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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隔灯火 ...

  •   “去年你方从北苑出来,我冒着大雨去宜兰殿看你,我就是想看看,这能从泥沼里头爬出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过去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可怜去哪里了”王梓茹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此前我们并未说过半句话,我当日不过怀着看戏的心情前去假意关怀,你便毫不犹豫地顺着竹竿往上爬,一番巧言令色,我倒差点儿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是你在宫里唯一的知己依靠。”
      “那天我从宜兰殿出来就直接去了昭阳殿,我告诫燕儿千万要提防你,当机立断趁早除掉祸患,可她却因愧心慈手软,一心忙于君前争宠,一日日容你在宫中坐大。”
      “呵,”慕容景一边从三层竹编食盒中拿出薄荷冰糕、红豆糯米糕与荷花酥几样佐茶的点心,一边斜着眼睛望着王梓茹笑道,“所以多亏了姐姐一番良苦用心,才有了万寿节前我在宜兰殿险些丧命之事。”
      “我再三催促,她方狠下心命人动手,却不想用错了最笨的法子,不仅没能取你性命,反倒留下活口引火烧身。”
      慕容景心中恨极,舌尖舔舐着上排牙齿,慕容景裹着帕子,不紧不慢地提过放在紫铜茶炉上的茶壶,拿过一只月白罗汉杯斟满茶水,置于王梓茹面前。
      她眨着眼睛端详着对面的女子,曾几何时自己也曾不加顾虑地与她谈论起儿时趣事,在轩窗之下煮茶论书,纵然未曾有十分的信任,亦觉得与其相处格外舒心自然,不觉心生亲近。如今回想起来,简直荒唐可笑。
      也是在这一刻,她蓦然省得为何她此前不曾对王梓茹留有印象——此人待人接物与谢琰太似,倒显得没甚么特色
      “我从前总是好奇,明明姐姐玲珑心思,如何不见陛下无事时往沁福宫多走几趟如今一想,陛下洞若观火,一早就识破了姐姐实是佛口蛇心。”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覃月之死暂且算她咎由自取,你明知燕儿最在意容貌,却故意把她往乱石从生之处引,害得她容颜尽毁万念俱灰,你且在背后得意。”
      慕容景偏头捻起一枚莲花酥,咬了半口,煞是无辜地望着王梓茹,“这可是关乎名声的事情,空口无凭,姐姐给我编排了这项罪名,不知可有证据”
      王梓茹冷笑连连,“陛下视你若敝履,你能有今日全凭皇后的功劳,她此刻肯保你,不过是因为你尚有可利用的价值,可你别忘了,当日冬狩,是她命人在你所骑马上暗做手脚,她能扶你起来,就可以扶植起来无数亲信贵女,待你挡去她的前路之时,届时便是你死无葬身之日。”
      慕容景摇头嗤笑,不管她的下场如何,王梓茹恐怕都是看不到了。她将咬了大半的糕点置于青釉刻花小碟上,扶着额,眼中含笑地望着王梓茹。
      “你辛辛苦苦谋划这么久,也不能光是为了替昭会复仇吧玉食锦衣、万人尊崇的日子你不喜欢吗?皇后她生性多疑,而且心思狠绝,她想要夺走你费心经营的一切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跟在她身后你时时刻刻须得战战兢兢、奴颜婢膝,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难道不绝望吗?”
      慕容景闻言又笑了起来,似是听到极其荒谬的言论,低头以食指漫不经心拨弄着腕间一只烟紫玉镯,良久她收起唇边笑意,眸中带了一点狠厉,“我的事情就不劳姐姐费心了,你我罪孽深重,他日必不得善报,这一点你我自知就好。
      “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绝不会轻言后悔。至于姐姐,就在这凝香阁中好好修养,细细想一想面圣时的说辞,残害宫嫔在前,诟陷于我在后,待陛下凯旋后,我会亲自求陛下饶你死罪,将你送去北苑静养,那地方蛛网密布,虫蚁遍地,最是适合姐姐这样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慕容景将目光凝聚在王梓茹的眼睛上,缓缓道,“当年倚翠湖畔的事情,小昭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景说罢提起裙子起身离去,身后“哐当”一声,王梓茹面色煞白,手中所执罗汉杯碎在地上。
      走至那竹帘处时,慕容景终是回过了头,望着王梓茹坐在原地恍然失神,兀自张着只手,指尖颤动不停,慕容景捏紧了手帕,冰冷的眼里窜起了火焰。
      “你总以为我才是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可当年若不是你做贼心虚,巧言如簧骗得淑妃嫁祸小昭,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这期间多少人受到牵连,小昭死了,覃月死了,阮凤燕死了,留下你我和一个半死不活的白蕊君。你口口声声称淑妃为燕儿,故作姐妹情深,实际只是欺负她脑子简单,一心为你自己谋利罢了,骗过了她,竟还虚伪到去骗自己,真是滑稽。你且自己想一想吧。”
      语罢,丁香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只剩下绘桃花竹帘在原处微微打晃,王梓茹颓然瘫倒在茶案之上,茫然睁着双空洞的眼睛,浑然不觉打翻的茶杯已然湿濡半边头发。

      车驾抵达长秋宫时,日已西斜,回廊之上,两个粉衣婢女搬了绣墩坐在落日余晖里,正用竹制熏笼薰蒸衣衫被褥,袭袭香气在庭中萦纡缠绕。
      慕容景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侧殿,硬着头皮进了屋,谢琰坐在一张檀木案前,这日装扮格外明艳,身着一身正红色晕裥花鸟纹百褶裙,领口以玄色绣以蛟纹,乌发梳成抛家髻,正中插一枚双鸟花卉金梳,眉心贴一枚宝钿,正俯身于案前忙活着。
      谢琰见她行礼也不抬头,淡淡问道,“方才去过沁福宫了”
      慕容景这几日领教了谢琰的手段,心中忐忑不安,自地上半抬起头,“是的。”
      谢琰听罢也不再多问,径直叫她起身,又朝着左右轻轻摆摆手,自有宫人替她在案侧设了席。
      慕容景在案侧坐下,只见案上放着一只彩漆日月星辰香料盒 ,一旁又置有银制研钵、香铲、药杵等物,方知谢琰是在制作衣干香。燕都贵族素有浓熏衣被之俗,以熏笼盛置名贵香料熏蒸衣被,可使其清香馥郁,经久不散,除此之外,又以各式香料研磨成香粉,以绵袋储之,置于衣箱之中,可使衣袖盈香。
      谢琰垂眸自香料盒中抽出一只小屉,拿了银铲从中量取香料,“离得这么远做什么?本宫又不是老虎。”
      慕容景蓦地一惊,忙躬身凑近了去,抽出香料盒中写着“木香”的小屉,双手呈于谢琰面前。谢琰既然亲力亲为制香,她又怎能闲在一旁
      谢琰下巴微抬,接过小屉,“难为你还记得。”
      慕容景赶紧又将丁香的盒子奉上,神色顺从道,“这内苑叶心香是娘娘惯用的裹衣香方,娘娘所喜所好,臣妾莫不敢忘,情愿永远侍奉在娘娘身侧,一生追随。”
      慕容景说罢放下香盒,起身伏跪在地上以彰显忠心。
      谢琰低头轻笑,染了点点殷红的手指虚掩在唇侧,“本宫一直很欣赏你,你很聪慧,心思活络,学东西快,性情又隐忍,可这些都不是本宫最欣赏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本宫最喜欢的就是你懂分寸,知进退。”
      慕容景的眼睛蓦地一黯,谢琰这句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她现下虽喜爱尊荣,却也摆得清楚自己的位置,深知欲壑难填,不该妄想的从不乱想,就好比她儿时喜欢师爷家二妞子头上那朵绢花,却不会去觊觎周员外家小姐胸前的如意金锁。
      “你不必害怕,本宫答允你,只要你时刻记得本宫方才说的话,这后宫之中就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慕容景顿时领悟,谢琰乃世家嫡女,自小便被人教导要宽宏大度,他日如何当家为人主母,燕都望族自不可能后院只有一人,因而她并不再乎自己的夫婿有多少妻妾,也不在乎夫婿几时在他人身上留情,她唯一在乎的即是自己正妻的地位,先前阮凤燕正是动了歪心思妄想取而代之,才逼得谢琰不顾血脉亲情,狠下杀心。
      当日谢琰明知李美人诟陷于她却不加阻拦,实质上是为了先从心理上折磨她一番,等时候差不多了再仗义相助,从而使她感恩戴德,谢琰要她感激,这恰巧也证明她还需要她。
      眼下谢琰既然还用得着她,只要她安守本份,事事以谢琰为先,谢琰便不会轻易与她反目。况且谢琰乃皇后之尊,时时须顾及慈和宽宏之仪度,后宫中有太多的事情不便她亲自出马,她需要一把刀替她在暗中扫清障碍,也需要一只替罪羊,在关键时刻替她背负骂名。
      谢琰这条船是她自己选择上的,今时今日亦由不得她回头,往前走或许有她向往的锦衣玉食、尊荣地位,也或许有白绫三尺、毒酒一杯;而往回走……
      留在谢琰身边安心替她卖命,那便是她今生的位置,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谢琰既以荣华相许,余生有个准头,也算是不赖。
      夏天的傍晚,屋外有蝉声在号哭,慕容景敛眸扣头,暂时将心放回肚子里,凤鸟花卉步摇下的垂珠砸在地上声声作响,“臣妾时刻谨记娘娘教诲。”
      “行了,起来吧。”谢琰执着药杵慢条斯理地研磨着香料,半晌道,“本宫没有姐妹,从前漪澜性子又静,你初到长秋宫时活泼健谈的性子倒是怪招人喜欢的,如今反是拘谨了,以后还是要多说说话才好。”
      慕容景正茫然盯着谢琰耳际摇晃的一双金龙衔珠耳环,谢琰嘴中突然蹦出来的话让她微愣,匆匆垂首应道,“喏。”
      她在心中暗讽,这燕都贵人真难伺候,既要她俯首帖耳,又要她朴实自然;既要她忠心耿耿,又要她插科打诨。
      她起身靠近案前,径自从漆奁中取了绣花帛袋,扯着丝线敞开口袋来,好让谢琰将捣好的香粉装入袋中。谢琰嘴上说着要她不必拘谨,可此人心思太深,操纵人心的水平远在她之上,容不得她不时刻绷紧神经,唯恐一字不当,惹其不快。
      谢琰低头拿着银铲舀着香粉,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觉停下手中动作。
      “时辰不早了,今日就留下来与本宫一同用膳吧。你上回那故事才讲了一半,待会儿继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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