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为人臣者的理智与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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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炎此时也不得不敛神正色地将目光移向飞云，大国风度道，“宋使有何建议？”
“先前的阅兵大典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意犹未尽。不妨借此盛势赫鸾再举办个朝聘回礼大典如何？这等大典于赫鸾一定信手拈来，我与严使亦可风光受礼，以促两国美谈。”
赫炎眉心一挑，来了兴致，“回礼大典？”
飞云持重一揖，侃侃而言，“飞云身为御派使臣，自然也想为两国邦交做些贡献。方才严将军言辞间难免有些过激，以此盛事正可略表黑曜诚意，亦可彰显两国睦邻友好之势。”
“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时众人皆是暗自诧异。
朝聘回礼大典，乃早期□□礼仪，是天子接受诸侯进献的贡品后，赏赐给诸侯聘礼时举行的一种盛大仪式。而在如今□□没落诸侯称王的时代，它已渐渐演变成大国恃凌小国、小国以弱事强的一种不对等仪式。黑曜若以这种仪式接受赫鸾回礼，便相当于是承认赫鸾更强，并对赫鸾有种讨好示弱的意味。于赫鸾来讲，这自然是件壮大国威、提升民心的好事。
这边严崇已再暗红用眼神提醒飞云此议不妥，飞云却是一脸难掩天真的自鸣得意，似乎就是个不学无术不谙礼制又急于表现立功的贵族纨绔。
有人心里开始笑了，此等便宜不占岂不可惜。于是不少臣子纷纷请奏，大肆赞扬此事甚好，为自己好不容易插上话的盟约之会努力留下为国争荣的浓墨重彩。
赫炎在众臣追捧、敌国臣服的荣光璀璨中心动地眯起了眼睛。依旧第一个看向沈离凌。然后对着那双冷静提醒的目光，回了一个安抚宽慰的眼神。
沈离凌心中一叹，赫炎强按野心拒绝同盟已是勉强，此时对黑曜主动献上的威风显赫，自然不会推辞。而他此时，更不能明目张胆的劝。
因为赫鸾不能在黑曜面前有丝毫露怯。
于是，朝聘回礼大典就这么定下了。
朝会结束，盟会上热烈的气氛还未消散，众臣缓缓散出殿外，三五成团，低声细语，议论纷纷。议论的主角自然是在朝会上大放光彩的国相大人，所言结论，也无非是敬佩的更加敬佩，嫉恨的更加记恨。
何深许久未参与此等国家大事，虽只是默默旁观，却也听的热血澎湃。他本就不屑与赫鸾盟约，对此结果也自是满意，心底更暗暗期待不用等太久，可以和黑曜大干一场。
此时他一边回想着方才所历，一边脚步凝滞地缓缓晃着，直到那清冷的身影消失在内殿门后，才悻悻然地转头。
这一转，却正对上一双同样刚收回目光的狭长的眼。那人略一怔顿，便对他露出了笑容，笑容背后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意。
何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微微点头，算作回礼。
段瑞便收回目光向外走去，步态悠然，身后跟随着不少同僚。何深看见正统派的董老头也在他的身边，两人身型难分前后，看不出是谁在跟随谁。
看来正统派实际已是在段瑞统领之下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何深冷哼一声，这两人他都不待见，自也不愿多想。只是觉得董老头一脸铁青的咬牙低语，和段瑞那一脸像是仍然沉浸在什么美好事物中的悠然自得相比，实在有趣的很。想想也是，毕竟在上任王前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国之重臣，如今却要瞅着新王脸色连个发言机会都没有，想来是不会好过的。
脑中又浮现起沈离凌在殿上的卓然风姿，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沈离凌的朝堂的影响力和文臣助国的魅力。那看似文弱柔美的外表下竟能迸发出那股气势，他此刻思及仍觉得震撼难忘。
只是。。。
也算见过不少仕途浮沉的他，忍不住多思道，这权柄在握的荣光和风险。。。那个男人可以做到长久安享吗？
散朝后赫炎便主动召见飞云去了偏殿。本想立即谏言的沈离凌便只好先和陆飞忙起其他政务。等终于有机会见到赫炎时，他正被侍女侍奉着在换王服。
“陛下答应回礼大典，是否有些冒险？” 他开门见山地恭敬发问。
“是吗？” 赫炎只是盯着他笑，显然心情不错。
“黑曜绝不是易被慑服之国，飞云虽看似贪玩懵懂却也不会如此儿戏于国之尊威，这样做难免节外生枝，万一发生什么。。。” 沈离凌不再说下去。
“那不如就让它发生点什么吧。” 赫炎笑意加深，口气毫不在意，“在本王眼下，还能搞出什么花来？”
“陛下不觉国内尚有隐患之时，还是小心为妙吗？”
“无妨，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与其一次次压制震慑让隐患长留，不如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赫炎的脸上闪着狂肆倨傲的光芒，看向他的目光却依旧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柔。只是温柔中又似多了些什么，“爱卿不也说过夜王便是这般盘算吗？怎么他夜王能做到的本王就不行了？在爱卿心里，本王难道还不如他？！”
一连串愈加不悦的诘问让沈离凌渐觉困惑，只得认真回道，“微臣并无此意。”
“那爱卿你说，我是不是要比那种好色之徒强上百倍？”赫炎一改朝堂上的威风煊赫，讨糖似的不依不饶。
好色之徒？沈离凌早觉赫炎对夜王有种明显的敌意，本以为是战事余波，此时听来。。。似乎和自己当年被那个风流成性的夜王出言轻薄有关。
沈离凌心下泛起丝暖意，语气便肃然不起，只诚恳地道，“论高风峻节，论勤政爱民，论雄才大略、年轻可期，夜王都难及陛下。”
他的回答似乎让赫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神采奕奕的眸光中暗流涌动，空气中便立即酝酿着什么要喷薄而出的东西。
沈离凌忙避开视线，轻轻瞥了眼侍女，无声提醒。
赫炎周身立刻庄重起来，夺过侍女手中最后的玄青色外衣，淡淡道，“本王要和爱卿商议要事，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训练有素默然退出，沈离凌便立刻有些不太自在。独处很难不让他忆起晨光时的荒唐，于是他不等赫炎开口，便先发制人，“陛下若执意要举行大典，微臣也不再多言。旦请陛下允许微臣来担任大典司官监察，为陛下分忧。”
赫炎正凑近身前，听他此言，顿住步子，轻笑问道，“爱卿怎么这么容易就改变主意了？”
“陛下已应使臣，自然不该反悔。微臣不过是想知道陛下真意，既然陛下已知其中事态利害，余下的臣自当配合。”
“哦？”赫炎目光灼灼地审着他眉眼，口气含笑，“还以为爱卿就算不会劝本王反悔，也会劝本王要收敛狂傲，韬光养晦呢？”
沈离凌默有一时，温言坦白道，“是。。。微臣想明白了。陛下正是靠着这股无所畏惧的狂傲走到了今日，臣又怎能要求陛下放下这保全自己一路的铠甲而自缚手脚。何况陛下虽有狂傲，却不是不顾时势任性妄为之人，加之臣过度求稳的保守风格，正可君臣互补，相得益彰。”
空气顿时静的出奇，沈离凌困惑抬眼，对上一双热烈如火的眼，被他一望，烈焰便化作柔波，缱绻着深情笑意，“离凌真是温柔。。。”
看他又要端肃戒备，便立即庄重改口，“爱卿在侧，是本王之福。”
沈离凌立即敛下眼去，遮住了眼中的动容，“谢陛下谬赞。”
沉吟片刻，又不动声色地转换气氛，“待陛下换衣完毕，臣还有政务启禀。”
“好。”
沈离凌安心恭候，却很快在衣料窸窣中，听到赫炎哀哀戚戚的声音，“爱卿。。。不帮下本王吗。。。？”
他蓦地抬眼，只见那件玄青色袍服被歪歪斜斜地套在身上，围拢地显然不得章法。赫炎则握着一条绛色腰带，神色可怜，眸光闪亮，求助似地瞅着他。
在那无声拷问的目光中，沈离凌忆起晨光中赫炎为他着衣的温情脉脉，反而冷下心来。君臣相近偶然为之，还算情势而已，若有来有往。。。就有点情意相通的暧昧意味了。
思及此沈离凌垂眼道，“陛下穿时先顾右襟与左内侧缝系的结带，后面就简单了。毕竟此衣不似朝服繁琐，微臣插手未免有辱君王圣明。”
“欸。。。”赫炎眨了眨眼，神色失望，眉宇间却是并不介意的宠溺，“那就听爱卿的。”
赫炎脱下袍服，摊开细细端详，又潇洒披上，认真分着左右层次低头细穿，动作大而缓慢。
里面那件轻薄凉爽的丝织纱衣凸显着他肌肉精悍结实的漂亮线条，动作时便无声流淌出一种强大而优美的吸睛魅力。
沈离凌说不上是羡慕还是羞窘，一双眼躲躲闪闪不知该往哪里放。明明片缕不着时死命无视的景色，此刻却似乎有了生命般在他心中蓬勃招摇。有意无意看进眼里时，心里便实实在在的盈满了美感和赞叹。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还是急忙回到了政务，“陛下可同意微臣的司官一请？”
赫炎动作一顿，低头笑着，“爱卿想做司官，无非是不放心。可是。。。”
他没有抬头，神色便看不真切，手上依旧漫不经心地动作着，言语中却隐约有了君威赫赫的深意。
“司官事务繁琐，何必总是自己辛劳，就让下面人去办吧，正好给他们些承担大责的机会。爱卿贵为执政重臣，要爱惜自己，该放权就放权，该放松就放松，也可顺便多培养些人才。若想监管，爱卿自可随时插手，亦无须向本王请奏。”
看似体恤的温言似乎多了些旁敲侧击的提醒。沈离凌心中一凛，忙躬身正色道，“微臣。。。明白，谢陛下宽言。”
他敏锐地觉察出什么，又思及自己方才殿上的表现，心底有了丝苦笑。
对于一个过度暴露锋芒的权柄重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为君者都应适时敲打戒其骄心。
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惯于自省的臣子，却不能一笑而过。
想他一向谨慎持重，却也不知不觉有了“即使这么做并不妥善赫炎也一定不会在意”的僭越之心。假以时日，自己会不会真的就恃宠而骄了？
伴君如伴虎。君臣之间再怎么有感情，君王对臣子，都该有所戒备。而为臣者，因为君王恩宠而失去危机感，便是最大的危机。
自己如今权高位重，暴露锋芒便是最大的忌讳。赤夜的田相，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思及那日议政，他曾经问过赫炎，若他是夜王面对狼子野心的田相会怎么做？赫炎不假思索便答了一句，“将欲取之，必姑予之。”
想要夺取它，就要暂且给予它。
那自然是很好的君王权术。而懂得那些的赫炎。。。他不该掉以轻心的。
无论怎样。。。他终归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啊。。。
“爱卿，看本王这一身如何？”
思路被打断，沈离凌忙敛神端详。先是看了看那错落的襟边，忍了忍，又看了看那掖折的袖角，还是忍了忍，再看了看他腰间明显歪斜的细带。。。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不如让微臣再为你稍微整理一下？”
赫炎立刻对他张开手臂，笑意盎然，“那就有劳爱卿了。”
“陛下。。。可否自行解下腰带。”
“好。” 赫炎一笑，爽快照做，举止大方，光明磊落。
沈离凌也安下心来，双手接过那绛色流光的腰带，敛息上前。玉质的龙头纹带扣摸起来十分温润，像是还带着赫炎手上的温度。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不依不饶地充盈着他，脑中便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
再怎么低头错避，也依然能察觉到赫炎那噬人的视线。眉眼脸颊都能感受到他起伏的鼻息，热气交拂间心神便控制不住地紊乱。
强迫自己回忆方才所思，那一身被记忆勾起的热度果然便缓缓退了，眼中只剩几近淡漠的专注。
整理好衣襟袍袖，又绕到赫炎身后为他系好腰带。赫炎的腰身明显比他健壮，在宽厚有力的肩膀下却也显得修长细韧，是那种好看又让人安心的感觉。
沈离凌完成任务收手站定，目光由腰身向上，看着飘逸华服下更显翩然的高俊背影，竟微微有些失神。
他对赫炎已明显有了超越君臣的感觉。。。而他竟然在默许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事情。。。
赫炎是一路杀伐登位的王，这样的他，对他手中的相权会无所忌惮吗？是会全然信任偶尔这般温和提醒，还是有朝一日会像他对田相所言那般。。。？
想起赫炎平日温情，他本该安心。可是赫炎那似有似无的敲打，让他平时忽略的一些东西似乎就自动串联了起来，形成一种模糊的隐约的不安。
他和他，可以一直这样君臣相契的美好下去吗？
沈离凌心中蓦然有种类似哀伤的悸动，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当下和赫炎这份距离刚好的安逸，也终于听见了自己心底那份小小的、害怕失去的声音。。。
果然，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患得患失、变得软弱啊。
正黯然神伤，赫炎却蓦地转身，捕捉到他眼神的一刻，眸中便骤然发亮，像是幽暗的夜划过一颗流星，带出了惊喜的、希望的光。
沈离凌瞬间失措，下一刻便被赫炎拉入怀中。
“爱卿可知自己在殿上有多诱人。。。” 暧昧沙哑的低语带着勾人的尾音旋即淹没在窒息灼热的夺取中。
沈离凌感觉自己的慌乱羞怯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凶恶地围剿着。那热烈的、狂暴的、沉醉的气息，夺走了他最后的伪装与矜持。
刚被他整理出的平整因他颤抖的手指而被攥出了皱痕。空气安静燃烧，那皱痕又缓缓平复，终于在他无力的指间被完全松开。
意识迷乱的沉溺让人绵软而迟顿，直到。。。他抓住那只在他后腰不断下滑停至某处的手指，猛然惊醒。
两人微微分开距离，沈离凌力度坚决的手停留在赫炎的胸前，喘息着看向一时还有些怔愣的赫炎。
赫炎迷醉红润的脸色依旧弥漫着侵略的气息，眼中还残留着动情时深邃而噬人的幽光，却还是克制而温柔地注视着沈离凌。
沈离凌清澈的眸中有种不亢不卑的端庄，“陛下，臣已遵守契约，也请陛下。。。守诺。”
空气一时死寂，赫炎的眼底波涛汹涌，又缓缓趋于平静。
许久，才沉沉说道，“是本王。。。越界了。”
沈离凌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却还是被赫炎的手臂紧紧搂着。而赫炎不再有别的动作，只在他微微想要挣动之时，将高大的身子俯首埋于他的颈窝处细细磨蹭。
那种无声委屈而弱弱撒娇的可爱意味让他的心有些发软，便暗暗说服自己再这么呆一会也是无妨。耳边渐渐传来赫炎含混不清的自语，梦呓般断断续续。
“果然还是不能忍受啊。。。我的。。。就应该只有我。。。\"
沈离凌并没听清赫炎在说什么，只隐约觉得他说的与殿上之事有关。
可眼下的亲密融化了他的不安。他突然觉得，只要自己忠君报国、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心下坦然间，隐忍的承受也渐渐化作类似缠绵的温存。他感知着赫炎对他轻柔的依恋，并在这依恋中渐渐体味到一种强烈的、固执的、可怜兮兮的。。。幽怨。
那幽怨延续到两人端坐案前埋首公务，也依然没能消散。直到赫炎找到了一个泄愤的出口。
一个让沈离凌意外、不解却又忍俊不禁的出口。
一颗桃子。
作者有话说
第181章 为人臣者的理智与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