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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人之渊源 ...

  •   是夜,沈离凌便回了相府。

      他对赫炎的轻易放人并不意外。赫炎虽有些缠人习气,关键时刻却总能顾全大局。

      两人已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明日上朝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今夜便都该养精蓄锐。

      好在一日休憩让他已恢复了坦然,下车入府从容自若,已是寻常。

      此时,天色透黑,相府安宁,只有几盏灯火含蓄轻亮。府外一路护车的烈焰军队训练有素列阵而开,不声不响便将原本就有严密守卫的相府又围了个严实。

      府邸内外的祥和气息顿时多了几分紧张森严。

      沈离凌缓步轻踱,怕冷似地用薄氅帽子将自己罩的严实。见来迎接的叶方正对着府外张嘴发愣,温言解释,“无需在意,陛下说这几日恐不太平,才加强的护卫。”

      叶方恍然点头,小声嘟囔,“又来……干脆把整个烈焰军都驻扎过来算了……”

      他略一扁嘴,手指紧了紧腰间佩剑。

      沈离凌对他这种职能受到质疑的心情很是理解,便只笑抿了唇,不再说什么。

      叶方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才支支吾吾道,“大人……昨夜宫里……应该没什么事吧……?”

      感觉到叶方语气的不安和焦虑,沈离凌脚步一顿,“无事,昨夜……” 他略一垂眼,语气轻松,“和陛下议事至深夜,暴雨不便就……留下了。今日事多,少了晨起舟车劳顿,反倒省时不好。”

      叶方放心地松口气,瞬间欢快起来,“没事就好,那大人一定累了吧!林裳都准备好热水了,大人今夜就早点休息嘛。”

      他口中有种撒娇似的体贴,脸上眉眼弯弯,绽出一种久忧顿消的灿烂笑容。

      沈离凌略有一怔,看着那笑容不由就想起了飞云。

      人之禀性,说来奇妙。叶方自小飘零,游走江湖市井,见惯欺诈诡谲、世间疾苦,却依然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而飞云自小身贵,备受疼爱荣宠,本该拥有一份不染尘埃的纯真之心,却长成了如今这般诡谲狡诈。想来也真是有趣。

      能将飞云养成这样,那位黑曜国相宋功大人想必也不好对付。思其害死兄长的仇恨,沈离凌的手指不禁暗暗攥紧,默然咬牙许久,才缓住气息。

      宋氏一族背后是黑王,是整个黑曜大国,他没有十足把握,便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想到黑曜一国对赫鸾的威胁,沈离凌心下更沉。

      “我先去书房……” 他揉了下眉心,声音现出几丝倦意,“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坐了一路,也思了一路,白日被暂时搁置的问题一个个冒出,关于秦阳,关于雅子,关于黑曜……如果不做些安排,他今夜注定难眠。

      其实昨夜本是最难眠的,却意外睡的香甜……满足。又似乎不只是精神上的满足,还有……

      他倏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脸上立时发热,却又忍不住暗暗感慨,原来那种事……竟能那般……

      助眠减压。

      他平静地得出结论,自觉十分客观。

      再思及深晚回房时的一人独榻,心底竟多了几分孤清寒凉之感。

      似乎……已经开始怀念赫炎那温暖安心的怀抱了……

      沈离凌心下一惊,忙咬唇敛神,不让自己再想。

      好在叶方并未发觉他的异常,只是低头迈步似乎在想一会如何汇报职守。

      沈离凌兀自干咳一声,缓慢移步,面色如常。

      一进书房他便忙碌起来,一边喝着林裳照顾病人似的送来的汤汤水水,一边有条不紊地翻看今日商栈提交的各路信报。

      书房只点了案上的两盏烛火,他手持文书端于灯下细读,大半身子便隐于火影之外。

      似乎只有这样不被看清,他才觉得安心。

      虽然那些痕迹都被衣服护的严实,就连嘴唇也因药物而得以尽快消肿,可他还是担心会被看出什么端倪。

      堂堂国相之尊,身上怎可有与男人欢好的痕迹。

      慢慢摒弃杂思的沈离凌很快便看的入神,神色也愈加冷肃,直到看到满春阁的调查进展,才柔和出一丝笑意。

      “容大哥最近好拼呢,”叶方看出他的满意,兀自嘻嘻感慨,“不仅动用了一切人力物力,还说快把他整个人都搭进去了呢!按他自己的话就是他如今的巧言令色之功,已能赶上那些头牌了!”

      沈离凌心中一笑,想起容浪说过忙完这次就想去刁城,显然是去找金文宇的。

      以往看他俩不太对付,没想到私下关系却是比他想象中要好。

      笑意加深,他又拿起另一份翻看,正是他派去调查段瑞的汇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从知道段瑞莫名执着于他,他便想要查出些原委。

      只有知道原委,才能推断出他的真正目的,才可推断他的下一步计划。

      在他看来,段瑞身边不乏各色美人,又何须非要觊觎于他。而以他那狡诈享乐的性格,也不像是只为一时色心就会自毁仕途的莽撞之人。

      所以他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他曾经得罪过段瑞,段瑞想要的是一种报复,或者他不满于现在的官职,想要窥伺相位。

      但他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仇恨,因为只有仇恨,才能让人不惜堵上自己的一切。

      他们曾一起在乾阳书院读书,而那时的自己,似乎的确很容易得罪人。

      陆飞很早就曾笑谈过此。说刚进书院时,以为他是恃才自傲瞧不起人,便对谁都冷淡疏离。接触过了才知,他只是专注学业,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他人身上。加之他从不肯违心屈就,对任何人都不愿趋迎奉承,便难免被人针对,一来二去,也就更待人冷漠了。

      沈离凌当时对陆飞的这段评价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他很理解自己,并足够坦荡,于是便和他愈走愈近。

      之后,无论是被冤抄袭图名,还是被污谄媚求荣,陆飞都毫无条件地为自己争辩。哪怕他什么澄清的话都没说,陆飞也总会相信他。

      那时他便觉得,人生得此知己足矣,对其他人也就更无心亲近。

      想想也许就是那段日子,不小心得罪过段瑞。但如果真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不可能不记得。若只是小事……则说明段瑞可能有什么不能碰的忌讳,偏偏被自己碰了。

      按照这种思路,在调查段瑞是否和黑曜有过接触之余,他便从段瑞小时候的经历开始彻查,希望从中找出什么线索。

      但段瑞绝不是一个易查之人。他身边几乎没有亲近之人,行事作风也十分隐蔽,府邸侍从更是早就不知换过几拨。想找个小时候便在他身边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

      还好他的手下耳目众多、遍布深远,又足够细致耐心,多少还能拼凑出一些。

      沈离凌看着被拼凑出的文字,脊背渐渐起了层寒意。

      “段氏一门乃士大夫贵族,然段瑞之父段徳非嫡长子,只因其三位兄长年少时相继意外去世(死因皆有可疑),才成为段家正统袭位传人。

      段徳入仕后,凭仁和明理、克己慎行、重情重义之名交得大量好友,仕途一路高升。升迁后极度重视名声,对外一掷千金,乐善好施(多为贿赂),对内严谨苛刻,管制极严,故府内常有下人被惩罚至死。娶一妻五妾,仅有两子,好男色,府内养有娈童。据说后娶的三妾主要用于贿赂给官场好友,故而未育一子一女(此点有多人证实),还有人称最早身亡的妻(段瑞之母)妾亦曾贿给他人(此点无可靠证据故仅供大人参考)。

      段瑞乃家中嫡长子,两岁其母病亡(对外称病实为自缢而亡),五岁二姨娘病亡(亦对外称病实为自缢而亡),十二岁其弟(二姨娘之子)于府内失踪,段瑞只身一人出府寻找,半月后被其父抓回重罚打伤,卧病三月。抓回段瑞后其父亦从外带回一具尸体称其是偷跑出玩意外身亡的庶子(据证庶子是被段父送至其友王监之府,并不是自己偷跑)。段瑞病好后便从未与其父说过话,一直在府邸读书练武。十三岁与侍童(亦为其父娈童)共眠被抓,侍童受鞭挞而死。之后段瑞对其父唯命是从,严按其父教导,继续读书练武钻研六艺。自此常被其父带至身边,出入各种官场应酬,并深受其父夸赞。

      ……

      段瑞掌管家族后,将痛失官职身体抱恙的段德送至外地颐养天年。两人再无相见,只偶尔书信往来。

      ……”

      沈离凌缓缓闭目,一时默然。虽然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线索,但他对段瑞的身世却是有了几分同情。

      在那苍白冰冷的文字拼凑下,不知藏着怎样一番痛苦折磨的经历。而在那些经历下长大的人,内心深处又会藏着怎样的伤痛和愤怒。

      他自心底长叹了口气,终也只能收敛情绪不作深思。

      同情一个敌人,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还是一个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敌人。

      不管段瑞背后发生过什么,如今的他也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沈离凌按了按眉心,又顺着别的思路思索起来。观段瑞几乎未出过洛京,也未远离过段府,除了学院时期也就离府失踪那段日子可能和自己有所交集。

      那时他也正不好过,经商被骗更被歹心之人四下掠捕,李伯带着他东躲西逃,之后好不容易才逃出洛京游商重振。

      难道自己和段瑞见过?可是……他实在没什么印象。那段时期他过的并不愉快,虽未刻意遗忘,却也无心回忆。为官后他又人事繁杂,更是尘封了不少记忆。

      此时疲倦已久的大脑早已混沌胀痛,无力追索,再想想学院时期,两人几乎也没怎么说过话。最多的印象,便是常常无意撞到的一双黑眸。

      一双毒蛇窥伺似的狭长黑眸,让他只是想起便觉不适。

      沈离凌叹息垂眼,不愿再思,目光却刚好落在正轻敲案面的手指上。

      十根手指细缚着雪白绷带,干净的毫无杂质。

      想起种梅后赫炎执意要为他重新包扎时的专注认真,沈离凌心中又有了暖意。

      那种被小心呵护温柔怜惜的感觉……竟让当时的他萌生了一种伤口不愈也很好的怪异想法。

      而眼下,手指上传来的残留温度又将他方才渗出的寒意驱散,温热了他的一整颗心。

      如果……人世间处处都是这种暖人的温情多好。没有伤害,没有算计,没有仇恨,没有战争……

      这样想着,沈离凌又是一阵苦笑。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若传了出去,怕只会惹得外人笑他天真幼稚,难堪大任。

      彻底收敛心思,又和叶方敲定了几个安排,沈离凌不忘关切他道,“近日何叶辰要将精力都放在暗鸾司上,你这边要是忙不过来就告诉我。”

      “哼,他不在才好呢,清净!” 叶方扬着下巴满不在意,黑亮的眸子里却闪出几分心虚。

      沈离凌还想说些什么,林裳敲门而入,说李伯要见他。

      这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忙点头应道,“告诉李伯,我马上去他房里。”

      “嗯……”林赏难得神色不安地咬了会嘴唇,半晌才小声道,“李伯在祠堂。”

      沈离凌心中一惊,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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