求冯明礼随何深同去,陛下可想想如何应对。”

      赫炎点了点头,皱眉沉思,“我已不让长子出城,若执意不让三子随行,那不免会暴露对冯氏的不信之心,引起朝臣猜测,若让冯叔知道,也必会难受……所以,我只能让他同去。”

      “我知陛下难为,其实他若同去,也不影响大局,我只是担心……冯仪将军多年在外,并不了解朝堂局势,就算书信来往,也必然不会过多牵扯隐秘,但冯明礼不同,他素来机敏讨喜,很能让人放下戒备,若他率先接近冯将军,暗自编排些什么,很有可能会让冯将军被冯瑜牵着鼻子走,在无知无觉下对陛下不利。”

      赫炎沉重颔首,略显为难,“不管他是否有二心,冯叔对这个小侄子都很是疼爱,我……唉,不想只因怀疑,就破坏他们的团聚之乐。”

      “陛下无须破坏,冯将军和那些将士一心守护赫鸾,不会突然转性生逆做出对不起君国之事,我说这些,只是觉得陛下该再派一人,负责监督冯明礼,与起周旋制衡,并与陛下随时策应。而此人……正该是微臣。”

      赫炎惊道,“不行,太危险了!”

      说完又是一愣。

      这一句危险,似在说明,在他心底,并不是对冯仪毫无猜忌之心。

      这样的事实,未免冰冷的有些残酷。

      赫炎一时僵滞,神色迷茫,难掩痛楚。

      沈离凌忙握住他手掌,与他十指交扣,转移重点,“我知陛下为何担心我,我乃一介文臣,对着两支武军精锐,真若有事,怕是难以服众。不过,陛下信任冯将军,信任那些边军将士,我也信任,何深亲率之兵,皆是正统精锐,最是忠义惜名,更无须多虑。”

      赫炎缓缓点头,眉心仍是紧锁,沈离凌沉着又道,“当年琴谷大战,朝堂贪腐,后备不济,使得北军和边军为争夺战备资源,生生有了芥蒂之心。我是担心,冯明礼可能借此挑拨,引发两军冲突,影响大典盛况,所以,最好有我这个当年参战统筹的文臣坐镇,才可杜绝这类可能。而且,正如何深所说,将相和更显陛下文武共治,赫鸾齐心,如此并肩入城,更可振奋民心,彰显圣德,亦是微臣为相之荣耀。更何况,我坐镇后方时,陛下正可名正言顺让冯瑜作为前往古寒山的陪同重臣,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好好监视,没有他在背后掌控二子,陛下又何惧之有?”

      赫炎眼波微动,神色已不再紧绷,却仍眼神复杂,备显挣扎。

      沈离凌耐心十足,捧住他的脸,望进他眼底,“陛下,大局当前,不可以情误事。虽然敌人在暗,但棋面已明,古寒山、兵器司、城中各门、城外驿站……这些都是重要棋眼,陛下须用心腹紧盯防守。如今,陛下前往古寒山,会带走大量心腹兵力,造成城中空虚,虽不至于担心有人借此占宫为王,但若汇集城中兵力,以护驾为由,背刺古寒山,却是不可小窥。这其中关键,便是北军和边军这两支人心所向的精锐部队,对此,陛下必须派出心腹坐镇其中、灵机应对。如今,陆飞、卫勇他们皆已分配要务,所以……”

      他眸色清亮,矜持一笑,“这个既能让陛下信任,又能控住棋眼的人……只能是我。”

      赫炎浑身一震,似被戳中软肋,紧紧盯他,仍是孩子一般倔强不语。

      沈离凌嗓音愈加柔和,“我知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能陪陛下同去古寒山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只是晚两天见,大典前夜,我一定会带着两支忠义精锐觐见陛下。封禅大典,我也一定会陪陛下祭天祀祖,走完全程。”

      赫炎颤了颤呼吸,深深凝他,眼底一片眷恋狂热,汹涌蒸腾。

      “陛下可知……我的心愿?” 沈离凌承受着那份狂热炙烤,与他平静对视,沉声如宣誓,“我不要做只能陪陛下风光受礼的锦花之臣,而要做为陛下搏击长空的锋芒利剑。我无须被陛下佩于腰间,柔拂轻拭、小心呵护,而应被陛下凌空出鞘,去刺穿迷雾、去斩断荆棘,为陛下开疆辟土,与陛下治国安邦,共陛下创不世之业。”

      赫炎目光深陷,神色近痴,喉结滚动,许久,才道,“……好,我听你的。”

      沈离凌绽出一笑,双手不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闭目低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陛下之后……可不许食言。”

      “绝不……食言……” 赫炎呼吸粗重,盯着他的唇视线难移,像是已被那唇中话语夺去了所有神志。

      沈离凌松了口气,心下温软,不由吐露心声,“其实,这次出城我还藏了一个私心……我与冯将军并无私交,但如今……我想提前去见一见冯将军,因为他是陛下最重要的亲人……也就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所以,去见他……对我很重要。”

      赫炎呼吸一滞,颤声哑道,“你真这么想……?”

      “……嗯。” 沈离凌微微赧然,松手与他对视,不想目光未等触及,便被赫炎捧住后脑狠狠吻住。

      顷刻之间,唇齿交融,热意袭卷,天雷勾着地火,一把烧出几日以来耽于狎昵却未有缠绵的隐秘之欲。

      危局将至,两人就要各自行动,这般安然相守的独处之夜,也就愈显弥足珍贵、惹人贪恋。

      珍贵与贪婪带来了放纵底气,不安与思念又提前掀动起汹涌浪潮,浪潮如火,烧得一身热血激昂,似不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山呼海啸,便不足以平息躁动。

      沈离凌绵软无力,气息狼狈,一身酥麻颤栗难以自持,忽而后背生疼,神思渐清,这才意识到是书案物件所隔,意识瞬间挣扎于“书房重地不可胡闹”和本能向往的欢愉之间。

      未等他意识分出胜负,赫炎却已运气沉息,僵硬不动了。

      沈离凌迷茫睁眼,困惑望他。

      赫炎眸光一颤,漆黑瞳仁愈显幽邃深邃,盯他片刻,突地狠咬一口,沈离凌嘴上吃痛,无声瞋他,赫炎却咬上他的耳垂,恨恨咬字,“你若不想……这两日都下不了床……就别再诱惑我……!”

      沈离凌面上更热,不敢再动。

      许久,赫炎才深长一叹,半是哀怨半是温柔地道,“过两日你要骑马出行,还要随时备战,这几日……好好休息。”

      沈离凌心中温热,微微点头,“好。” 又摸摸赫炎在他颈间不甘乱蹭的脑袋,笑道,“那炎儿一会陪我练剑可好?”

      “嗯?嗯……” 赫炎故意拿起腔调,“那得看我的离凌今日有没有乖乖吃药养好身体?”

      沈离凌忙道,“当然有,按医嘱,之前那些过于滋补的名贵药材已可开始服用,我今日一剂都没拉下,午后还多睡了一个时辰,已觉身体大好,练完剑后,再吃两副正可安睡。”

      他说得认真,赫炎也听得开怀,“哈哈,好,既然离凌这么求我,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

      “谁求你了……” 沈离凌捶了下他后背,这才想到自己还压着一案庄重公文,一时羞恼交加忙使劲拽他,“快、快起来……!”

      好在,一案公文都完好无损,唯有冯明书那封奏请,已是褶皱斑驳。

      沈离凌自觉有愧,扶额叹气,赫炎神色自若,气定神闲,两人心情不同,却是默契十足,一致决定……就当看不见,万事可大吉。

      于是,冯明书的奏请不仅被拒了,还多了一身可疑褶皱,于当晚被送回冯府。

      经过这一夜探讨,两人对冯氏同样是默契十足,却又心情不同。

      在沈离凌看来,冯瑜若真有心谋逆,冯仪便难以置身事外,所以,在大典之前,在冯仪见到赫炎之前,他必须要摸清冯仪底细,探他忠心所向,若冯仪忠于赫炎,他便可从中斡旋,免他受冯瑜牵连,若他不忠……那他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赫炎受到的伤害越小越好。

      换句话说,在他们二人共同开启大典、面对危局之前,他只要守护住赫炎心中的“冯叔”,就是对赫炎最大的保护。

      在赫炎看来,冯瑜若真有心谋逆,一定会瞅准时机董河江动手之机推波助澜,那既然董大人想趁何深不在时有所行动,他就给他这个机会,引诱他更早行动,这样,真正的危局就会在沈离凌赶至古寒山之前爆发,他就可以独自面对,确保沈离凌安全无恙。

      在他心底,冯瑜多少会顾念他和冯仪的兄弟之情,让冯将军迟至,也许就是他想让自己兄弟免除祸端的一步棋,就像是沈离凌重视北军,所以希望何深远离祸端,他重视沈离凌,所以也希望沈离凌远离祸端。

      那么,只要他提前引诱敌方动手,沈离凌又能跟在何深和冯叔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就这样,两人都为保护对方而各自筹谋,却在之后才发现,他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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