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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刚柔并济定乾坤 烫手虎符催权欲 ...


  •   翌日,东方泛白,曙光破晓,洛京城内晨曦弥漫,轻纱笼罩,一片静谧安详。

      蓦地,马蹄声急,撕破静谧,震颤洛京。

      随着官员利落下马、诏书高扬,重兵把守的宁理司内兵甲铿锵、威声顿挫,终是迎来了最后裁决。

      从前厅至后院,诸多房间洞门大开、人影纷沓,旦见官兵肃杀、员司哀戚,一片嘈杂,唯有衙司后院,一房门窗紧闭、安静如常,显得格格不入。

      房内书架长案一应俱全,排排书架案卷齐整、分类鲜明,案上堆放卷宗文书、空笺笔砚,长案后,一黑瘦干练的中年男子端坐如松,正蹙眉专注提笔挥毫,身旁一清瘦阴郁的布衣青年凝眸埋首,正将写就文书经折装帧。

      两人神色憔悴、眼窝深陷,显然是整理卷宗,久未休息。

      “别抓我!我不是……啊!”

      门外一声哀嚎,布衣青年双手一颤,一纸长书被撕了个长口,他怔然咬唇,面上阴郁更甚。

      中年男子神色如常,口吻宽和,“无妨,自后面粘上,不影响字迹就好。”

      布衣青年回神颔首,取了浆糊条纸,一丝不苟细细粘合。

      突然,一人推门惊呼,“郑叔、李哥,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郑义笔头一顿,却是头也没抬,“这两日闭门关司挨个严查,此时来人又何必大惊小怪?”

      来人是个小矮胖子,圆脸圆眼,稚气未脱,正急得面红耳赤一脸惊恐,“哎呀这次说是带了炎王旨意,不仅查抄各处还要抓人下狱!”

      郑义默然片刻,微微一叹,“该来的总要来的。” 李思抿了抿唇,继续手中动作。

      圆脸青年看看两人,急地直挠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还要管这些?!这两日其他人不是忙着偷天换日掩埋与段司……和段瑞那厮的关系,就是忙着找他旧日过错四处告他,就咱们还在为这些破事浪费精力!”

      郑义一抬眉眼,不疾不徐,“这些卷宗有准拟具奏的,有驳令需改的,有定案待发的,若不妥善完成,就会耽误时效影响案件。眼下情形,司内怕要乱上许久,我们若不交接清楚,后面的人就可能会胡乱对待、错落百出,到时耽误案情甚至罔顾人命……这些可就不是破事了。”

      青年顿时涨红了脸,但仍有些忿忿不平,“可、可咱们这只是些民间案件的卷宗文书……何况我看那些牵扯百官的大案,此时都不知有没有人这么上心!”

      “你啊,” 郑义叹了叹气,面色转和,“又忘了我之前说过的了。你我既担此职,享国之俸禄,就该做好该做之事,哪怕……经手的只是判案结案中的一小环节,但对涉案之人,却可能是沉冤得雪早日归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啊。”

      郑义说完一顿,剧烈咳嗽起来,想要端茶润喉,却是杯中已空,李思忙摸向茶壶,刚一拿起,又黯淡放下。

      “没事,不用。” 郑义挤出丝笑意,咽下一口苦涩唾液,听着外面嘈杂声近,目光不由落在案上,细细翻阅,喃喃自语,“之后……你二人也别忘将这些理好……这个……是别老太的诉状,那个杀了他儿子的游士还未找到,最近城内游士增多,她的诉状也愈发频繁,虽然提供的线索难以抓人定罪,但……咱们也都好好给她记着,让她知道官家重视还能随时翻出以往线索,至少能让她有个盼头……这个菜氏杀夫案,看这进展,离能证明那个邻居栽赃嫁祸不远了,若这批新线索乱了或发生遗漏,菜氏还得被关许久……还有这个偷牛案,那牛到底是谁的两家还在争执不下,若不记录清楚推进调查,我怕他们早晚会怒火难控动起手来,因此引起人命也是常事……”

      他饱含深情如数家珍,听地圆脸青年面露愧色,一阵沉默。

      郑义倏忽回神,振奋一笑,对着二人勉励道,“整治朝臣,明澈司衙是国之大事,你我自当听命配合,但手头这些,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大事。如今朝堂忙于大事无暇面面俱到,你我小吏自当拾遗补缺顾全百姓。至于这次大动……放心,别怕,你们只是下属员司,有什么事也追究不到你们。”

      青年蓦地哽咽,“郑叔,我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你啊!你如何兢兢业业,我们自是看在眼里,可……可上头不知道啊!如今那叔羊为了报你拒改文书之仇,拼命拿段瑞破格用你说事,举报折子都不知写几份了!他之前犯错被段瑞降低职位,如今却成了他嘴里的不畏□□勇抗段贼,据说还可能会升官哩!这算什么?埋头苦干之人比不上埋头钻营之人?!我……我不服!”

      李思眼圈一红,也恨声开口,“郑叔,这次宁理司之变,上头定会杀鸡儆猴、以正视听,像你这般没后台的再不想办法通达圣听,解释清楚,就真要被打成叛臣余党了!”

      说完他已是哀怨欲泣,只兀自咬牙强忍,右手却摸上胸口,眼底迸出一种坚毅决绝的光芒。

      郑义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只闭目默然,沉重一叹,“别说了……我确是段大人破格录用之人,若君上怀疑我是他余党,我也……没什么可冤的。”

      这话,他说得并不违心。他原本是司内一民事理官,一次亲自带人抓捕拐卖幼童的恶贼,却在过程中失手误杀一人而被判入狱,出来后,便再没资格留在宁理司。他本已心灰意冷,却在出狱后,被段瑞亲自传见,呆了半夜后,便被委任成下司房的司文一职。司文虽小,却足以让他养家糊口,变相完成心中抱负。再之后,段瑞又传见过他几次,一呆也是半夜。

      这些渐渐被外人知道,很多人便传他是靠贿赂段瑞才能留在宁理司的,甚至更离谱的还说段瑞口味特殊,每次传他是让他以色侍人方能留下……可实际上,最早那次,他只是被段瑞要求背了半夜的律例,而后来几次,他是被要求详细讲解那些他处理过的大小案件。身为理官,要公正严谨、精于律例,还要有缜密判断、丰富经验,他自诩称职,对段瑞之行,便只当是司蔻大人试炼他之才能,继而作出的惜才之举。

      他也问过段瑞,为何要留用他,当时,那个平素看上去阴鸷冷漠的男人,竟难得露出一丝落寞笑意,“因为我和那人一样……最厌恶对孩童下手之人……”

      那之后,两人再无私交,他也永远不知道段瑞口中的那人是谁。

      他知道的是,他对段瑞的态度十分复杂。段瑞桀骜跋扈、独断阴狠,又行事浪荡、不拘手段,打破不少王氏执掌下宁理司的旧习弊端,却也让宁理司变得愈加恶名狼藉、国民谈之色变。他见识过段瑞一手遮天,仅凭自身喜好妄断判案,也见识过他善恶分明,旦凭诡异手段以恶惩恶,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段瑞到底算不算是个称职的司蔻,就像他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个称职的理官。

      当年误杀,是因他知那人仗着权贵靠山回去便可轻易脱罪,一时愤怒难平伺机出手,结果酿成大错。若他只是个游侠武士,道一句惩恶扬善,杀了也就杀了,之后浪迹天涯依旧活得潇洒。可他是理官,是行使法度之人,那之后便没有资格行使法度、自诩公正。但经历了这么久的卷宗洗礼,又见识了段瑞的种种不拘,他渐渐觉得自己可以也应当继续留守此处,为法惠百姓尽自己一点薄力。

      他听说段瑞睚眦必报,若是施恩予人,也会让人以另一种代价偿还清楚。他时刻等着段瑞让他偿还,也暗下决心,若要求有违他心中原则,他就以死还恩、绝不妥协。这一等,便等到了此时。

      也许,作为段瑞余党被诛,以泄国中之愤、挽回刑司尊严,正是他最该偿还的恩情。

      郑义看着烛台上燃尽如滴泪的红烛,闭上了酸涩发胀的双眼,深长呼吸,收敛心神,“如今新君宽和严明,又有沈相坐镇朝堂,赫鸾必会越来越好,升迁之机也会越来越多,这次之后,你们若还能留在这……就好好干,再忙再累也别撂挑不管,时日久了,能力自会变强,一旦有飞升之机,就必能抓住……到时,别忘了你们的来处……也别走歪了你们的去路……”

      二人揉揉眼睛,重重点头,皆已哽咽难言。

      “我看好你俩。” 他扯出抹笑意,缓缓抚摸起笔砚旁摆的一只草编兔子,“可惜……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家看看……”

      李思知他是在思念妻女,心头一酸,死死咬唇,再次摸上了前襟胸口。

      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三人正自凄惘,突听哐铛一声,有人鱼贯而入。

      “王旨到!下司房听令!”

      郑义一震,看着传旨之人身后的带刀侍卫,沉重起身,带领二人躬身接旨。

      来人一身官袍,底气十足,一番铿锵有力,宣读完毕,默然半晌,轻声提醒,“郑义,还不接旨?” 。

      郑义这才回神,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王上要……升、升我做卫鸾司的司理官?”

      “上有王印,还能有假?” 那人笑了。

      “可……为何没选宁理司的司理官……?”

      “你说叔羊?他因以权谋私,已被停职查办。”

      郑义怔了怔,颤着双手接过王旨,视线一抬,突然愣道,“石甘?!”

      其余二人也是一惊,石甘是之前在他们这见习过的书役。

      石甘眨眼一笑,故作深沉,“你三人莫要奇怪,其实我是国……咳陛下一早派来挖掘人才的密探。当然,这次升迁,除了陛下独具慧眼,也是仔细调查了你过往实务以及内外口碑才定的。还有,卫鸾司所有员司皆有半年监督期,期间会有人密切考核你的表现,郑大人,可不要辜负陛下期许啊。”

      郑义一听,胸口酸热,气血涌动,重重一揖,无声谢恩。

      李思二人这才明白,为何当初石甘明明似有才学却频繁出错,以至于被各个部司踢来踢去,那时,不少人还私下埋怨上面滥用寒门,以至于混入不少不学无术之人,想赶又不能赶。

      石甘满意地看着三人,眉宇又变庄肃,“你们今日可在此稍做整理,之后便可回家休息,等候宁……卫鸾司正式开府。”

      “所以郑大人真没、没事了?” 李思仍是一脸如置梦中。

      “自是没事。” 石甘对他眨了眨眼。

      李思嘴唇颤动,说不出话,郑义一笑,拍拍他肩,“我们都没事了,日后你们还是我的左右手。” 如此,两人便也是升了。

      李思神色复杂,抹净泪水,郑重揖首。

      其实他没告诉郑义的是,他这次本已下定决心……以死明志。

      所明之志不只是他的志,更是他父亲的,因为……他是李思,乃李离之子。

      李离,当年宁理司理官之一,因一次断案有误枉杀人命,就将自己判以死罪,伏剑自刎。此举本是维护法度的大义之举,尧王给予的评价却是,“官为贵,民为贱,为贱而牺贵,牺贵而不问君,问君而不听从,实乃沽名钓誉、陷君王于恶名的大不义之举”。之后,尧王虽响应民心厚葬抚恤,却也定下了“李氏一族可为士可为卒,但不可官升上品”的罪罚。

      李族乃大族,族人遍布天下,在赫鸾无法高升,也可去他国施才,但李思之母为赫鸾旧族,母亲不愿离开,他自也甘愿守护。他对父亲义举又爱又恨,对尧王不公愤懑不满,长大后更是仕途无望、心气难平、抑郁寡欢。可即使这样,母亲临终前也不忘让他坚守公道,以承父志。

      在宁理司久了,他已不知道什么算是真正的公道。他只知道,王族有王族的公道,世贵有世贵的公道,朝堂有朝堂的公道,都是难以改变无可撼动的,唯独百姓的公道,可任意拿捏,要一退再退,最终不过卷宗一抹鲜红朱砂,混着恶人之血,也混着无辜之血。

      好在,他遇到了郑叔,对方待他如亲生儿子,教会他许多本领,为他抚慰心中不平,帮他扶正摇摆信念,更让他明白,世道多艰,总有人逆风而行,正心难护,仍有人颠沛执守,蜉蝣蜗行,也可志在千里,细流终枯,也要不负上善。

      可段瑞之案,明明是他自己通敌,却凭什么要让郑叔惨遭株连,白白冤死?!这样的不公……他决不允许!

      这两日,这份愤愤不平一直折磨着他,又刚好有人在他耳边不时提醒,提醒他父亲当年以死明志,提醒他余生壮志难酬,提醒他新君宁愿提拔一批毫无实干的寒门平民,也不看一眼他们这种虽有瑕疵却德能兼备的旧贵旁支,还提醒他新君表面宽仁背地狠辣,当初李飞一案未搞株连,无非是不想影响相府那位李氏管家,但这次宁理司大动,却可堂而皇之将他这种李氏旁支清理干净。

      他并不算傻,那人是从兵部调派来帮忙的,本无须和他这小小员司打好关系,对方却抓住一切机会接触他,所言所行皆似对他煽风点火,多少有些奇怪。可愤恨和疲惫让他无暇深思,更觉对方并没理由故意引导他,或许真的就是一个感佩他父亲当年义举的热血儿郎。关键是,那人说得句句在理、字字戳心,让他不禁觉得,作为李离之子,他应当也必须抓住这最后机会秉持其父遗志,光耀家门。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郑义,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

      少年热血重新涌动,赤子之心再次蒸腾,他领过那人钦佩目光下偷偷递给他的匕首,心中只剩一个声音 - 若郑义真被冤成叛党,他就血溅当场、以死明志,让君上面对世人诘问,还郑义以公道,还李氏以英名!

      他不知道的是,他只要一死,朝堂之上、市井之间,就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攻讦新君昏庸好名、治法失衡,传播朝堂借故谋私、迫害忠直,以达损害王威、扰乱大典的目的。

      这次大案,牵扯内臣通敌,牵扯国相遇刺,牵扯司法重器,朝堂内外早已断定炎王会大动干戈、杀一儆百,不说血流成河,也要地动山摇,若处理好了,便是盛事一件,正可为大典添彩,若处理不好,便会怨气冲天,沦为君王劣迹。

      朝臣众人一边惶恐难安,一边默默觉得,炎王这次或多或少都是要沾些劣迹的,段瑞浸淫朝堂已久,诸多恩怨友敌难分,怎么搅都得是一潭浑水,再加上大典将至,时间紧迫,君王气盛,暗藏嗜杀,一场疯狂血洗怕是再所难免。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这次大案不仅没有大兴刑狱、大肆株连,还刚柔并济、赏罚分明。对于首犯段瑞,按律重刑处死、诛灭三族、消灭余党,再明列罪状、通报过失、昭示国人,只是段瑞与手下已因逃狱未遂而被王兵所灭,重刑处死便未上演。至于余党,伙同段瑞直接作案的皆被严办,与段瑞有所关联的则细致筛分,根据以往行径和情节轻重,或申斥以警,或降调罚黜,或管控监督,或择才留用。对于参与抓捕查办的其余人等,不分大小官职,一律论功行赏,皆有所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许多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大局已定,万事皆安,人心感佩。

      就连商香阁及阁中护卫也皆获赞受赏,尤其是香女剑客,至此名声大噪,还一举成为习剑司的御用剑师,使得女子习剑成了赫鸾享誉诸国的新风尚。

      据说此次严查中,炎王不仅发现了段瑞时期酷刑逼供、以权谋私的斑斑劣迹,还根据段瑞未及销毁的诸多线索,挖掘出了王监时期宁理司替身代罪、死囚“斗兽场”等等令人发指的罪行证据,他震怒之余痛心疾首,当即决定裁撤宁理司,由卫鸾司继承赫鸾司法重器。

      如此大事,自是离不开君相二人倾力而为。据说自商香阁刺杀案后,沈相因受惊怒又力退段瑞而一病不起,但仍带病坚持照常理政,炎王关切之余体恤有加,每日忙完宫中之事,都要亲自入府探望议事。

      前有国相护君,仙人之姿斩逆贼,后有君王怜相,日日夜入国相府,如此君臣相得如鱼水,很快又成了一段被国人津津乐道、称颂赞许的君臣佳话。

      故此,最近不少通报诏令,皆由相府发出,关于宁理司的,自然也是。

      诏令一出,国中哗然,有人大快人心,有人倍感振奋,也有人持观望态度。之后几日,宁理司府衙被快速整修,正式更牌为卫鸾司,这期间,司内人员配合整修工程轮班休息,日常事务如常进行,对朝臣百姓并无影响。

      卫鸾司采取和宁理司相似的建制,但定法、执法、监察等职能分化更为清楚,司内人员变动多是君王亲定,所用之人,有卫鸾司原来班底,也有宁理司内部之才,更有不少破格提拔的寒门之士。就连那些牢狱出身、曾为段瑞打造兵器、改造地道的能工巧匠,也被君王择才恩典、另行征用,将功赎罪。这般开放包容,为赫鸾吸引更多天下能人异士发挥了偌大作用。

      这般国器替换,最是伤筋动骨之举,赫鸾却能有条不紊、静水流深,传至诸国,也算整改典范,更将赫鸾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的大国气度传播开来,为日后发展吸引更多人才。

      不过,对于洛京权贵,许多人并不在意什么吸引人才,他们在意的是,满春阁。满春阁身为洛京最大的风月场所,当年的幕后老板正是宁理司的原司蔻王监,王监因罪受诛后,满春阁之契不知怎地就落入了段瑞手中。

      据说,段瑞当时本欲关门解散,却遭权贵阻碍,不是高价收购,就是强行买人,他一一拒绝,关门数月,亲自整改方重新开张。段瑞背靠宁理司,擅倚朝堂人心,有他坐镇公开营业,一般人不敢闹事。他乃文人出身,颇具情趣,要求阁内之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诗词歌赋、吟酒作对信手拈来,对何时见客、如何选客皆有细致严规,如此,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皆愿捧场,满春阁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规格也越来越雅,进入门槛更是水涨船高,使得不少旧客私下诟病,却也无可奈何。这期间,发生不少传闻,像是有人曾不满阁内之人学完一圈多已“半老”,之后没多久就惨遭劫杀,众人纷纷猜测是段瑞所为,但无凭无据也就不了了之。

      这次段瑞出事,满春阁必然要被查封官卖,当年有段瑞撑腰,阁中不乏自矜冷傲之人,如今大势已去,那些人自成浮萍无依,不少权贵便都心痒难耐、摩拳擦掌,想要买回早已觊觎之人好好玩弄一番。

      未曾想,满春阁不仅没被查封官卖,居然还被……“招安”了?!

      这“招安”之法,据说是由国相提出,国君亲定,诏令通报上写的也是清清楚楚,说是经查明,发现段瑞通过满春阁接触到不少黑曜来客,继而被黑曜迷惑成为通敌之臣,可见,风月之所最易接触诸国之人,若不严格管控,便会成为诸国密探勾结交易之所,故而至此以后,国中沦为风月之人,皆收归宫中,设女闾女官统一管理。进入女闾接受培训后,女子可自愿申请加入乐舞司、习剑司,男子可自愿申请加入两司护卫或杂役仆从,其他具体制度和整改政策将由三司女官进一步研究后待定。女闾之外,国中任何一地私设风月者,一经发现,皆按重罪论处。

      诏令一出,不止国中哗然,天下诸国亦是哗然。天下之境、诸国之内,皮肉买卖、家妓奴妓早成寻常,乱战之时、饥荒之年,卖儿卖女、卖妻食子亦是常事,而能如此将其摆在明面正而视之、堂皇论之、官以管之,郑重待之的,赫鸾算是史无前例。

      这般举措惹得不少好风月者心中不满,更知以国相心性加女官管制,日后再开也必更难随性,但事关通敌大罪,还有君相亲自强推,他们便也只好压下怨气,加入歌功颂德之列。

      这一边,有人歌功颂德,另一边,就有人暗中咒骂。

      咒骂者,正是还握着北军虎符意图谋反的董大人。

      自从段瑞出事后,董大人便除公务之外,一直躲入书房谁也不见。

      在他看来,段瑞没出事之前,烈焰军内还能有他的人策应,确保虎符丢失不被发现,他也可暗中观望,一旦发觉形势不对,便将虎符私下归还段瑞,也可万事大吉。结果如今段瑞出事,这虎符便成了烫手山芋,算是彻底砸在自己手里。

      眼看炎王威望日渐升高,他的心是日渐下沉,再看虎符,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墓碑。

      但将虎符紧紧握在手里时,那种微凉硌手又细腻充盈的满足感,却能让他呼吸热颤,气血上涌,兴奋十足,仿佛已掌握了整个北军,甚至整个赫鸾。

      如此权力在握的感觉,他实在……舍不得。

      想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壮志凌云,誓要做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可自从他进入北军后,就一次次地被排挤、被打压,就连好不容易拿命换来的战绩,也被何氏长官冒名顶替,还在领完军功后就把他贬出了北军。那之后,他发誓要换一种活法。再然后,他就成了何氏女婿,家族地位随之升高,他也一步步在朝堂之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此想来,他的起儿,也算是遗传了他的勇武之志。可惜……起儿太小,还不懂得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志气和努力就能换来的。没有权力撑腰,什么壮志凌云,什么建功立业,不过都是白日做梦、自取其辱。

      想到起儿,他又想到了起儿他娘,想到那个女人平日对自己的趾高气昂、肆意辱骂,想到她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和新来护卫的打情骂俏,想到岳父大人对他的频频冷眼,想到臣僚之间对他的明嘲暗讽……

      他死死攥住虎符,像是攥住了他这一生的所有尊严和权力。

      眼下,除了铤而走险,他已绝无退路!

      随着一声长叹,他的手掌缓缓松开,发红的掌心传来阵阵痛意,也让他大脑清醒,倏地想起白日在兵部听到的那个消息 - 冯将军路上受了耽搁,大概要比原定日期晚两天到洛京。

      他心中一动,暗下决心。

      “起儿呢?又去北宫营了?” 他走出房门,问门口护卫。

      护卫肃然躬身,“少主午膳后去的,还未归来,是否要派人去寻?”

      “不用了,直接备车,这次……我要亲自走一趟。”

      他整整衣襟,面沉如水,眼底一片狠绝坚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9章 刚柔并济定乾坤 烫手虎符催权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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