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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诏书解围 ...


  •   比起王宫中的温情怡人,宫营中军大帐内,却是和春意无关的一片冷肃。

      何深面无表情,稳坐如山,端茶慢饮。江浅在他身后如一尊肃穆冷面的护法天尊按剑挺立,肃穆冷面,寒气逼人。

      面对主人心安理得的熟视无睹,列坐两侧的众人不是尴尬不安就是隐忍怒气,只有一个胡须参白的老者端坐不动,气定神闲,假寐似的双目微闭,一脸的安然祥和、置身事外。

      终于众人小心地互递凌几次眼色后,最年轻的一个紫色锦衣男子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冷场。

      “何将军,” 他的身子故作放松地向后靠去,潇洒地撩起下摆一甩,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倍显熟络地笑道,“都下了大典就不用这么严。。。”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何深将茶杯轻轻一放,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军营之内,仪态不端者按军法处置。”

      那人身子一僵,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好悻悻地收腿端坐。其他人立刻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身子,不是整整衣服,就是挺挺腰背,然后又是一片瘆人的死寂。

      紫衣人半晌才缓过脸色,盯着何深咬牙堆笑,“何将军不愧是治军严明的大将啊,不仅大典之上敢公然抗令,大典之下也是毫不懈怠。这般带军有方,想必王上此刻正研究要如何赏赐将军呢!”

      他将“赏赐”二字咬的极重,满满都是讽刺之意。

      何深撇嘴冷笑,磨了磨牙,端起茶碗灌茶不语。

      紫衣人被晾在一边正兀自难堪,旁边一个年长点的男人向前倾了倾身子,摸着下巴胡茬,倚老卖老道,“何贤弟今日风头大盛,已是王前红人,赏赐自不必担心。我们今日前来只是为拜贺何将军今日打败外使、为国争光的殊荣,将军待我们却是冷漠疏远,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何深不耐地皱了下眉,将茶碗一放,正要开口,身后的江浅轻咳一声,他嘴形一顿,却是什么也没说便又默默端起茶碗。

      待把茶水饮尽,他才硬邦邦地缓缓开口,“赵大人言重了,诸位心意作何某怎会不知,只是何某在军营呆久了,难免对治军练兵之外的事有些愚钝,眼下这贺也收了茶也请了,实在不知如何才算是近了人情?”

      年长男人下巴略抬瞥向何深,满意笑道,“何将军既然愿意发问便也是有心了。你常年效力北营,休沐时也鲜少回城,平素和这些个宗亲同派难得走动,如今入城虽说闲时不多,但对宗亲长辈、朝内老臣也该表表敬意,遵遵礼数不是? ”

      未等何深表态,又有一人压低嗓音笑声道,“何将军能代替自己叔父掌上北军实权,如今又在王上面前大放光彩受军民拥戴,想必之后定能官运亨通,又怎会在意我们这些失势之人?”

      “是啊是啊。” 紫衣人见缝插针道,“何将军是有远见之人,此时自然要去攀附那些更为得势之人。这不,进城之起什么亲近远疏一概没见,昨夜却是差点入了相国府做上了王前宠臣的宾上客!”

      何深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横眉怒目正欲发作,江浅又是一声轻咳,那怒火便化作一声克制的粗喘,又被吞回了肚里。

      锁眉思忖了半天也还是没能想出既不得罪人又能解气的措辞,何深烦躁地磨了磨牙,干脆闭嘴不言,只低头欣赏手中茶碗。

      紫衣人看何深似乎理亏词穷,又接到旁边暗中撺掇的眼神,便鼓足勇气嘻嘻笑道,“何将军想另谋高枝也可以理解。毕竟沈大人才是王前第一红人,沈大人的国策王上没有不支持的,沈大人想要扶持的人王上也没有不重用的。也难怪何守大人被沈大人挤走后,何将军不仅没想着要为自己叔父讨回公道,还处处配合沈大人内外整改,忙着给他人做功绩,啧啧真是。。。”

      他故留话头,眉眼四瞟,看周围人皆是轻笑不语颇为赞同,便更加肆无忌惮酸里酸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王上的美人哪里轮得上。。”

      “住口!” 何深猛地一拍几案,凶狠的目光燃着火焰刀锋般射向紫衣人,冷森道,“军营之上公开辱蔑重臣!江副将,给我把他拖出去军法处置!”

      一时帐内死寂,众人瞠目惊惧,皆不敢言。

      江浅也被何深莫名突然的爆发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只是依然呆头呆脑地怔然发懵,像是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紫衣人早被何深杀气凛然的断喝给吓的魂飞魄散,看无人领命提他,才稍微找回点神志,却也不知如何下台,只好脸色灰败地将目光投向一直闭目不语的老者。

      何深怒气未减,冷眼看向江浅,正欲再度发作,一个颤巍巍的“慢着”悠然响起。

      何深的冷眸中闪过一丝腻烦,却还是绷脸听着。

      开口者正是那位老者。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官威压迫,“吴大人一时口误,何将军何必大动干戈。若是传出去,难免惹人议论,对北军事小,对正统派,对沈大人,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寥寥几句,却让何深不敢再言,只能气血不顺的黑着脸。

      江浅及时上前,兀自给何深端茶倒水,在身形遮挡下,手法熟练地将何深藏握在手中的茶碗碎片收走,换上了早就备好的新碗。

      凝重的死寂在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的寻常动作中似乎稍有和缓。

      紫衣人彻底松了口气,却是正襟危坐,再不言语。

      “何将军治军严明是好事,只是万事过犹不及,今日不就害得北军抗令,让陛下失了颜面吗。虽说陛下宽厚大度,似并不在意,但王前冒进而最终害人害己的悲剧,观列国旧闻也并不少见。前车之鉴,不可不察。这如何在王前尽忠做人,学问大了。年轻人若想建功立业,还是得多和我们这群老头子亲近学习,方能事半功倍啊。”

      老者说的鞭辟入里,却又温煦和缓,似对他无限关心。

      何深知道,对方虽不是正统派的一把手,却是代替正统派来作势的。这般关切姿态,他是万万不能驳了的。

      于是他沉了沉气,咬牙做出一派感佩受教的伏小姿态,慢慢道,“曹大人说的是,是何某过于莽撞无知了。日后北军之仕,还多仰靠各位大人了。”

      气氛更加缓和,那位稍年长者又开始摸着胡须慈眉善目道,“何将军年轻气盛缺乏经验,可以理解。不管怎样这官场和带兵打仗不懂,得瞻前顾后,居安思危。就说今日这事,何将军明明为国争光理应受份大赏,王上却迟迟未有表态,这就需要揣摩圣意、未雨绸缪了。”

      “有理。” 另有一人故作忧色叹息道,“王上行事向来难测,今日之事,对北军前途有何影响尚未可知。但不管如何,何氏之荣就是正统之荣,何将军身担重任,更应明白什么是因势利导、泰山可倚。”

      见何深只是低头不语,曹大人神色平和地微微闭目,不紧不慢含笑道,“诸位给何将军太多压力了,这为官之事,说也简单,何将军出身正统,这朝中内外谁敢不敬,日后有战,正统上下谁又会不推举何将军。”

      他缓了口气,睁开双眼,直视何深,口气随意道,“说起来董大人明日在府中设宴,何将军不妨亲自赴宴,正能见见朝中好友,这日后行事,也能多少互相有个照料。”

      说着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请帖,“何将军若是赏脸,就收了这请帖。”

      何深从江浅手中接过那个帖子,心中冷笑,绕了这么久圈子终于说正题了。

      只是这请帖,的确是个烫手山芋。虽然都说正统派真正管事的已是那个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段瑞,但明面上依然是董大人作势,他只要赴宴,便是正式宣告投身正统派,日后荣辱进退,便是一派相连,再难推脱。

      他早已猜到自己重得重用后再难置身事外,表态涉政立场是早晚之事。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表态会来的这么快,而且还是被正统派以这种威压的形式。

      他一向不齿这种攀亲附贵、结党营私的行径,此时触及,更让他想起多年来抑郁不得志的无奈和屈辱,心中更是郁结烦闷。

      为大将者,体的应是君王忧思、国之安生,察的应是天下变化、时势安危,思的应该是征战沙场、忠君报国,怎地就要浪费生命在这些七七八八的弯弯绕绕之上,实在无聊至极!

      拧眉沉默半晌,他微微叹气,故作为难道,“北军此次领命前来,若无王上亲赦,便都属军务在身。而军务在身却玩乐消遣、花天酒地者均需按律严惩,何某作为主将本应以身作则,所以这明日啊。。。”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不冷不热地将请帖放在了几案之上。

      一时帐内又陷死寂。

      曹长老面色未动,双眼缓缓一闭,似乎又陷入了微寐之态,只是心细之人不能看出他灰白鬓角正因额角肌肉的抽搐而微微颤动。

      其他人则互相递了递眼色,状似无意地轮番开口。

      紫衣人先一步小心翼翼道,“何将军,王上至此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你还看不出问题吗?”

      何深冷眼盯牢了他,问道,“有何问题?”

      紫衣人不安地动动身子,在年长者暗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咬牙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王上的沉默便是对北军的搁置。北军这次入城,主要是王上想给正统些面子,给北军些盼头,可实际呢,王上真想重用的自然是烈焰军,如果日后遇到战事,建立军功的机会又怎么可能留给你!等陛下让你打道回府,北营远政,到时没人替你在王前说话,北军焉有出战时机?”

      语毕,帐内空气更加凝重,只见何深脸色铁青,却只能冷凝着眉头沉默不语。

      众人知道这短短数语,已击中何深心底最大的恐惧,便纷纷出言帮衬。

      这个说道,“听吴大人这么一说,在下也觉得何将军该慎重行事了。何将军若是只能沦落在外营练兵,岂不大材小用,对不起当年何老将军的威名?”

      那个笑道,“如今正统派虽然势力有失,但终归是在王上眼前能说上话的。日后何将军若是有什么需求,没有几位长老帮你言语,便只能困在小小北营,壮志难酬,岂不让人叹惋!”

      还有人大胆断言道,“何将军你不为自己仕途着想,也该为北军上下军士着想。今日他们违王令不遵,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再说,虽说何将军赢了外使,但细观今日战局,这赢得也实在是有些。。。咳危险吧。”

      “你再说一遍?!” 何深猛地断喝一声,目光凶狠地瞪向说话之人,“我何深今日赢的怎么个危险法了?”

      那人被他突然的怒火弄的一惊,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何深浑身寒气森森,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半天才冷冷笑道,“何某明白了,原来各位大人今日都是来挽救何某前途的,实在让人感动啊。”

      众人连忙低头屏息,无人敢应。

      这时,曹长老才终于慢悠悠地睁开双眼,不紧不慢地和声笑道,“夏日人浮,诸位大人也刚忙完大典,想来也是都疲乏了,这好好的拜贺邀宴倒是说的危言耸听了。王上一向惜才大度,打压弃用皆是捕风追影之说。今日就算没有封赏让北军回营,也不代表日后就不重用了。不要忘了,北军身后还有我们这群老骨头,王上就算真有私心,也不可能不顾正统派的颜面。何将军尽管放心,日后朝局不论如何变化,都有我们为争谋取利,所以啊。。。”

      他转向何深,脸色慈祥,微微一笑,“何将军无须在意他们所言。北军乃王师,这地位谁也撼动不了。今日北军虽有纰漏,但观王上之颜色,想来也是理解北军严治之风的。王上虽然一向果决,但今日国务繁忙,有所忽略也很正常。只是何将军毕竟常年浸武,对王前效命的讲究难得其法,的确应该多听听同僚经验。这请帖所谓之宴请,也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学习交流,对北军未来有益无害,我看何将军还是可以参加的。若真是就这么回了北营,日后北军难通圣听,做起事来未免捉襟见肘,前途未卜啊。。。”

      一席话说的看似抚慰暖人,实则绵里藏针。纵是何深再怎么野性难驯,此刻也不得不在心中掂量分量,权衡利弊。

      赴宴,便是踏入官场泥潭,未来也只会越陷越深。这是他身为武将的自尊和骄傲绝不能容忍的。他不曾向谁低头,更何况是这群曾经和他叔父一起压制他挑剔他的、他根本不屑同流的懦夫小人。

      可拒绝。。。则是公开驳了正统颜面,以后若想和缓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自己掌管了北军却不能服从他们,未来必然要被打压排挤,而自己身后再无势力,炎王对他就算有所褒奖,在他尚未建功前恐怕也不会有何庇护,那么自己和北军的前途岂不难测?

      何深暗暗握紧拳头,目光紧紧盯住那张请帖,恨不得将它直接烧成灰烬。

      战场上要讲究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受了几年雪藏之苦的他,也早已明白了压抑性子、深谋远略的重要性。

      北军整治时,这个曹长老在北军所受的贿赂利益被毁,还被牵连受罚,按理说他是最该对此刻的自己落井下石的。可是眼下,他却偏偏表现的最是关切抚恤。

      这样滴水不露的心机城府,已让人心惊。而他的背后还有个老成善谋的董大人,而董大人的背后,还有个能让这群老谋深算的家伙都甘愿臣服听从的段大人。。。!

      何深额上青筋浮起,紧绷的冷面已经现出几分挫败的颓色。

      和这群官场老狐狸斗,他斗得过吗?

      毕竟,他已见过太多朝堂权臣为一己私欲翻云覆雨而将无数将士的生命利益视如草芥的无力了。

      而他,绝不能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束手束脚的苦闷时期!更不能拿北军的前途做赌注!

      答案,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何深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咬着牙将手缓缓伸向请帖。

      凝重的空气终于复又流动。而就在众人露出或得意或讥讽或轻蔑的窃笑时,一道高亢尖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王诏到!北军主将何深接旨!”

      一时众人愕然,帐内死寂。

      何深略一怔愣,豁地起身迎诏,其余人也立即离座跪拜,伏地听宣。

      诏书内容很简单,却掷地有声让人暗叹。

      众人暗叹,倒不是因为炎王以何深治军有功、竞胜争荣、骁勇善战为由大肆赞扬赏赐。叹的是炎王居然在何深尚无军功伟业之时,赐了他入朝上殿之权,更送了座城内府院为他开府,让他军假奉诏入京时可住进自己的独立府邸。

      此等恩赏殊荣,此等信任器重,已不是正统派可以以一己之力压制束缚的了。

      何深面赤心热,眼角湿润,胸口涌动着又酸又热的浪潮。

      那些赏赐特权已让他动情,而最让他动情的却是那座被赏予的府院。

      那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最亲之地,是他父亲最早的家府,之后被他叔父侵吞置闲,他便再难踏入。

      而他的王上,居然对他有这份细致入微的体恤关切,怎能不让他感激涕零,誓死追随!

      他嘴唇微颤,喉咙哽咽,顿了好半天,才无比恭敬虔诚地埋头于地,嘶声道,“谢王上恩典,我王万年!”

      众人一时还难以从惊诧中回神,听他谢恩才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齐呼,“我王万年!”

      待接诏仪式礼毕,江浅不忘给诏史递上一块赏银,悄悄问道,“陛下现在忙不忙,何将军若想即刻觐见谢恩可否?”

      诏史笑眯眯地收了银子,恭谨答道,“何大人还是等到晚宴再说吧,陛下还在和沈大人商谈国事,看样子还要很久。”

      江浅眨了眨眼睛,了然地点点头。

      在他身后的何深却是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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