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一个我看看》鹤万川

8、第八章

　　RE和笑语静静地听宋明熠说完，没敢接茬。
　　两个人乖巧坐着的样子，像是活生生的【乖巧.JPG】表情包。

　　毕竟他们只是过来解说恰饭的，还没什么资格置喙裁判组。

　　宋明熠敏锐察觉到两人的气短，先一步搭出了台阶，把两个小朋友领了下去：“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官方已经把已经摆在这里，我觉得就够了。”梯子搭好，又回头把话题也安排上：“下一局，对两队来说都是关键的一局了。”

　　RE赶紧接茬：“没错，如果T-lion下一局不改变……”

　　RE和笑语一人一句，把这一局的气氛捧的紧张无比。

　　镜头扫到T-lion那一队的时候，队伍里其他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教练正在低头说着什么，但几个队员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而另一边，T-lion的对手个个脸上十分轻松，就差没有笑出来了。

　　也是，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要对上的是四周连胜的强队，结果对方自己作死，眼瞧着要把第五周的胜利交给自己，虽然赢的太过轻松，但总比输好吧？

　　收回视线之前，宋明熠多看了一眼阮均。

　　阮均这会儿一手撑着额头，画着圈揉着，另一只手握拳放在手机边上，胳膊上薄薄的肌肉一鼓一鼓的，瞧着有些踌躇焦虑。

　　宋明熠注意到选人时，阮均看了眼站在自己后面的教练，朝他点了点头，十分配合乖巧的样子。

　　反倒是教练跟于万万和孙骁答说话的时候，这两个人有点不耐烦。

　　这一局其实也没有什么悬念，一切都是上一局的重现。

　　这次阮均选的是逃跑能力更高的李白，他在试着参加了一次团战、却再次发现队友卖了他撤退之后，就再也不参团，自己疯狂带线了。

　　这一手李白在阮均手里出神入化，让别人连他影子都摸不着，比赛前期整整一刻钟的时间里，对面都没能成功捉到他一次。

　　在又一次利用残影把对方骗到野区之后，阮均反手从后面绕过去，切掉了对面的AD，接着刷了波兵线，等到CD好了时，又扭头过来，如法炮制地切死了对面的上单。

　　对面简直被他驴的满场跑、找不到头脑。

　　局势逆转是在二十五分钟的时候。
　　对面兵线上有个在卖命勾引的辅助，其他人分为两批，在第二次蹲守李白残影的时候，终于守到了撞上来的阮均，让他“1w李白1s躺”。

　　阮均此时为了保证输出，没有购买复活甲，原本就冒着险，这一下被人抓死，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不过两分钟。

　　对方从阮均没来得及清兵线的那一路直接带兵推上去，把藏了老鼠屎、已无一战之力的T-lion按在地上摩擦，阮均复活出来的时候，基地水晶正好炸开来。

　　镜头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切换，给到了阮均的。

　　他面前是手机的光，眼睛被头发遮住，鼻尖却红的很明显。
　　一滴水珠忽然从他眼里坠落，砸在桌子上。

　　阮均看见那滴水的第一反应却是抬头摸脑袋，他以为那是他的汗。

　　头一抬，那双被湿气晕染的雾蒙蒙的眼睛就露在了镜头前，目光迷茫地望向摄像头，像是一只等人领养的软萌幼兽。里头有本能涌上却还未被感知的难过，还有毫不掩饰的诧异和惊悔。

　　所有的情绪糅杂在那双眼睛里，把它衬托的像是某种晶莹剔透的玛瑙。

　　宋明熠被他这个眼神看的心里一窒。
　　短暂地停摆了一瞬之后，左胸里的心脏一声比一声跳的用力。

　　他整个后脖颈都有些紧绷，放在桌边的手克制地慢慢握了握。

　　靠。
　　宋明熠心里爆了句粗，目光像是被人粘在了屏幕上一样，根本挪不开视线，后劲肌肉紧绷到僵硬。

　　从前能双开同时处理两件事的大脑就这么宕了机，理智也开始造反，催促拉着他把目光钉过去。

　　直到阮均垂着脑袋跟着队友离开赛场，宋明熠才仿佛找回自己身体主控权一样，恢复了冷静。

　　这一切对宋明熠来说虽然十分漫长，在其他人眼里，却不过是几秒的走神而已。

　　宋明熠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解说台上关于上一局的分析，一边应和着RE和笑语，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小孩儿哭的也太好看了。

　　宋明熠右手捏着笔杆，一副认真听其他人说话的表情，心里却蠢蠢欲动，满心想的都是——

　　得找个机会让他再哭一个我看看。

　　-

　　今天赛场上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圈子里炸开了。

　　宋明熠那会儿吃完午饭在基地门口和两个队员一起抽烟，听他们说孙骁答发了个微博阴阳怪气地指责有人不听指挥，就也掏出手机看了两眼。

　　没想到一搜就搜出来阮均的微博，发布时间显示“1分钟前”。

　　小孩儿一点儿不含糊地直接说：【被卖就是被卖，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这措辞还挺硬气，一点儿看不出来那天无意识啪嗒掉眼泪的好欺负样子。

　　宋明熠顺手点进他主页，却发现关注栏上显示的是“回粉”，说明小孩儿已经关注自己了。
　　宋明熠想了想，点了下左上角退了出来。

　　两个队员这个时候还在感慨：“可惜了啊，四周连胜。只要不作死，本来五周连胜也稳了的。”

　　宋明熠抖了抖烟灰，看了两个队员一眼：“T-lion二线战队，四周连胜。你们准备拿个几连胜？开始发功了吗？”

　　两个队员嘻嘻一笑，连忙把烟掐了：“好的宋哥，我们这就去发功！”

　　一线战队成绩没有二线野路子好看，他们原本是服气T-lion有个阮均，但这么看下来，队里就算有个阮均也扛不住其他人这么造啊。

　　果然还是正常队友天下难求。

　　宋明熠回训练室的时候，在楼梯上碰到了自家的DOTA2战队，几个人一看到宋明熠就下意识站直了腰、挺直了背，像是突然被长官突袭检查的新兵蛋子一样拘谨。

　　还有点心虚。

　　他们今年的Ti只抱回来一个殿军，简直是俱乐部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个个都面上无光，不好意思看宋明熠。
　　不过这只战队并不归他管。

　　所以宋明熠仍是温和友善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附带一声鼓励：“好好训练，明年再战。”

　　其中一个队员犹豫了一下喊住了他：“宋老师，那个，我们几个有问题想请教一下你来着，你有空吗？”

　　宋明熠沉吟了片刻，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

　　同在一个俱乐部底下，他出身DOTA2却不带自家DOTA2战队，原因其实有两个。
　　一来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坚持，希望自己一手挑选队员并培养；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批选手其实还达不到他的要求。

　　既然他没法管到底，那就一下都不会管，这是他的原则。
　　所以他答：“你们队伍的决策和训练都是由经理、教练和战术分析师来做的，我觉得他们做的不错，你们再加把劲，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的。”

　　刚刚开口那个人还想再说，宋明熠先打断了他：“还要去看他们训练，我就先走一步了。”

　　直到走进训练室里，他还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看了他一路。

　　-

　　下午的时候，战队在训练，宋明熠就在自己带的笔记本电脑上看国外一些选手DOTA2比赛的视频。

　　结果看着看着，网页底下根据他的搜索记录，弹出来一条小新闻：
　　【他曾经是赛场的王者，如今竟然沦落到女装接活的地步？！】

　　配图正好是他那天发微博的女装照片，假长发、露肩露背的礼服，表情没一点儿娇羞，冷静地看着镜头的方向。

　　宋明熠：“……”

　　他面无表情地滑动鼠标想去点上头那个“×”，结果这个无良广告上头那个“×”是个假的，就这么骗了他的点击，跳出来一个新的新闻网页。

　　只怪基地网速太好，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个叫做“游戏天地”的网页就刷新出来了，那张扎眼的照片在电脑屏幕上被再次放大。

　　宋明熠把电脑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确认没有其他人看到，迅速扫了几眼底下配的的文字，看见里面说的只是那天自己解说的时候和人打赌的事，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实描述。

　　刚准备关掉网页，他余光又看见旁边的一则新闻。
　　【他是新锐天才选手，却心术不正、浪费天赋？】

　　配图是一张阮均的照片。
　　这张照片卡点很好，正卡在一滴泪珠挂在他眼眶边上，要落不落的时候。

　　宋明熠眼神动了动，鼠标挪过去，右击保存。
　　然后他点进了新闻里面。

　　和那条说他女装的标题党新闻不同，这一篇几乎全文都是污蔑，字里行间写的全是阮均如何不配合队友、如何在赛场上只顾自己一枝独秀而不团战。

　　新闻最后，还贴出了阮均和宋明熠的微博关注列表，说阮均单方面关注宋明熠肯定就是想抱大腿，可惜大腿不搭理他。

　　底下紧跟了一堆路人评论，说这种选手真是浪费天赋云云。

　　宋明熠面无表情往下划了一滚轮，最后把网页关了，找出那张保存的照片看了两眼，又发到了自己手机上，准备继续看比赛视频。

　　可惜这次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眼神老往手机上飘。

　　宋明熠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决定顺从内心……把阮均的照片拿出来又看了两眼。

　　结果一不留神就看了好几分钟，看得自家战队一局训练赛都打完了。

　　眼见其他人站起来活动了，宋明熠才不得不收起手机，锁屏之前，又动了动手指，把那张照片加了星标，单独建了一个手机相册放着。

　　把手机揣进兜里之后，宋明熠皱了皱眉头，发现有股没来由的冲动让他想拿手机再看。

　　他一贯好用、存在感极强的自控力，竟然在短短几分钟里频繁被撼动。

　　“宋老师，抽烟不！”一个队员喊他。

　　宋明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那队员被他这个眼神看的一慌，以为他对自己上局表现不满意，正要蔫巴巴地赶紧从他眼前消失，听见宋明熠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嗯，抽。”

　　有那张照片在，好像连抽烟都不怎么让人上瘾了。

　　他现在，有了新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