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忧君不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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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沈离凌自然不知，远在宫外居然有个男人会替他的身志清白而心绪波动、百转千肠。
他正忙于将最新汇总的各国谍报呈给赫炎，以备明日和黑使的邦交盟会。
两人就谍报一同分析天下形势、黑国意图，待议事完毕已是酉时，便稍作休憩移步宴殿，为按时到来的百官开启大典后的庆宴。
今夜庆宴比平时筵宴规格更大，因群臣入宫，众兵聚首，便宫门严守，全城宵禁。宫墙内外，重兵护卫，巡逻不断，一片森严肃杀之气。宴殿内，却是莺歌燕舞、觥筹交错，一片纵情宴饮之景。
原本谣传生变的日子，本应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可日为大典夜是欢宴，虽是聚臣拢兵、动作颇大，却是君臣同乐、师出有名，从容不迫中自然无损王权威严。
沈离凌坐于君侧偏安的席位，伴着丝竹雅乐轻食慢饮，神色平淡，眸光清冷，与眼前热闹格格不入。
此时宴乐正酣，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再宴席上。
殿内几步一卫，守护严密，侍从鱼贯其中，恭敬机警，入宴流程、席位安排都思虑缜密，并无破绽，就连手中食皿，也皆是可以试毒的银器。。。
想起严崇和飞云连连赞叹恭维的样子，沈离凌心下放松许多。之前他还有点担心人多手杂，容易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现在却也觉得赫炎坚持如常开宴是个明智之举。与其惶恐不安地等待不知何时何地出现的危机，不如大张旗鼓开门揖盗，从容而待。
只是。。。他还是无法全然地放下心来，看着席案上皆是平日偏爱的清淡小菜，也没什么胃口。唯有银壶内的美酒异常清冽香醇，让他这种并不嗜酒的亦觉诱人，便为了避免空腹饮酒伤身而强迫自己吃了些食物，慢慢也有了酒足饭饱之感，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疲乏。
白日大典颇耗精力，之后的议事报的又是列国动态，需要抽丝剥茧，挖掘联系，大道化简。与赫炎论政时还需拿捏措辞谏言献策、补偏救弊，极耗脑力。他本也身子不济，此时更觉困顿。
赫炎本也特意嘱咐过，他只需走个过场，用膳完毕便可随时退席回府。
只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离开。
本想再酌一杯提神，有怕醉酒误事，便眼波流转，想要转一下注意力，结果一双眸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向了宴中高位。
那里，正是众臣瞩目的焦点。而焦点正中，便是被恭敬簇拥着的赫炎。
赫炎今夜不知为何心情极佳，宴前仪式结束后，便放下君王架子，带着一众臣子饮酒作乐、谈笑风声。看似豪迈不羁的举止自若，却是有的放矢地体恤臣子、雨露均恩，搞得众臣人人欢愉、无不尽兴。
看赫炎那游刃有余、恩威并重的明君风度，沈离凌暗觉无所可忧，默默收回目光，随手端起银杯，却微微迟滞着没了动作。
他想起方才两人议事时，赫炎那突然冒出并毫不掩饰的，想要和黑曜同盟侵占赤夜时的野心勃勃，以及随着他被自己说服并打消念头后即刻露出的谦诚自愧，一时有些恍惚。
从赫炎此刻的八面玲珑、滴水不露，再想起他平素阴沉狠戾和春风仁和时的无缝切换，沈离凌心中渐渐生出些茫然和不安。
总觉得以赫炎年纪轻轻的阅历，就算经过王室夺位的血雨腥风而得以锤炼，对有些事情的练达也似乎过于得心应手了。
遥想两人初见时，赫炎还只是一个阴沉寡言的落魄皇子，周身都是少年清冽而稚气的倔强和坚硬，还带着一种对生死荣辱皆漠视不屑的逞强孤傲，一双乌黑沉郁的眼睛时常闪着让人心悸的深邃幽光。。。
那样一个似乎并无求生欲却又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和贪恋的皇子少年，让他不忍接近却又无法漠视。
于是，故意避而远之的淡漠恭敬下，他还是会是有意无意地给予少年一些提点和教导，只希望他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可让他意外的是，少年不仅学会了保全自己，还借着贪享谋私的纨绔形象攀附上赵冯两大世家，慢慢挤掉了两家原本扶持的皇子从而有了夺位的筹码。
那时大局将定，他收心尽忠，对成为敌人的赫炎很是决绝，从没细想过他一路变化的玄妙。如今赫炎为王，无论是陆飞为王师，还是自己为辅佐，所授的多是正君之道，而赫炎对君王谋术的无师自通、挥洒自如，却是让人有些意外。
重压高位对一个人成长的裹挟有多么巨大他也理解，可心中还是萦绕出许多微妙而复杂的感觉。那感觉飘渺不定、若明若暗，当他尝试冷静触及时，赫炎那灼热而深情的目光、温柔而体贴的亲近又会不断闪现，搅地他心慌意乱、再难思考。
思及两人议事时赫炎待他君臣礼度的无可指摘，似已对他收敛了念想。反观自己在石桥上一瞬时的亲近冲动，倒是十分僭越无理，让人羞愧。
不能否认，比起赫炎以往的狂肆暧昧，他更喜欢赫炎如今的温文风度。像是终于透过皮囊看向了真正的他，无关欲望，无关地位，只是单纯地欣赏并依赖着他这位国之重臣。
这大概就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君臣相契了。
沈离凌兀自失神，忽觉人影异动，心中一颤，抬眼看去，却是陆飞端着酒杯兴冲冲地走来。
他怔有一刻，惊觉自己以为来人是赫炎。思及方才所念，脸上更觉一烫，忙垂眼放杯，稳住心神。待陆飞走近，便十分自然地挪出位置让他坐下，又唤来侍者加了碗筷。
陆飞坦然接筷，含笑坐定，一副如释重负、终得畅快的轻松模样。沈离凌看他如此，为他斟满空杯，待他大口饮尽惬意地长舒了口气，才浅笑问道，“大典后也陆兄不能休息，委实辛苦，之后的诸事可还顺心？”
“贤弟放心，万事皆顺。至于我啊，早就在边关锻炼的皮糙肉厚什么也不怕了。” 陆飞冲他爽朗一笑，又认真看着他关切道，“倒是你啊，这一天下来内政外务的一样也不能耽误，比我操心多了。看这脸色也是有些乏了，这宴席不知会到什么时候，贤弟要不要早些回府休息？”
“无妨，今夜舞乐风格清雅，多欣赏些时辰也不错。”
“诶？” 陆飞端正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是向来不喜这种无趣吵闹的场合嘛，今日怎么。。。变了？”
沈离凌略滞一下，垂下眼端起银杯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回道，“想来是白日盛况过于激动澎湃，一时心绪难宁，回去也多是难眠，便不如在此和同僚同乐。。。”
陆飞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喃喃感叹道，“难得难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你会因为什么而寝食难安的。。。”
沈离凌默然片刻，神态自若地为他夹了道菜，转移话题道，“看你方才在那边聊的正欢，怎么又跑来我这躲起清静了？”
“哎，要都是卫勇那帮兄弟倒也自在，这场合顾上顾下的哪能开怀。还有个外臣大将军在，这言谈举止都是学问，好在何将军经今日一战对那位严将军多了些敬意，方能省心不少啊。。。你不知道昨日啊。。。”
陆飞性子本就刚直，在好友面前更无遮拦，便顺便将几日辛劳怨言吐了个痛快。沈离凌默默倾听，神色平和，沉静中只是偶尔回应几句，便都是体察入微的温恤之言。
最后，陆飞畅快感叹，“贤弟气韵清爽，最是怡人。我感觉于你身侧只消呆上片刻，便如置身林间，有清泉涤心，凉风拂面，沁人心脾，神清气爽。”
沈离凌神色恬淡，回地颇为闲适，“若不是知道陆兄为人，我还真想感慨下陆兄之才，竟能将阿谀之言说地如此清新无违。”
陆飞听地一阵大笑，心情似乎更为开怀，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说起来也是陛下特意放我过来陪你的，要不我哪敢把那些刺头都扔在那边啊。”
沈离凌神色一顿，又垂下眼去，陛下如此安排想来也是觉得陆兄近日辛劳，想让你随我静享片刻安宁。”
“那倒不会。” 陆飞说地坦然，明朗的脸上写满真诚的笑意，“陛下对我虽也有体恤一面，但要说真正的用心和细致，也就沈贤弟你能独享这一份啊。”
沈离凌知道陆飞性子坦荡，话中并无妒忌或戏谑之意。最重要的是，陆飞对某些事情的敏锐度几乎为无。所以他口中君王对他的好，便就单纯的只是一个君王对一个臣子的好。
可不知为何，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羞耻的秘密般，只觉得脸热心悸。
陆飞却并没发现他的变化，自顾自笑着说道，“陛下怕你累极还兀自强撑，特意嘱咐我说，你若乏了便可直接离去无须请命。我看陛下是知道你在担忧今夜会不会发生什么恶事，不愿独自避开。。。”
沈离凌心头一颤，正被说中了心事。
今夜若真会发生什么，必然是围绕赫炎而生。他怎么能离开。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离开，无妨，正可陪我多坐会。” 陆飞笑着给沈离凌斟满银杯，俊朗的脸上又微露难色，“只是我看不少文臣已是困乏，你若不带头离去，想必他们也只能在此硬撑。群臣若都留于殿内，这宫内守卫倒是充实的紧，那些城内专门巡护官员回府的城卫怕是少了些获赏的油头了。没有贤弟在外看着，陛下想也不能全然安心。。。”
沈离凌低头略忖，随后看向陆飞，目露浅笑，“陆兄有理，只是贤弟还想再多坐片刻，待累极一定早点回府。”
“哈哈贤弟这么爽快，我这好多腹稿都白练了。。。” 陆飞笑容坦率，感染着沈离凌也多了些悠然，“陆兄为了贤弟都学会了说话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贤弟再不领情岂不无情。”
“嘿，还不是陛下教的。” 陆飞微微羞涩地摸了摸鼻梁，笑着叹息，“我这当王师的反而要被陛下教导话术，还真是惭愧惭愧。”说完眸色一闪，举杯向沈离凌一碰，笑道，“说起来贤弟最近言语之风也多有促狭，又是为何？”
沈离凌举杯而迎，“惭愧，贤弟似乎也是向陛下学的。”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饮尽。
沈离凌放下银杯，眸光回抬，不经意正碰上赫炎灼灼的目光，心中一颤，忙从容地敬上一个颔首浅笑之礼。
被众臣高拥的赫炎目光闪了闪，倨威含笑的神色下暗流涌动，像是被什么搅乱了心潮，需极力按耐。
沈离凌细细地呼吸，在空气愈发稀薄前闪开了目光。
他稳住心神，这才思及刚刚碰上赫炎眼神时，他目光中似有一道未尽的寒光。。。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忧君不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