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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金风玉露正相逢 ...


  •   赫炎却旋即转了目光,对着陆飞笑道,“……两位爱卿了。本王素来羡慕爱卿们的卓绝辩才,尤其在朝堂之上,舌灿莲花自是比王权威压更能震慑人心。”

      沈离凌透了口气,一身紧张被拂了大半。余光瞥着赫炎那明晃晃的笑容,暗自咬了咬牙。

      “陛下自谦了,” 他放下茶盏,思忖似的低眉凝眸,“论言语间的驭人度心……陛下言之常能步步设陷,让听者如罗网之雀而不自知,这般功力,才最是摄人。微臣与陆大人的不过是些口舌之辩,与陛下之才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此话说的不冷不热,内里讥诮却也是明晃晃的。

      赫炎却似没听出来,只是一脸欣喜地看着他,“爱卿这是在夸我?”

      “……”

      沈离凌长睫微颤,翕动了下嘴唇,半晌,才淡淡道,“陛下觉得是……便是吧。”

      “哼嗯……” 赫炎转了转眼,“本王要爱卿亲自承认。”

      “……”

      沈离凌深长了呼吸,再度看向赫炎,“夸赞与否要看陛下之心所求为何。若符合陛下所求,微臣说什么又有何谓?”

      “自有所谓。” 赫炎冲他眨眼笑笑,却是话锋一转,“只是在本王心中,这驭人度心哪里比的上摄人心魄…… ”

      他将眸光在沈离凌身上暧昧流转,似有所指,“更让人心悦臣服……你说是不是,沈爱卿?”

      听出他语中调侃,沈离凌微抿了唇,干脆垂眼不语。

      “所以若问本王所求为何……” 赫炎兀自托腮轻笑,一只脚在膳桌之下无声挑起,“……沈爱卿,难道不知?”

      沈离凌身子猛地一颤,急急瞪向赫炎。

      却见赫炎悠然回视,笑地很是纯洁无辜。

      腿上的侵犯愈发肆意,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又忽地抬眼瞥向陆飞。

      见他垂头沉吟似在思忖,沈离凌微微喘了口气,终于定住了神。忍住阵阵泛起的酥麻热意,凝着赫炎幽深发笑的眼,恭肃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所求自是赫鸾强盛,天下归服。驭人度心用在治国正道自也是国民之福。只是愚人者,必自愚,陛下还是莫要沉溺此道的好。至于陛下的其他所求……”

      无声匀了口气,他的眼神愈发冷绝,“陛下尊为王者,自该知道君主之责……什么该求什么不该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清冽温润的声音带了点平素没有的颤音,却仍有种不容亵渎的凛气。

      赫炎目光微闪,脸上似乎掠过一道阴影。

      一阵微妙的神色变化后,却是正襟危坐,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本王自当铭记于心。”

      沈离凌看着他,怔了怔,神色便也缓和,“陛下既说铭记于心,微臣便替陛下记着了。”

      说完,已是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连带着重获自由的双腿也从紧绷中解脱出来。

      只是耳根还有些微微发热。

      气氛复归和煦,两人很快转了话题,似乎一切寻常。

      一直旁观的陆飞却已是坐立难安,冷汗直流。

      这样闲谈之中的君臣论道并不少见,但这样暗含忤逆、咄咄逼人的沈离凌,却很少见。

      这哪还像他一向温润恭谨的贤弟啊。

      如此想着便忙小心去看赫炎脸色。

      他跟在赫炎身边最久,最是知道这位陛下的真正脾气。

      但此刻那张惯藏威压的脸上,只有一片温软轻柔的笑意。深沉难测的眸中,也只剩一片热烈殷切的专注。像是讨了最亲之人嫌弃的顽童,小心翼翼趋着亲人神色的微妙变化,暗自用力讨好。

      再看沈离凌,明明还是一身冰美人的冷气,眼底眉间却酝着清清浅浅的柔色。侧目细看,那白玉般的耳后肌肤上竟有一抹淡淡薄薄的绯色,似残留未消的羞晕,凭空为他添了几分摄人心魂的风情。

      这样的沈离凌似乎比以往更鲜活更灵动,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终于染上了一抹红尘暖色。

      眼下不知赫炎说了什么,沈离凌唇畔便旋即荡出一抹温煦笑意。

      那笑意并不明显,却似冰山融化,有种灿烂耀目的光。

      这样的沈离凌让陆飞也心底生暖,只是方才便萦绕于心的迷雾愈渐浓重。

      他不由又看向赫炎,看到了他眼中漫溢的,那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心底顿时轰然一声,电光雷鸣般驱散了迷雾。

      陆飞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他的大脑有些空白,只剩一颗心如坠惊涛骇浪,浮沉跌宕,难以沉静。

      “陆兄?” 一声轻呼将他忐忑飘远的思绪迅速拉回。

      陆飞对着沈离凌愣了愣,看着那一双清澈坦荡的眼眸,心绪终于静了下来。

      他顺着沈离凌手中公箸的方向,这才发现自己盘中已经多出一块鱼肉。

      那鱼肉鲜香细嫩,诱人的味道让他不由咽了咽口水,却又立刻看向赫炎的盘中。

      果然,那里也有一块鱼肉,而且还是挑了鱼身最大最嫩的一块。

      莫名松了口气,陆飞却还是感受到头顶上一道千斤重的冷冷视线。

      “我、我自己来就行!” 陆飞忙低了头,一个劲地夹菜扒饭,像是饿了好几天,却对沈离凌夹的鱼肉再也不看。

      沈离凌微微困惑,却也习惯了陆飞时而不拘小节的爽朗性子,只笑着说慢点吃,便也由他去了。

      陆飞心惊胆战地将自己喂了个七分饱,这才稳下心神,目光再度悄悄扫向二人。

      两人独自用膳时的风格,他都见过。

      赫炎是如同嚼蜡的沉闷冷漠,沈离凌是食时不语的端庄优雅。此时聚在一起,却一个神采奕奕,含笑春风,一个神色灵动,烂漫天真。

      陆飞看地心中烘热,有种与家人共餐的温馨。

      他向来心思浅,此时便觉一个是任重道远的高位之君,一个是清正高洁的君子之臣,感情再好也断不可能有什么出格之事。

      眼下这般恬淡静好,自己又何须多虑。

      待三人用膳完毕盐水漱口,案上便又换了一桌水果甜点。

      沈离凌和陆飞因为晡时还有政务要处理,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窗外。

      赫炎却似全然未觉,认真品着一块桃花外形的粉嫩软酥,一脸陶醉满足。吃完便亲自为两人各夹了一块。

      君王亲赐,自是不能拒绝。两人各自谢恩便也细细吃了。

      软儒醇香的糯米酥皮入口即化,桃肉精制的爽滑流汁瞬间四溢,清甜温润盈满蓓蕾,令人心神沁醉,口齿留香。

      陆飞不喜甜食,只吃了一块,沈离凌却忍不住吃了好几块。赫炎则助兴似的为二人讲起一桩最近地方上报的案件。

      这类请奏案件,一般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就是些情理难断的伦理罪案。地方官吏无法定夺,又怕处理不当影响恶劣,便只得交由上头裁定。

      以往这样的特殊案件,除了牵扯王尊国威需由君王亲定,多是沈离凌在处理。之后赫炎觉得判案有趣,就一手包揽了去,沈离凌便只是偶尔协助,倒也无形减了不少公务。

      案件是关于一家灭门惨案。

      报案人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二人借住在友人马家,住了数日,一天清晨醒来,却发现马家大小六口人皆已被害。二人惊恐之余忙去报案,县官便带着衙役亲自去查。

      经调查而得,马家人皆深夜熟睡时死于砍刀之下,房中并无盗窃翻找财物的痕迹,但确有金银细软缺失。院门虚掩,无受损痕迹,柴房的砍刀消失不见。马家生前无仇无债,邻里关系和睦,近期地方均无盗贼失窃先例,初步判定应是熟人作案。

      于是嫌疑的矛头便只能指向报案的李顺夫妻。据二人口供,两人是因与家人矛盾不得不离家谋生,便暂住马家,准备想好出路后再寻个地搬出去。借住几日两家其乐融融,并无任何冲突口角。当夜,李顺的父亲前来劝说他们回去,两人拒绝,送走父亲后,心情不好便早早回客房睡了。那一夜他们睡的比平时更深,什么都没听见,便直接睡到天明。

      男子父亲李大亦被传召,所供基本一致,说他因一些小口角气走了儿子后悔不已,可好生劝说却依旧无用,只得心灰意冷独自回去。走时也气愤不过留了几句狠话,说儿子无用,离开他掌管的几块地养活,夫妻都只能活活饿死。按李大自己的话说,他说完这些便被儿子当时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踉跄而去。

      而李大之家妻妾早亡,只有他和仆人。根据仆人证词,确认了父子不知为何口角儿子出走,以及父亲劝子不得郁闷至家再无外出的部分。

      灭门惨案在当地影响巨大,县官迫于压力只好对夫妻二人刑讯拷问,寻找线索。同时加大搜索范围,结果在距离死者马家不远的一个沟地里挖出一把染血的砍刀和一条溅血的床布。那床布里还夹带了一块玉佩,似是不小心裹进去的,后证明是李顺常带之物。

      夫妻原本一直喊冤,不肯招供,直到李顺见到了那玉佩,才崩溃认罪。据他说自己是一时为财起意,才趁夜痛下杀手,准备事情平息后,再卷财逃跑。其妻李氏并不知情,只是被自己拿迷药迷晕睡了一夜。县官终于松了口气,可之后再怎么严刑拷问,李顺却就是说不出那些财物藏匿之地,也说不清其他的作案细节。

      冷静下的县官觉得此案疑点重重,便只是下令关押二人,对外宣称已经结案只是还需整理卷宗再论罪定刑。

      之后过了数日,县官从派出去的衙役搜集的各种信息中,终于找到了线索。首先是当地一地痞无赖突然变得有钱经常去赌,还曾拿出一些金银首饰换钱。其次是男子的父亲在得知儿子被定罪后,不仅未见悲痛还出入如常,甚至被人听到在家唱曲。

      县官将高大魁梧的无赖抓起严刑拷打,那人终于抵不住酷刑,说出了事实。

      原来他和男子父亲李大皆是爱赌好色,早有私交的朋友。一次,李大见自己无钱再赌,便主动给他银子让他做一件事。无赖看到银子立刻应了,可没想到,李大却是让他杀害死者一家再陷害给他儿子。

      无赖本来觉得此事过于伤天害理便拒了,可李大说死者一家的财物都可归他,而且等他儿子坐牢死了,他还会将那年轻貌美的儿媳许配给他,他一心动便还是应了。

      那夜,他按照计划守在死者家附近的一山沟里。等李大出现拿到玉佩又等到夜深,才悄无声息地推开早被李大虚掩的院门。在进入之前,他还将早已备好的布袋套在脚上,又从主人房内随手找了个床布系在自己胸前以挡飞溅的血液。

      他按照李大所说寻到砍刀,趁着月色将正在熟睡的一家人纷纷砍死,又卷了许多财物才小心离开。借着夜深无人,将嫁祸所用的东西埋在附近沟底。而自己的外衣和套鞋的布袋则都带回家烧了。之后他一连数日装病在家躲避风声,听说县官结案了才耐不住手痒跑了出来。

      县官听了极为愤怒,一边派人抓来李大严刑审问,一边重新审问李顺夫妻。李顺听说是父亲嫁祸他不为所动,仍坚持是自己干的。而他妻子哭的伤心,却也坚持说自己早就知情要与男人同罪论诛。

      县官无奈,最后还是结合李大的招供以及家人四邻的口供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原来这个李大自年轻时就是个无赖性子,到老了更是变本加厉。他看嫁入家中的李氏好看便动了歹心,李氏誓死不从才不得不作罢。李顺得知后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为保护妻子便只得带着妻子离家谋生。

      李大却是恼羞成怒,亦不死心,便想出这套祸害儿子最终独自掌控李氏的主意。他那夜故意去和儿子见面,以家丑不可外扬为名回避开死者一家,等到用茶时悄悄给夫妻二人下了慢性迷药,还要走了他传给儿子的玉佩,最后故意将儿子惹恼好独自离开并将院门虚掩。

      结局水落石出,李大和那无赖罪大恶极自是不用去说,只是李顺之罪却极不好定。按照法理,他不仅犯了扰案包庇之罪,还犯了带人顶过之罪,而其父主谋杀害一家六口,按株连还命之法,他亦要被杀。但他又实在无辜,而且所犯之罪,皆是出于孝道,这般孝心可鉴,不可不察。

      这案在当地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就应按照法制,将李大一家三口处死以还那一家六口,有人说李顺夫妻太过无辜不该连坐受诛,应按孝道可敬网开一面,亦有人说此事起因皆是李氏所引,此等女子自是祸害,应按最大罪刑处死……

      如今报到赫炎手中,便只能由他亲自定夺。

      讲到这里,赫炎停了下来,端茶啜饮略作休息。

      沈离凌和陆飞神情沉凝,默然不语,一时都未缓过劲来。

      还是陆飞先忍不住动了气,“这个李大太恶心了!虎毒还不食子呢!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龌蹉可鄙之人!”

      沈离凌轻轻一叹,亦是同感,只是略作沉吟,便问向赫炎,“陛下可决定了如何定案?”

      “嗯……以爱卿之见呢?” 赫炎认真看向他。

      沈离凌蹙眉微忖,将心中想法大致略出。

      列国中各国法制程度并不相同,赫鸾自新政以来,便更坚持以法治国,用法律政令来约束国君吏民。虽不像黑曜那般激进可以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也适当打破了世卿贵族的免刑特权。

      这种背景下,便不能单凭个人善恶为李顺开罪。

      但法外有情,礼义更是治国理民的重要基石。更何苦早有圣人在列国宣扬“亲亲相隐”之道。不少人便将此种“父亲犯罪,子为父隐瞒,儿子犯罪,父为子隐瞒”的道理作为孝顺典范加以传颂。

      所以此类案件,最好能法情皆通,以安民心。

      赫炎含笑点头,显然也已想全这些,便不急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李大和无赖财产充公,处以最重之极刑。而李顺夫妻本心无辜,亦无协同受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李顺发配至边疆为卒,而其扰案包庇和带过之罪,顾其孝道,免除刑责,受罪责鞭刑。受刑后另为被害人一家做好丧葬事宜,再行发配。

      至于李氏并无实际罪责,从夫坚贞精神可嘉,又险遭李大迫害,特可免除发配,并可与李顺解除婚配自回娘家。若不愿解除,亦可根据边疆士卒对应的家属政策,申请前去耕种纺织的名额。

      待赫炎讲完,沈离凌和陆飞立刻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赫炎判的条律清晰,情理兼容,进退有度,其中谋虑体恤,不失明君之风,两人自是认可。

      而赫炎的真正目的却似乎并不在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8章 金风玉露正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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