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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以父之名”谋将军 ...


  •   北宫营,练靶场。

      “嗖!”

      长箭破空,射向箭靶。

      百步之外,一少年英姿挺拔,浓颜冷面,眸如星辰,正自持弓眺望。

      箭矢微偏,他剑眉一皱,黑亮瞳仁瞬间黯淡。

      少年名为董起,如今已能穿透箭靶,也能发连珠箭,更能四箭连射,但在北军,百步之外能速发十箭而七中者,才有资格加入骑射队伍,他目前,还不行。

      黯淡对于少年只是一时,他很快便深长呼吸,取箭重瞄,眸光又是熠熠发亮。

      猛地,一支长箭斜后飞掠,带着呼呼风声疾驰,竟是穿透箭靶,正中红心!

      少年睁大双眼,连忙回头,不远处,何深一身戎装信步而来,高大身姿威武沉稳,无声之处气势凛然。

      少年眼底崇敬,难掩欢喜,正欲向他飞奔而去,瞅见旁边之人,不由脚步一滞,浑身紧绷。

      董河江从容放下弓箭,对着儿子微微一笑。

      少年撇嘴踢了踢地面,对着二人略作一揖,眼神却只看着何深。

      何深一笑点头,少年神色松快,挺直脊背,转身而去。

      “起儿。” 董河江叫了一声,却只得了一个越走越急的倔强背影,他无奈一叹,对着何深苦笑,“何将军,见笑了,我这犬子啊,不学无术,还净给你填乱。”

      “董大人,言重了。起儿很守军规,来这并不填乱。他有天赋,也很努力,日后必成大器。”

      “将军抬举,他虽资质不错,但心性稚嫩,难抗重压,还需多多磨练。我像他这么大时,已能虚报年龄上阵杀敌了,当年若不是……唉,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何深淡淡直言,“董大人宝刀未老,当年英勇可窥一二。”

      董河江不禁大笑,“哈哈哈能得何将军一句夸赞,董某这平日训练就没白费。”

      何深扯扯嘴角,沉稳迈步,引导对方沿着靶场外围走向一片枯黄草地。

      草地很大,属北宫营正中。北宫营是宫城之内圈出的军用营地,规模建制不如城外的北军大营,但也足以满足一些日常训练。此时已是日暮将落,晚霞红透,一个小兵领走董江河手中弓箭后小跑而去,很快没入一片营帐之中,营帐外围一片炉火前,一只小队正在做饭前休整,身后不远处,几只队伍仍在肃穆练跑。

      何深收回视线,发觉董河江还在暗中四下观察,不由好笑。

      草地上并无他人,两人说话自也无人偷听。

      他和此人并不算熟,也没兴致绕弯,便干巴巴道,“董大人对北军来说可谓稀客,今日前来,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起儿。”

      董河江被一语说破仍显淡定,默然半晌,方拿着腔调道,“何将军豪迈直率,果是大将之风,那董某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何深浓眉一挑,倨傲轻笑,刚要冷拒,耳边响起江浅叮嘱 - “董大人能得何氏重倚,可不单纯是因他娶了何氏之女,此人深藏不露,挑这种时候来肯定有什么企图,你啊,不如耐住性子引他多讲点,好好探个究竟!”

      他勉强咽下口气,英武面庞扯出一点谦逊受教之色,“何某不懂,还望董大人指点。”

      董河江摸摸胡须,满意颔首,又走两步,才望着远处重重云霭,深沉叹息,“何将军没觉得最近,这洛京城中过于风云变幻、波谲云诡了吗?”

      “觉得。”

      “唉,北军也是常遭池鱼之殃,前途未卜啊。”

      “确实。”

      “何将军就没有为北军不平过?”

      “有点。”

      “…… ”

      董河江脸色难绷,余光轻瞥,见何深望着天际,一脸深沉,只好轻咳一声,又道,“何将军对陛下裁决宁理司一事,不知有何看法?”

      “看法?很好。”

      “……” 董河江忍不住站定,转过身来,何深也站定回望,平静问道,“重振国法,自是好的。董大人难道是对此有何看法?”

      董河江噎了口气,半晌咽下,审着何深神色,捋胡笑道,“何将军一心带军,不懂这些朝堂门道也是正常,老夫见多识广,不如给将军讲讲。”

      何深微微一笑,一脸洗耳恭听之态。

      董河江吸了口气,口吻很是忧国忧民,“陛下新登,急于建功立威,本也算是好事,只是强推新政、整治吏治,罢黜屠杀旧贵,加强掌控臣民,很难不激起官怒民怨……好在陛下手段高超,再多怨气,也是指向段瑞那个酷吏,不会影响陛下。如今,这股怨气还未成势,便因酷吏被除而消散于无形,陛下还借此将亲手创建的卫鸾司推向明面,将其巩固为赫鸾不可撼动的君王之剑,达成对百官百姓的震慑威压……”

      何深一脸恍然大悟,点头沉思。

      “往深说,这次宁理司中能被留下的,必会倍感君恩,炎王若让他们不吝手段侦查百官,待想除谁时,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和风细雨、名正言顺了,只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肆意屠戮。何况……”

      董河江顿了顿,见何深听得认真,也觉自己说得透彻,又想想沈相担任北军太尉时两人不和的传闻,愈加底气十足,“陛下身边还有个盛名国相,说是君子贤臣,其实运筹帷幄、心机叵测,朝政人心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说陛下这些举措吧,哪个能离得开他的谋划?这政绩,你也看见了,我只能说啊……咱们这位国相大人,是美人面狐狸心,杀人一点不见血,蛊君亦可赢美名!如此多智之人,待他野心膨胀,想要染指军权,将军……唉,我怕将军不是他的对手。”

      董河江说完瞥了眼何深,见他浓眉紧锁、神色阴沉,自觉说得太直,忙又转换语气,“咳,我可能也是年纪大了爱多想。总之,新君之能可见一斑,国相之智也可一窥,这般文韬武略、君臣无间在诸国朝堂之中,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了!如此年少英主,能臣辅佐,我赫鸾图强之大业指日可待啊!对你我来说,不正是大展宏图、为国效力的大好时机吗?”

      何深面色难辨,并未答话。

      董河江转转眼珠,感慨又道,“这对北军,对我这种一直壮志未酬的老臣,都是一生难求的好机遇啊。尤其是北军,蛰伏多年,终于赢来将军坐镇,只要再来场大战,必能重振旗鼓、打响旧日威名。自古男儿好征战,我虽无缘北军,但心底其实和起儿一样,始终是向往的……想当年我年少时也曾效力北军,也曾奋勇杀敌,可惜……”

      他目光飘远,神色哀恸,徐徐讲起自己当年在北军遭遇的不公对待,一时触动衷肠,几乎落下泪来,“我也是有沙场征战、报销君国之大志的!之前,我是被军中污浊磨灭了斗志,不免自暴自弃,阻止起儿入武,也是为了不想让他重蹈覆辙,要知那时北军还在……你叔父手中,军中风气比我那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好在新君整改,一举破除了北军弊端,还知人善用,将北军交到了将军这种真心为北军着想的将才之手里,我这才慢慢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甚至重操旧武,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能有机会重上战场,建功立业……”

      他自嘲一笑,沧桑面上透出几许悲凉苦涩,继而是一种振奋和羞然,“也许我没机会了,但起儿还有。所以,我希望北军好,希望将军能有更多机会带着北军征战立功!不瞒将军,我这人脾气不好,不知如何教导起儿,只希望能助力他建功立业……鼓励他的话我也不会说,只想着能为北军做点什么,让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一些……”

      听闻如此肺腑之言,何深眼波微动,心底一酸一热,已是受了触动。

      他曾被叔父打压,隐忍多年,险些葬送心志,面对董河江这副壮志已逝的悲怆之气,很难不感同身受,再面对他这份为子计深远的悠悠慈父心,更是很难不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位刚正严厉对他用心教诲、殷殷期盼的父亲……

      他微微闭目,长叹一声,看向董河江,语气明显多了丝温和恭敬,“董大人,放心,你对起儿的心意他再大一些,会明白的。有你这般支持,他之后的路也定能走好。”

      说完,神色平静,又恢复了倨傲冷淡的大将军样。

      看来,想让一个大将军放下戒备,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董河江眼神微变,却并不着急,仍是一脸慈父微笑,“何将军年纪也到了,怎么没想着给自己娶个妻妾照顾自己?”

      何深举目远望,面色冷峻,“未能率众建业,无颜独善成家。”

      “哎呀,不愧是何将军,果然壮志凌云!只是……将军志大,却不能不考虑后果,要知将军手握大军,却一没家室,二疏族人,这……让陛下如何掌控你信任你?眼下陛下对你可谓不错,这次封赏也能看出对你颇有偏爱,可……真要到了大战时,你猜他对你这手握兵权独身在外的大将会不会有所提防?唉……这也是我对起儿经常来这的担忧所在……将军别怪我话说得直啊,我也是慈父忧儿、不能自已啊!毕竟陛下自己就是……咳,总之,到时万一你在前线处处受制,让随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如何是好?”

      这一下,正戳何深痛处。

      其实自少年时起,他便已是权贵心中数一数二的乘龙快婿,可叔父怕他靠联姻而势大,故意私下散布谣言,将他严格训练的一些事例添油加醋传得到处都是,还说他厌恶女人,对将士女眷素来冷脸暴戾,甚至还有几次动手辱骂。他本就不爱解释这种无聊之言,又壮业未成无暇顾及男女之事,时日久了,婚事便也一拖再拖。

      当然,他的痛处并不是什么娶妻生子,而是,如何获得以及保证君王对他、对北军的长久信任。而董大人所说,正是关键之一,可他也断不会为了取得君王信任,就随便娶亲生子,若要靠故意犯错让陛下揪住些把柄获取信任,却也不是他这性子能做得出来的。

      董河江审着他神色,轻声慢语,“眼下宁理司垮了,兵器司也面临动荡,可以说朝堂内外,已彻底都是陛下心腹,那么将军猜猜,如今谁还能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是北军,是你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拍拍何深肩膀,一脸长辈关切,“不过也不用担心,陛下频频赏你显然是看好你,更是想要试探,看你懂不懂得顺势而为。我要是你啊,眼下就该和陛下好好表忠心。”

      何深仰起脸,想了想,一脸顿悟,“董大人言之有理,可是……你也知道何某为人,实在不懂得谄媚那套。”

      说完,目露好学之光,望向董河江。

      董河江顿时自豪心起,正欲侃侃而谈,忽觉哪里不对,咽了咽唾沫,才斟酌措辞道,“那个其实啊,我……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觉得吧,你可以……嗯……哦,对了!你看,最近冯将军不是要回来了嘛?你可以从他下手啊!”

      “冯将军?” 何深一脸好奇。

      “对啊,你想,冯将军是谁?是镇守边关多年的英雄,是颇有人心的名将,更是扶持新君登位的功臣!陛下多年征战,没有冯将军带着护着,能活……咳咳,我是说,没有冯将军,陛下再怎么少年英勇,也很难那么快打下那么多战绩,何况陛下年少缺……嗯,先王对陛下照顾有缺,陛下对冯将军肯定更觉亲切。你看陛下这次,连赵氏都动了,怎么没动冯氏?将军也该知道,诸国扶持君王上位的臣子能有多少善终的?虽说陛下初登还不敢动手,可他怎么就对赵氏下手了?说明陛下是有这个心的,可都这样了,也一点都没动冯氏。我看啊,陛下不只是为了恩情亲情,多少也是为了天下人的评判。你想,陛下若动冯将军,那天下人要怎么说他?不是背信弃义,就是恩将仇报,本来陛下之位就坐的不算正……哎,我这上了年纪的,老忍不住直言,我就是担心陛下再多个恶名,对赫鸾不利。”

      “董大人果然忧国忧君。”

      “是啊,主要也是你们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也就抖擞起来了。总之,我要是你,就摆出些姿态,一心尊崇冯将军,这样,陛下才觉得有人能镇的住你,才会对你真正放心。”

      “有道理。” 何深沉吟颔首,郑重望他,“不知董大人可有具体方法?”

      “这个嘛……” 董河江沉声一笑,“听说冯将军要晚几天入城,那时陛下已提前去古寒山准备大典了,这迎接重任……我看将军不如主动揽了,以表对冯将军的尊崇追随之心,如此两将相和,想必不只是陛下爱看,赫鸾国民也会爱看,那北军势头还能差了?”

      何深一脸恍然,垂头若思。

      董河江默然不语,已是成竹在胸。

      他混迹朝堂已久,深知真正能左右权势之人的,从来不是一般的情感,而是实际的利益。

      何深不是一个重利之人,但为了北军,他不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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